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归苦涩一笑:“我倒是想,可是我不能。”
可她怕在这里待了千年万年之后,时间模糊了她前二十年的记忆,她便彻底忘了要回家的事。
“虽然不知道你是何苦衷,但我觉得你还是该再三考虑。”李行桥眉头紧皱,“我怕你一时情急,做出将来会后悔的决定。”
乐归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他今晚要与我结契。”
哪怕有再多苦衷,仍然改变不了她背叛这段感情的事实,背叛者已经足够可耻,她不想再占他一分一毫的便宜。
李行桥大概明白她的想法,静默良久后叹息:“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就不劝了。”
“多谢,”乐归从他手上接过无量渡,抿了抿唇问,“你可否在一个时辰内再做一个无量渡?”
“……嗯?”
“只是仿个外形,”乐归忙道,“阿花知道你仿制无量渡的事,若我突然消失,她肯定会联想到这里,我怕你到时候会说不清。”
李行桥笑笑:“有什么说不清的,我赠你无量渡,本身就是对不起师父,等你走后我自会向他请罪。”
“不可!”乐归就怕他会这样,“你生性纯良,为了我却要承受背叛师父的良心谴责,我已经心怀愧疚,如果你再因此丢了性命,那我还怎么敢用你的无量渡。”
“可是……”
“没有可是,”乐归看着他的眼睛,“我要你答应我,我走之后你就用灵力毁掉这两天有关我的一切记忆,你是想做新的无量渡帮我,但只做出一个空壳,我的离开和你无关,你也从来没有帮过我,不然我就不走了。”
李行桥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艰难点头:“好,我答应你。”
“我们是朋友,就不逼你发心誓了,”乐归笑笑,“但我可以相信你吧?”
“……可以,等你走了,我会把这部分记忆自行抹去。”李行桥认真道。
乐归彻底松了口气,将无量渡仔细收好后便和他道别离开,李行桥下意识要去送她,乐归却将他拦住了。
“我自己走就好。”她笑道。
李行桥的看着她,眼圈突然有点红:“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尊上曾说过,世间万事还是说不准的多,万一呢。”乐归语气乐观,眼圈却也红了。
李行桥深吸一口气,故作潇洒地笑道:“没错,万一呢!”
乐归同他道完别,惆怅地穿过庭院、走过大门,正要找一个没有禁制的地方点燃转移符时,一抬头便对上了帝江的眼睛。
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恢复镇定:“尊上。”
“怎么又跑敝犴台来了?”他抱臂问。
乐归挂上笑意:“我来找阿花。”
帝江抬眸,视线落在她身后大门上挂着的镜子上。
乐归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一把将镜子薅下来:“都挂好几天了,还是拿回去吧。”
“谁?谁薅我!”阿花愤怒地闪身出现,看到乐归拿着镜子后冷笑,“哟,这不是王后吗?”
“还有尊上。”乐归指了指她身后。
阿花一看这两口子都来了,当即不屑叉腰:“来干嘛了?不会是觉得家里没了我就太没乐趣,所以来接我回去吧?”
马上要离开了,乐归看到她牙尖嘴利的样子都觉可爱,于是点了点头:“是的。”
阿花噎了一下,怀疑地看着她:“是不是觉得没了我这个朋友,人生都不完整了,又觉得把我挂在这里实在过分,所以这会儿心里正愧疚?”
“嗯,很愧疚。”乐归轻笑。
帝江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阿花直接问了:“乐归,你吃错药了吧?”
乐归沉默一瞬,一扭头便看到帝江意味不明的眼眸,她顿了顿,将手里的镜子高高举过头顶,阿花忙摆手叫停:“我错了我错了,你千万别再摔了。”
“又摔不坏。”帝江慢悠悠道。
乐归立刻附和:“对啊,又摔不坏。”
阿花懒得理他们,轻哼一声又钻回镜子了。
耳边重新变得清净,帝江不紧不慢地朝乐归伸出手,乐归笑着握住,帝江又反手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慢慢往外走。
李行桥房间的门始终紧闭,即便阿花的声音很大,也没人出来拜见。
又一次回到前殿,乐归进门前突然停下,看着脚尖前的门槛笑了笑。
“笑什么?”帝江问。
乐归:“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我第一次来见尊上时,当时走到这里就开始发抖,吓都要吓死了。”
“你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怕我。”帝江抬脚迈了过去。
乐归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没有动。
帝江也没有回头,走到王座后一甩衣袖坐下,散漫地看着门外的人。
“这样是不是更像那天了?”他问。
乐归扬起唇角,像只蝴蝶一样飞到他身上。
帝江慵懒地扶上她的腰,慢悠悠道:“你当时可没这么大胆。”
“尊上,”乐归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尊上,尊上……”
连唤三声,每一声都是道别,可惜帝江只觉得她有些奇怪,并没有听出来。
第56章
乐归唤了帝江三声后便没有声响了,仿佛已经睡了过去,但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清醒。
不止清醒,似乎还在极力克制情绪。
帝江垂着眼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今日怎么这么爱撒娇?”
“……没事,就是想到晚上要结契了,有点怕。”乐归闷声道。
帝江将她从怀里拉出来,看着她的眼睛道:“别的事你怕就不做了,但此事不行。”
乐归与他对视良久,又重新钻进他怀里:“我又没说不做。”
“那就不要撒娇。”帝江又一次把人拉出来。
乐归不可思议:“撒娇都不行?”
帝江:“不行。”
乐归:“为什么?!”
因为会心软。帝江扫了她一眼,突然问:“你今晚有没有想做的事?”
“嗯?”乐归不明所以地抬头。
帝江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乐归懂了,他是想给自己一点仪式感,让结契不止是结契。
没想到流淌着好战血液的大魔王,有朝一日竟然也学会了浪漫,乐归好笑的同时,又泛起点点心酸。
“说起来……如果可以再看一场流星雨就好了,可我不想看到你耗损修为去搞这些。”乐归故作无事。
帝江:“那便只有幻
境了。”
“你会织造幻境?”乐归惊讶。
帝江眉头微挑:“我什么不会。”
乐归笑了:“好呀,那今晚就请尊上,给我织造一场幻梦吧,我想要流星雨,要碧波无垠的大海和白沙滩,也想要和煦的风。”
帝江面无表情:“你要的太多了。”
织造幻境并不难,但想要造出什么大海白沙滩,恐怕要花上一些时间。
听到帝江的回应,乐归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哎呀,尊上不想做就不做喽,反正我也不是一定要。”
“装相。”帝江把人从腿上推下去,起身便往外走。
乐归望着他的背影:“做什么去?”
“给麻烦精造梦。”帝江头也不回。
乐归笑了笑,扭头将先知镜摆到桌案上,帝江走到门外时无意间往殿内瞥了一眼,正看到她对着先知镜发呆。
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恐慌。
恐慌。
这种情绪对帝江而言太过陌生,他甚至难以分辨这两个字的含义,索性便压了下去。
乐归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久好久,久到镜面一闪,突然冒出一枝松虫草。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阿花警惕地看着她,打心眼里觉得她要干坏事。
乐归抿了抿唇,小声道:“阿花,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心的事之一就是认识你。”
“……你吃错药了?”阿花狐疑。
乐归笑笑,伸手戳了一下镜面上的草:“跟你说几句好听的也不行?”
“没必要,我们不是那种可以互相说甜言蜜语的人。”阿花拒绝。
乐归:“那谁才是能和你说甜言蜜语的人,狸君还是尊上?”
“你提他们干嘛。”阿花一阵恶寒。
乐归一脸无辜:“我也不认识别人啊。”
两人斗了半天嘴,乐归步履沉重地站起来,扭头朝着寝殿走去。阿花闪身从镜子里出来,看着她有气无力的背影,突然有些心慌:“喂,乐归!”
“干嘛?”乐归回头。
阿花:“你真没事吧?”
乐归笑了:“我能有什么事。”
阿花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两个小姑娘隔着三五米的距离沉默对视,大有僵持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最后还是乐归打破了沉默:“阿花,你认识我,开心吗?”
“……还行吧,”大约是气氛不同寻常,阿花难得没有讽刺她,而是别扭地别开脸,“你这人虽然卑鄙无耻下作,但有时候还挺适合当朋友的。”
“那如果我走了,你会记得我多久?”乐归问。
阿花敏锐抬头:“走?你要去哪?”
“我就是随便问问,”乐归一脸无辜,“低云峰养了那么多戏班子,你应该也看过不少戏吧,男女主打情骂俏时,不都会问这些奇怪的问题吗?”
“……我没见过哪出戏上的角儿比你更奇怪。”阿花无语,却还是回答她的问题,“你要是走了,我肯定三天之内就忘了你。”
没想到时间这么短,乐归不高兴了:“为什么?我跟你这么好的关系,你竟然三天就把我忘了?”
“我才不要想念一个背叛者。”阿花倨傲道。
【背叛者。】
乐归这几日装出来的淡定差一点被撕碎。
“……你怎么这个表情?”阿花迟疑。
乐归收敛情绪:“我怎么了?”
“看起来快要哭了,”阿花眉头越皱越紧,“你确定我上吊这几天,你没发生什么事吗?我怎么感觉你心事重重的。”
“我能有什么事?”乐归斜了她一眼,“好好珍惜现在的我吧,等到晚上我和尊上结契了,就是你真正的老板娘了,你见了都要行礼的那种。”
说罢,朝着墙壁上的门扬长而去。
阿花气得直跳脚:“老板娘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老板我也没跟他行过礼……呸呸呸!什么老板老板娘的,我就说你很奇怪吧,哪个正常人会这么称呼主人……”
她骂骂咧咧大半天,可惜乐归一句也听不到了。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过透明的阶梯,乐归独自一人回到了寝房,垂着眼眸从乾坤袋里取出新无量渡。
【好像还没有和橘子道别。】
她一生出这个念头,又强行压了回去。
虽然有编织幻境这事儿拖着,但谁也不知道帝江何时会回来,她越早走就越稳妥。乐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用力按下无量渡上的图纹。
……无事发生。
乐归愣了一下,再按两下,还是没有动静,她当即找出一张转移符,直接去找李行桥了。
李行桥没想到她都拿着无量渡走了,竟然还会回来,一时间眼睛都亮了:“你不走了……”
“走,当然走。”乐归催促,“但是这东西用不了啊,你给我看看是不是坏了。”
李行桥还没来得及对她坚持要走的事生出失落,就被迫做了一次工具人。反复检查几遍后,他认真道:“没有坏,但上一次使用把里面存的日月精华全都用光了,得重新收集一些才能使用。”
“……这玩意儿怎么像汽车一样还得加油啊!”乐归无语。
李行桥不好意思:“我都说我做的无量渡不是很稳定了……”
“你先说要收集多久。”乐归打断。
李行桥:“也不用太久,两个时辰日光,一个时辰月光就够了。”
乐归扭头就走,转眼消失在门外。
关键时候掉链子这种事,多经历几次也就习惯了,乐归心情平静到麻木,一回到寝殿便将新无量渡摆到了窗沿上,开始掐着时间让其晒太阳。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她有时候一觉就能睡过去,但今天显然不行。乐归焦灼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感觉自己像一个作业没写就偷偷看电视的小孩,怕家长会随时回来,可又无法停下来。
煎熬了半个时辰后,她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于是干脆主动出击去找帝江,把无量渡自己丢在窗沿上晒太阳。
帝江在后山,乐归找过去时,恰好看到万千花瓣正无风而飞,形成巨大的旋涡将他团团围住,帝江长身玉立,衣角烈烈飞舞,眉眼矜贵脱尘出俗。
“有事?”帝江一眼便看到了愣神的人。
乐归回过神来:“我一个人在寝殿无聊,想来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