“去找阿花打发时间,”帝江抬手,无数花瓣开始汇集,“我不用你陪。”
“好绝情哦,”乐归故作埋怨,却没看到他改变主意,顿了顿后又问,“你什么时候能好?”
“少说也要六个时辰。”帝江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乐归的心顿时放下大半,却还要假装不高兴:“为什么要这么久?”
“那得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又要流星雨又要大海白沙滩。”帝江扫了她一眼。
乐归自知理亏,轻哼一声道:“那我走了哦。”
“嗯。”
“我真走了哦。”
帝江心神一动,再次抬眸看向她时,她就只剩一个背影了。
确定帝江六个时辰不会回来后,乐归便安心了许多,回到寝殿静静等着无量渡充电。
没有了太过焦灼的情绪,两个时辰过得就快多了,乐归看着无量渡上闪过微弱的红光,便知道日之精华已经充满,只需要等到天黑再晒一个时辰月光就好了。
最后的时间总是煎熬的,好在总会有过去的时候,傍晚来临时,乐归便去了橘子的草地上,等到月亮一出来,便立刻掏出新无量渡晒月光。
低云峰的夜晚总是很静,但今夜有些不同,后山时不时有光一闪而过,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奇异的响动。
乐归知道那是帝江在构建幻境。
新无量渡汲取月光的速度比想象中要慢,乐归着急地原地踱步,连橘子递过来的苹果都无视了。
“快点啊,快点……”
她不断小声催促,急得汗都要下来了,新无量渡却仍是慢慢的。
就这样煎熬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看着无量渡渐渐泛出月光的萤辉,乐归忍不住将无量渡捧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它。
快了……就快了……她就快要回家了。
当无量渡停止汲取月光,日月光辉逐渐在罗盘的最中心凝聚成八卦图的纹路,乐归的心跳倏然加快。
她以为到了这一步,自己会犹豫不舍,可事实上即将和家人团聚
的狂热喜悦,烧灼得她的眼圈都要红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按无量渡上其他的纹路,而是将手指点在了八卦图的最中心。认了主的无量渡若有所感,迸发出一道强烈的光芒。
乐归本能地觉得应该遮一下光,免得被人发现,可下一秒就手上一轻,无量渡缓缓升至中空,散下的光辉恰好将她覆盖。
橘子若有所感,着急地想要冲向她,却被她身上的光芒阻挡。乐归看着橘子四蹄并用的样子,一时笑红了眼:“我走了啊橘子,你照顾好自己,再见。”
“你要去哪?”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乐归微微一怔,下一瞬惊恐回头。
帝江一袭红衣,面无表情地站在暗处看着她,他的身后是莫测的山林,以及几乎要倾过来的黑压压乌云。
乐归颤了颤,这才意识到后山的响动很久之前就消失了。她眼睫抖了一下,迫切地看向半空的无量渡,祈祷它能尽快送自己离开……可下一瞬,无量渡突然在空中跳动几下,然后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帝江的手里。
乐归看到无量渡落入他手中,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强行停了下来。
“这不是我的无量渡。”帝江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语气平静。
乌云里开始出现闪电,轰隆隆的雷声也渐渐从远方响起。
乐归喉咙干得厉害,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你跑到橘子这儿,就是为了玩一个赝品?”帝江抬脚朝她走去,在距离还有两三步时又停下,月光下他唇角带笑,眉眼却冰冷,“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你也敢玩,就不怕伤到自己?”
“……尊上,你怎么来了?”乐归总算挤出一点笑意,视线却不经意地扫过他手里的无量渡。
帝江面色淡定:“回寝殿找不到你,便用神识找了一圈。”
“幻境做好了吗?”乐归问。
帝江反问:“你在乎吗?”
乐归僵硬地笑了笑:“……在乎啊,我怎么会不在乎。”
雷声越来越大,风雨欲来。
帝江笑了一声,又掂了掂手里的法器。
乐归堪堪能握住的东西,在他掌心就像一个小小的玩具,略一用力就能捏碎。他每掂一下,乐归便心惊胆战一下,直到最后一次时忍不住开口:“尊上,你把东西还给我吧。”
“什么?”帝江语气平平。
乐归讪讪一笑:“……就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吧。”
“给你做什么?”帝江心平气和地问她,“你打算去哪?”
乐归竭力控制声音不要颤抖:“我、我哪也没去啊,你也说这是个赝品了,能带我去哪。”
“也是,既然是个没用的赝品,那就没必要留着了,对吧?”帝江看似询问,但握着无量渡的手已经泛起紫白的魔气。
乐归瞳孔一缩,下一秒几乎破声:“不要!”
“不要什么?”帝江问时,手上的魔气散了。
乐归呼吸急促,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因为怕疼,所以想才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帝江换了个问题,像在与她探讨天气。
乐归声音干哑:“不是。”
“那就是我下午时没有陪你,生气了?”帝江又问。
乐归:“……也不是。”
“那就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不满意了。”帝江勾唇,非常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乐归艰难否认:“你、你很好,尊上你很好……”
“既然我很好,你为什么要离开?”帝江问。
天边又一次传来闷雷声,乌云更胜先前。
乐归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胡乱摇了摇头:“我、我想告诉你的,我怕你知道这东西只能够我一个人使用后,会阻止我回去,可是我必须要回去,我只能……”
“听起来,你也纠结过。”帝江打断她。
乐归连忙点头,视线又一次飘向他手里的无量渡:“对,对,我纠结的,我不是……”
“可你纠结的不是要不要回去,而是要不要跟我坦白,你说这东西只能够你一个人使用,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舍弃我。”帝江第二次打断她,依然是和缓的语气。
乐归倏然没了声音。
帝江笑了,先是闷声低笑,随后又开始大笑。乐归被他笑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再次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帝江笑意倏然收起,冰凉的手指钳住她的下颌,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再让我发现你看这破东西,我就杀了你。”
“尊、尊上你冷静点,你弄疼我了……”乐归当即不敢再看,只是哀切地求他。
帝江盯着她看了许久,放开她时,乐归下颌上多出几道指印,手脚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帝江又一次变得平静,单膝跪地与她齐平视线:“整个无忧宫,能造出第二个无量渡的人,也就只有李行桥了吧,看来他那玉佩真是宝物,竟然有可以造出新无量渡的壤。”
乐归眼皮一跳。
帝江勾唇:“对师娘如此上心,不愧是本尊的好徒弟,你说,本尊该如何感谢他。”
“李行桥……李行桥是造过一个无量渡,但他只仿制出一个空壳,这点阿花可以作证,你手上的无量渡是我自己在低云峰发现的,是我的机缘,与他人无关!你不要牵连无辜。”乐归脸色刷的白了。
“牵连无辜……”帝江重复一遍这四个字,笑意愈发深了,“乐归,你真将本尊当傻子?”
乐归嘴唇颤了颤,慌乱地抓住他的手:“尊上……尊上,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里对我最好的人,我、我也很喜欢你……不是,不是,我是爱你,我好爱你,可人这一辈子不能只有爱情,我还有我的家人,还有我应尽的责任,你让我走好不好,我求求你让我走,等我把该尽的责任尽完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帝江定定看着她,许久之后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每掰开一根,乐归的心便凉一分,等到将她的手彻底扯开,乐归已经遍体生寒。
静默良久,帝江缓缓开口:“到了这个时候,你还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会回来的。”乐归急切地揪住他的衣角。
帝江看着她的眼睛,笑吟:“以你的性子,若真的能回,只怕早就同我说了。”
“你这一走,应该就没打算回来吧。”
所有虚假在这一刻无所遁形,乐归突然哑声。
天边炸起巨大的雷声,山林里的妖兽发出不安的声响,有乌鸦被雷声惊起,扑闪着翅膀尖叫离开。
帝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是不是同你说过,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想全身而退。”
“尊上……”乐归依然死死揪着他的衣角,像抓着最后的希望。
“不过我不会与你一般见识,”帝江轻笑,眼底满是恶意,“毕竟你想走,也走不了。”
乐归猛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当即凄厉地大喊:“不要!”
话音未落,新无量渡就在他手中碎成了无数碎片。
回家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乐归的眼圈彻底红了,崩溃地抱着头大叫。帝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许久,直到她低着头没了响动,才转身离开。
“我讨厌你……”
身后传来乐归沙哑的声音,帝江突然停下脚步。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喊了太久,嗓子疼出了血腥味,乐归眼睛通红,直直盯着他的背影,“早知道你的无量渡不能用,当初我就不会来魔界,更不会进无忧宫,早知道会有今天……我绝对不会招惹你、绝对不会和你成婚。”
帝江静了良久,回头时没有半点情绪:“不装了?”
“对!不装了!”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乐归挣扎着站起来,已经说不清此刻的自己是伤心还是愤怒,是爱他还
YH
是恨他,“你自私残暴蛮不讲理,我凭什么要喜欢你?要不是为了无量渡,我才不会留在你身边,更不会配合你那些无聊的游戏!帝江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夹杂着的冰雹每一粒都有凌厉的棱角,砸在身上疼得仿佛要将身体撕裂。
大雨之下,帝江盯着乐归看了许久,掌心突然凝聚出一团紫白的魔气。
魔气出现又散去,露出一个完好的无量渡。
无量渡没事。
她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幻象,帝江根本没有捏碎它……
她的无量渡还完好无损。
乐归隔着瓢泼的雨幕,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后突然觉得一切很荒唐。她四肢无力,又一次跌坐在地上,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又突然平复下来,默默抱紧了膝盖,像彻底失去依仗的小兽一样将脸埋了进去。
【完了……什么都完了……】
第57章
十天了。
帝江已经十天没有出现了。
乐归抱着双膝坐在床边的脚踏上,静静盯着悬挂在房梁上的无量渡——
那是李行桥造出的新无量渡,如今却摆在旧无量渡的位置。
“我不杀你,但也不会放你,我要你时时看着这个东西,却永远都拿不到,我要你痛苦于希望近在咫尺却无法成功,我要你活上千年万年,亲眼看着自己的记忆、执念都一点点被时间侵蚀,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乐归,这是你背叛本尊应该付出的代价。”
已经十天了,帝江的话仍在耳边回荡,乐归苦涩一笑,心想自己似乎还得感谢他,采用了这么委婉的报复方式,而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直接将她关于现实世界的记忆一洗而空,又或者更干脆点,直接杀了她。
午时到了,殿门外传来有礼貌的敲门声,三声之后门被推开,两个婢女低眉顺眼地进来,将饭菜摆了一桌子。
帝江虽然已经消失十天,但一日三餐却叫人准时送来,大概像他说的,想让她活上千年万年,像一头永远被胡萝卜吊着却永远吃不到的驴一样,受尽折磨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王后,请用膳。”婢女低着头,说完每天送饭必要的台词便退下了。
房门被重新关上,偌大的寝殿再次剩乐归一人,她伸了伸懒腰,起身到桌前坐下。
龙井虾仁、鱼香茄龙、炙子羊肉、清油菜心,还搭配一碗酒酿圆子甜粥。
后厨似乎不知道她这个王后已经成了阶下囚,每天的饭菜都一如既往的用心,乐归也不浪费,将东西吃得七七八八后,第一百零一次从自己偷藏的乾坤袋里找出梯子,摇摇晃晃地爬到房梁上去取无量渡。
【还是不行。】
乐归看着自己的手从无量渡上穿过,就像穿过空气一般轻飘飘,便知道今天的她也失败了。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乐归倒不觉得失望,跳到地面后熟练地收起梯子,继续对着无量渡发呆。
可能是因为无量渡还好好的挂在那里,也可能是一日三餐都很好吃,乐归一个人待在寝殿里,竟也不觉得难熬,只是偶尔会想念靠在帝江怀里说小话的夜晚,可真要帝江此刻出现在她面前,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的低云峰下了千年万年来最大的雨,而她也对他说了最狠的狠话,偶尔想起来,她就觉得不应该。
【其实也是他活该,搞出捏碎我无量渡的幻象,我所有回家的希望都落空了,怎么可能还像之前一样冷静,那人在不冷静的时候,肯定会说一些不过脑子的话啊,只是……】
只是当时她能忍一忍就好了,妈妈小时候没少教她,吵架时哪怕是最愤怒的情绪下,也不要说那些不过脑子只为伤害对方的话,尤其是和亲近的人,因为越是了解,放出的狠话越是扎心,即便以后能和好,也会成为对方心里永远无法拔除的一根刺。
她亲手往帝江的心脏上,扎上了一根无法拔除的刺吗?乐归呼吸一慢,沉默地捂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