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才惊觉,方才和谢临珩相处的那短短半个时辰,背上竟已被冷汗湿透。
“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从未有哪一刻,让她觉得这般遍体生寒。
只是这条不归路,她既然踏上了,便没有了回头路。
虞听晚望了望西边天空的晚霞。
缓了缓绷滞到了极点的呼吸,才在若锦的陪同下,抬步往前。
—
楚家。
楚时鸢刚一从宫里回来,就被楚父“提溜”进了屋子,和楚母一道,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头疼询问:
“快说,你怎么惹事了?皇后娘娘突然间找你干什么?”
楚时鸢坐在他俩对面,缩了缩脖子,闷闷说:
“可能……大概,是想让我进东宫……”
“进东宫”这几个字一出,楚父当即眼前一晕,楚母连忙扶住他,担忧出声:“夫君,没事吧?”
楚父晃了晃脑袋,轻拍了拍夫人的手背,顾不上别的,瞅着自家这个漏风棉袄,心都揪了起来。
“你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没答应吧?”他话音都停不下来,“东宫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你觉得你能进?还有,太子殿下是何等城府之人,你心眼子没个豌豆大,敢去惹当朝储君?”
被“贬”得一无是处的楚时鸢:“……”
她抽了抽嘴角,连忙打断她老爹喋喋不休的贬低。
“停停停,别紧张,我没答应。”
楚父这才觉得悬着的心放下两分。
“那你怎么说的?”
楚时鸢撇嘴,“我敢说话么,那可是皇后娘娘啊,说错一句半句的,咱们楚家就没了!”
楚母悬在半空大半天的心,听不得她废话连篇,当即道:
“别说无用的,说重点。”
“……”楚时鸢长话短说,“当时还没等我想好说辞拒绝,太子殿下就及时来了,对着皇后说了一句——我爹是朝中一品督察御史,也就不知怎的,皇后竟然很快转变想法了。”
“只字不提让我进东宫的事了。”
楚父和楚母对视一眼。
二人眼中皆是一样的神色。
楚时鸢本就一头雾水,再看着自家爹娘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更是懵圈。
“爹,关你官职什么事啊?”
楚父幽幽叹了口气,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他解释道:“首先督察御史这个官职,能监察百官进而弹劾,上至一品,下至九品,都在监察范围内。”
“朝堂上,有一部分皇后母家姚氏的势力在,为父的存在,对皇后母族来说,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而这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在于为父官职一品上。”
楚时鸢仔细听着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一品大臣,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你真的进了东宫,凭出身、凭为父在朝中的地位、再有皇后与太子之间较为疏远的关系,久而久之,皇后是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拿捏住你的。”
“姚家那位二姑娘姚珠玉,你还记得吗?”
楚时鸢点头如捣蒜。
阻碍她进宫找她家晚晚的直接‘罪魁祸首’,她能不记得吗?
楚父轻叹,接着说:
“上次的事,已经能看出来,皇后有意让姚家这位二姑娘进东宫成为太子妃,如此一来,将来皇后之位,还可以牢牢掌控在她们姚家手里。”
“再加上朝中有好几位姚家的大臣,如此前朝后宫一结合,皇后母族的势力势必如日中天,再难撼动。”
“而若是让你进了东宫,凭借你的出身与为父在朝中的官位,极有可能会让你阴差阳错之下夺了太子妃之位,那皇后的所有算盘,可就全落空了。”
第78章 今天晚上,我陪着你睡
楚父浸淫朝堂多年。
这些勾心斗角,他再熟悉不过。
通过自己女儿描述的宫中此行发生的事,他稍加推敲,就能猜出来大致的事情始末。
“时鸢,皇后一开始有意让你入东宫,应该是有她自己的算计,想利用你达成她的一些利益。”
“而后来太子殿下对她说了为父的官职,皇后明白过来她后期是无法随心所欲地拿捏你的,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让姚家女错失太子妃之位,所以她才打消了这个心思,让你回来。”
—
翌日,清晨。
阳淮殿。
若锦和岁欢侍奉虞听晚穿衣洗漱。
待挑选发簪时,若锦在妆奁中选了选,问自家主子。
“公主,今日戴哪支发簪?”
虞听晚昨日没睡好,梦中全是她出逃失败,被谢临珩当场抓住的场景。
就像梦魇一样,缠了她一整晚。
这会儿精神很是不济。
她懒懒抬了抬眼,淡淡扫过,没作犹豫,便说:
“那支青玉发簪。”
若锦找到,“太子殿下送的那个?”
虞听晚轻“嗯”,“接下来这段时间,都戴这个,其他的簪子,先收起来吧。”
说着,她想到什么。
睁开眼,往妆台扫去。
“岁欢,把里面这些桃花簪,全收起来放一边去,以后不要再拿出来了。”
“?”岁欢有些纳闷,不过她没问,第一时间过来收。
虞听晚看着她的动作,面上不起波澜。
在岁欢拿着那些簪子离开时,她又嘱咐:
“如果后期太子殿下问起来,就说我厌倦这种簪子的款式了。”
‘款式’一词,让岁欢恍然明白过来,主子此举何意。
这些桃花簪,虽然都是太子殿下送来的,但说到款式,却都和宋今砚宋公子曾经在昙昭寺送给公主的那支鎏金镶玉发簪有关。
她们公主此举,说是厌倦了发簪的款式,其实暗指的是人。
用过早膳,虞听晚在庭院中待了会儿,实在撑不住,很快又回了寝殿补觉。
谢临珩下了朝过来时,她还没醒。
他没有喊醒她,将动作放到最缓,掀开鲛纱帐一角,看了看榻上熟睡的女子,便松开帘帐,并吩咐墨九,将需要处理的公务搬到阳淮殿。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虞听晚在床榻上补觉,谢临珩在寝殿边处理政务边陪她。
直到日头逼近正午。
鲛纱帐中,才渐渐有了动静。
男人放下奏折,起身往床边走去。
掀开帘帐,垂眼去看朦胧睁开眼眸的女子。
“睡醒了?”
看到他人,虞听晚眼底划过浅浅一抹意外。
很快,又恢复如初。
刚醒来整个人都是倦怠的,她懒得起身,就那么侧躺在床榻上,瓷白脸颊贴着藤枕,因刚醒来,嗓音软软糯糯。
像极了无意识的撒娇。
“嗯,什么时辰了?”
谢临珩放下帘帐,坐在床边,揉了揉她后颈,声线低缓,“马上该用午膳了。”
“这么能睡,昨晚没睡好?”
虞听晚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音,卷长的眼睫半垂着,眼底困意还未散尽。
“有点。”
谢临珩:“有心事?”
虞听晚睫毛动了动,说,“没有,昨晚变天,风大,睡得不踏实。”
谢临珩轻轻笑了笑,忍不住捏了捏她耳垂,嗓音深处,藏着说不出的宠溺。
“听过害怕打雷下雨的,我们小公主,居然还怕风。”
虞听晚:“……”
“谁怕风?”她推开他的手,“是因为风太大,吹得树枝摇晃、窗子也响,太吵。”
谢临珩止不住笑。
手臂穿过她腋下,将人轻轻抱了起来,拥在怀里。
“是我言辞不当,我们小公主什么都不怕。”
虞听晚伏在他身上。
他顺着她后背,似无声的安抚。
“今天晚上,我陪着你睡。”
虞听晚抬了抬眼皮,入目是一片墨黑。
她软软哼了声,没拒绝,也没说别的。
手臂懒洋洋地搭在他身上,片刻后,又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
谢临珩眼底所有冷冽尽数柔和下来。
唇角无意识扬起。
珍而重之地抱着怀里的人。
就连眸光,都软得一塌糊涂。
虞听晚并不知道,谢临珩最喜欢、最珍视的,是她这种随心所欲、又不刻意讨好的亲近。
这种平平淡淡、不掺杂算计谎言的温情,是他最求而不得的。
也是此生最梦寐以求的。
前几日她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讨好与委曲求全,虽然她做起来已经尽量掩饰,但她那些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
她所说的话,是真心还是谎言,他根本无需多费神,就能轻易看透。
这接连数日下来,唯独现在,唯独当下这此时此刻,她在面对他时,不曾伪装,不曾因种种计谋而刻意讨好他。
……
接下来的几天,
两人谁都没有提及过宋今砚,也没有提过和出宫有关的字眼。
在长时间的相处后,虞听晚渐渐找到了些和谢临珩相处的秘诀,
而至于谢临珩,只要她不提和离开有关的话题,无论什么事,他都依着她,哪怕是在床榻间的情爱之事,他也依着她,时时刻刻照顾着她的感受。
两人的相处,经过刚开始那段的试探与磨合期后,竟也渐渐给人一种恩爱眷侣的错觉。
至少东宫中的墨九墨十他们是这么觉得的。
谢临珩和虞听晚之间,再次提及和宋今砚相关的字眼,已是在数天后。
这天谢临珩一下朝,就径直来了阳淮殿。
彼时虞听晚刚醒,若锦正给她梳妆。
男人站在她身旁瞧她半晌,也不说话。
直到若锦帮她梳妆完退出大殿,他才上前一步,看着她眼睛问:
“宁舒,你给宋今砚做了几个香囊?”
第79章 再投怀送抱一次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虞听晚眼底神色微微闪了一下。
她回看向谢临珩。
没隐瞒,如实道:
“两个。”
在虞听晚看来,谢临珩既然重提这个话题,就说明他已经知道答案,而她正处于获取他信任的关键期,没必要在这种他已经知晓答案的问题上扯谎骗他。
她这么坦坦荡荡地如实相告,倒是让谢临珩有些意外。
两人对视几秒,他才再次开口:
“当时怎么不说?”
虞听晚听出来了他是在指曾经他让她做香囊时,为何不说宋今砚有两个。
女子轻眨眼,面容无辜。
回道:“当时你也没问呀。”
谢临珩:“……”
他松开她下颌。
直起身,漆眸中看不出别的情绪。
覆下眼睑手腕轻转,声线平静中,虞听晚听到他说:
“孤只有一个。”
“宁舒,你还欠孤一个香囊。”
虞听晚:“……”
见她没反应,他动作不算温柔地揉了揉她眼尾,盯着她问:
“什么时候给孤补回来?”
虞听晚覆住他手腕,顺势借着他的力道起身,没停顿,直接往外走,伴随着空气落下一句:
“今日就做,我去选布料。”
—
一天后。
承华殿。
谢绥眉头紧锁,心情明显烦躁。
在殿中来回踱步小半刻钟后,忽而停住身,问王福:
“太子近日在做什么?”
王福躬身,小心翼翼地回:
“还和原来一样,处理朝中政务,不过……”他声音一顿,欲言又止。
谢绥不悦,“不过什么?别吞吞吐吐!”
王福不敢隐瞒,忙道:
“先前奴才去东宫,恰巧听到墨九大人他们说……太子殿下有意举行太子妃册封典礼,现在好像已经吩咐下去了。”
“哗——”
他这话刚说完,殿中陡然响起茶盏重重挥落的声音。
谢绥眉眼霎时浸满盛怒。
“混账!”
“混账!!”
“就这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他竟然还想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册封太子妃?”
“他视皇室的颜面何在?!置朕和泠妃的脸面何在?!”谢绥气得手都在抖。
片刻后,他盯着急忙跪下的王福。
怒不可遏道:“即刻去东宫!把太子给朕喊过来!”
王福顾不得头上的冷汗,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往殿外跑去:“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
—
而此刻的东宫大殿。
谢临珩恰巧正在吩咐典礼的相关事宜。
说罢,他将一张礼单递给墨九。
“暂时就这些,让礼部的人加紧时间去办。”
墨九接过,墨十看了眼那礼单,想到一事,纠结问:
“礼部一旦大肆操办,必定要有不少弹劾的折子,我们……”
“不必管。”谢临珩淡漠打断他的话。
“谁有异议,让他亲自来东宫面谏。”
墨十瞬间闭嘴了。
管它合不合礼度,就亲自来东宫面谏这一条,放眼全朝,就没有一个人敢的。
他们主子的意思很明显:
有胆子就亲自来他面前说,没胆子就闭嘴。
吩咐完,谢临珩挥手,让他们下去。
墨九墨十异口同声:“属下告退。”
他们离开后,谢临珩并未再管伏案上的奏折,起身去了侧殿。
东宫正殿会不时有大臣来找储君禀报或商讨要事,虞听晚待在正殿很容易碰见那些大臣,再加上谢临珩还有意让她在东宫陪他,她便去了侧殿。
既能躲开那些大臣,又能顺着他心意。
谢临珩过来时,虞听晚正在侧殿辟出来的棋阁中做香囊。
这次香囊的布料仍旧选的香云纱。
只是上面的图案样式有所变化。
不再是白玉兰和日月山水,而是以那支青玉发簪上的图案为主。
谢临珩缓步进来,目光落在她绣了一半的香囊上时,眼底划过一抹很淡的意外。
他视线从香囊上收回,最后定格在神色专注绣着边角暗纹的女子身上。
须臾,男人唇侧挑起一点点弧度。
噙着淡淡的薄笑,嗓音松懒。
“小公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