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的手在连日的体力活劳作下,已经变得黝黑皲裂,不复从前白嫩的模样。
他的头发,也已经从一头黑发变得斑白。
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为了这短短几步距离,他付出了什么。
当他走到徐籍身前时,忽然从那张薄薄的白纸中抽出了一张刀片,神情勃然可怕地向徐籍的脖子划去!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一遭,霞珠完全愣在棺材里,晁巢中途反应过来立即冲向徐籍,但也已经来不及了,徐籍本能地向后仰倒躲避,刀片从他的锁骨上刚好划过,片刻后,鲜血接连不断地从刀口涌了出来。
“保护宰相!保护宰相!”晁巢大声叫喊,书房外的侍卫一拥而上,转瞬就夺了殷德明手中的刀片,将他死死按倒在地上。
不光是霞珠没想到,殷德明最恨的人不是她这个算是亲手杀了延熹帝的人而是徐籍。徐籍本身更没有想到,殷德明不对就在眼前的霞珠动手,会出人意料地对他偷袭。
徐籍捂着锁骨上方,接近脖子处血流不止的伤口,对地上的殷德明怒目而视:“你这个阉狗,是早就和姬萦串联好了吗?!”
“姬萦?我呸!”殷德明的半张脸颊都被按在粗粝的石头地面上,他五官扭曲,神情阴狠,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俯视着他的徐籍,“我是阉人不假,但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比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好上一万倍!陛下生前,最恨的人就是你,没有陛下,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殷德明今日没能杀了你,是你死期未到,但我就算死了,也会化为厉鬼,等着看你的末路!”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殷德明便紧闭嘴唇,脸色猛一狰狞。
“不好,他要咬舌自尽!”晁巢慌张喊道。
无数侍卫冲上去掰殷德明的嘴,想要阻止他自尽。但殷德明的牙关死死咬在一起,片刻后,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而他的眼睛,也不再眨动了。
侍卫们慢慢松开了手。
晁巢向着徐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属下疏忽,竟然没有发现殷德明暗藏利器,属下罪该万死!”
徐籍捂着还在流血的脖子,脸色难看至极,今日只要他再躲晚一分,割开的就不是锁骨上方的皮肤,而是他的颈动脉了!
但他自知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强压着怒火,拂袖让晁巢起来。
“罢了!幸而只是皮外伤而已,这阉狗也算没让我的血白流。你把她带下去审问,姬萦小儿带她上船,她必然知晓内情,时间紧迫,一定要在一个时辰内让她吐得干干净净!”
“是!属下一定将功赎罪!”晁巢松了口气,忙揖手应道。
第108章 第139章
大决战前三个时辰,青州狱。
晁巢原本审讯会很简单。毕竟这个背景简单,阴差阳错当过宫妃的山野女子,还没上刑,就已经被青州狱阴暗渗人的环境给吓破了胆子。
她蜷缩在木头牢房一角,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头墙面,也顾不上那里是否残留着上一位犯人的干涸血迹。因为晁巢面前满满一桌的刑具,以及隔壁囚牢中不成人形,时不时发出痛苦呻吟的犯人,比干涸的血迹更加可怕。
“纯容华,既然到了这里,我劝你还是主动招了吧。这样对你我都好。”晁巢叹了口气道,“如非必要,微臣也不愿对手无寸铁的女子动刑。”
“你想让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霞珠神色惊恐。
孤身一人身陷囹圄,她心中充满恐惧。霞珠的眼角余光打量四周环境,染血的木门,滴水的石墙,桌上叫不出名字的大量刑具,在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以及隔壁被拷打得像是一块红破布的犯人,一切都令她胆战心惊。
小萦知道她被绑走了吗?
小萦能及时来救她吗?
不——她不能什么都指望着小萦。从白鹿观到慕春,小萦搀扶着她一路走来,她早就暗自下定决心,哪怕她没有其他人那样夺目的天赋,哪怕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中的普通人,但她至少——至少要成长为不拖累小萦的人。
晁巢从刑具台上缓缓走过,拿起一把粗长的鞭子,将鞭身浸进一桶盐水里。
“姬萦来青州的目的是什么?计划是什么?”他问。
看着那条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粗鞭,霞珠强忍着恐惧说道:
“我不知道——”
晁巢手中的鞭子猛地挥出,打在霞珠的身体上,发出“咻”的一声巨响。
霞珠从没受过这样的打,难以想象的剧痛袭来,她当下就忍不住涌出了眼泪,尖叫着捂住了被打的地方。
“我再问你一遍,姬萦来青州的目的是什么?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了我不知道!”霞珠痛哭流涕道。
又一鞭重重地抽在霞珠身上。
“姬萦的船上有多少人?除了姬萦,还有谁也来了?”
“我不知——”
晁巢的鞭子打断了霞珠的声音,取而代之是尖叫和哭泣。她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拼命往牢房角落里躲去,但依然抵挡不了重重打在身上的鞭子。
盐水浸过的鞭子,不光抽破了她的皮肤,还让伤口在盐的作用下百倍痒痛。那份难以形容的痛,让霞珠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得除了哭泣什么也不知道。
晁巢原本以为让霞珠张口是很简单的事。
然而,他的鞭子再不遗余力下去,霞珠惨叫连连,却依旧咬口说自己上船只是为了给徐夙隐治病的,其他的她一概不知。
半个时辰后,一名狱卒从外走了进来,站在牢房外对晁巢道:“晁大人,你要的人已经带来了。”
晁巢收了鞭子,反复呼吸几次平息因用力而有些激动的心跳。在他面前的霞珠,血迹已经渗出了衣裳,她的发髻也凌乱了,大量的汗水和泪水让她落在脸颊边的头发结为一撮一撮。她尽力蜷缩在牢房角落,眼泪一直流淌。
“纯容华,你这是何必呢?你对姬萦如此忠心,可姬萦何曾把你放在心上?”晁巢说。
霞珠流泪不语,眼神一直望着自己的脚尖。
“我听说,你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亲人。此事拜托给姬萦多久了?她可有替你上心?”
尽管身体上各处都有四分五裂的疼痛,但霞珠仍努力屏蔽着晁巢的话语,她不傻,知道晁巢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挑拨离间。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晁巢见她不语,直接让狱卒从外面带来了三个她意想不到的面孔。
虽然时隔多年,但霞珠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们的面孔,她太过震惊,以至于连眼眶中的泪水都忘了流下。
“娘!爹!哥哥!”
“你是……二丫头?”用布包着头发的中年女人,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霞珠。
“娘!”霞珠的眼泪夺眶而出。
“妹妹!”
“二丫!”
中年女人率先冲过去,无视霞珠一身的血迹,紧紧抱住了她。霞珠的父亲和哥哥也接连冲了过去加入拥抱。几人很快都泪流满面。
一家四口终于团聚,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候,该有多好。
晁巢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慢慢说道:“纯容华,自从知道你在寻找家人以后,宰相便上了心。如今你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只要你说出姬萦此行的计划,我就放你们一家离去,还会赐大量金银帛锦,你兄长若是愿意留在青隽做事,我也可以为他介绍一个差事。这对你来说,绝对是一个划算的交易。”
“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计划……”霞珠话音刚落,晁巢就叹了口气。
“把她哥哥按过来。”他说。
待命的狱卒立即上前,强行将霞珠的哥哥拖了过来,又将想要保护儿子的母亲和父亲踹倒在地。
晁巢拿起一把大剪子,令人将霞珠哥哥的双手强行举起。
“我再问你一遍,姬萦的计划是什么。你的回答每让我失望一次,我就剪掉你哥哥的指头一次。”晁巢手中的大剪子夹住了青年的小指,眼神看着惊慌恐惧不已的霞珠。
青年想要挣扎,却被身后两个狱卒牢牢按住。他只能不甘和惊恐地看着霞珠,用哀求的目光,祈求霞珠救他。
“二丫……那是你哥哥啊!”
“快说了吧,二丫!”
父母从旁挟制住霞珠的身体,不断惊恐焦急地催促着霞珠如晁巢所愿,说出姬萦的计划。
“可我真的不……”
“咔嚓。”
“啊啊啊!”
“我的儿啊!”
数声惨叫响起,布衣青年的小指落到地上,鲜血接着淅沥沥地滴下,染红了膝前的稻草。
霞珠呆若木鸡,只听到父母和哥哥的哀嚎接连不断涌入耳中。
“纯容华,微臣再问你一次。姬萦的计划是什么?”
晁巢一边问,一边让狱卒强行拉起弯下腰的布衣青年身体,又将他断掉小指旁的无名指也夹进了大剪子中。
“你快说吧,二丫!”
“算爹娘求你了,说吧,二丫!”
父母膝行跪在霞珠跟前,哭着哀求道。
霞珠呆愣着,于是,布衣青年的第二根指头也掉到了地上。
“妹妹啊——”
哥哥凄厉的哀嚎撕裂了霞珠的心,一半是哭泣的父母和断指的哥哥,一半是满面笑容的姬萦。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当大剪子夹住哥哥鲜血淋漓的中指,晁巢正要向下用力时,霞珠崩溃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我说,我说——”
眼泪接二连三地从那张狼狈不堪的圆脸上落下,她的双眼已经哭得红肿,颤抖的身体上满是鞭子抽出的血痕。
“我说——”
霞珠泪流不止。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姬萦坚定轻柔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说吧,”晁巢的语气变得格外温柔,“姬萦的计划是什么?”
霞珠抽泣着,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出姬萦的计划——以小博大,围魏救赵,二十艘连环船上,其实只有一千名水兵。
晁巢一边听着,一边脸上难掩喜色。
“好!”他说,“你从姬萦那里,可曾听过‘千雷机’这个东西?”
霞珠略一迟疑,晁巢手中的大剪子就夹紧了布衣青年的中指,后者吃痛大叫起来。
“住手!我听过!”霞珠ῳ*Ɩ慌张之下,脱口而出。
晁巢脸上露出了笑容。
……
大决战当前。
青州一万水兵,五百条战船,为了围杀姬萦,倾巢而出。
宽阔的河面几乎被青隽战船填满。
姬萦的二十条连环舟,像落入汪洋大海的一滴水,被难以计数的青隽船只包围了起来。
连环舟首尾相连,而姬萦所在的指挥船,在连环舟的中心。徐籍所在的楼船,就在她的对面。在高耸的楼船面前,姬萦的连环舟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样。
她站在船头,看着身穿银色铠甲的徐籍从甲板上推出了霞珠。
霞珠落到徐籍手中,姬萦已经有了几分预料,但真实目睹霞珠满身伤痕,一身血迹之后,她还是难免怒火冲顶,心脏剧痛。
“霞珠!”
霞珠听闻她的呼唤,眼中含着泪光朝她看来。
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徐籍——”姬萦咬牙看向甲板上的徐籍,恨不得立即将他食肉寝皮。
“姬萦,你谋害夏室两任皇帝,假冒皇室公主,偷窃传国玉玺,犯下累累罪行,竟还有胆到青州来!从前是我识人不清,让你有机可乘,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杀了你为两名陛下报仇!”徐籍神情凛然,大声说道。
姬萦冷笑一声,以毫不示弱的声音响亮道:
“章合帝乃我父,延熹帝乃我弟,本宫是夏室中宫唯一所出,匡扶天下,中兴大夏,乃我毕生之责。而你,徐籍——无耻小人,狼子野心,在第一次进京勤王的时候,就试图杀死父皇,以挟幼帝而令天下,父皇逃过一劫,你又在派我天京谈判时,再下密令试图杀死父皇——你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我是堂堂帝王之女、帝王之姊,天底下最不可能杀害两位陛下的人。”
“且不说你是不是真的三公主,就算是,你也有理由杀死两位陛下。毕竟,他们驾崩之后,你便是唯一的夏室传人——”徐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