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他闭了闭眼,才缓缓开口: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在先帝为宁舒公主择选驸马的最后那段时间,你为何突然藏拙?”
旁人也就罢了。
万寿节前夕,先帝旨意未定的那些时日,宋今砚最担心的竞争人选,其实是楚淮叙。
楚家嫡子,样貌才学,样样不输于他。
虽然那时,楚家的官职与地位比不上盛极一时的宋家,但若是单论准驸马的才学,楚淮叙未必不在建成帝的择选之内。
只是让人困惑的是,在最后那半年,楚家和楚淮叙一度刻意藏拙。
楚淮叙垂下眼,眼底明明灭灭闪过各种情愫。
最后,他别有深意地笑了声。
蓦地抬眼,直视着宋今砚问: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想说我昨夜救宁舒公主,是因为私情?”
第202章 臣子救君,天经地义,哪有这么多私情掺合其中(加更)
宋今砚唇角微动。
想说什么,但最后,并未说出口。
因为他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楚淮叙垂头,睨着指尖的茶盏。
唇侧扬起一抹让人辨不清的弧度。
嗓音深处,冷意浸润而出。
然而在浮于字句中时,又恰到好处地被压住。
“今砚,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吗?”
“我们是臣,臣子救君,天经地义,哪有这么多的私情掺和其中?”
他指腹从茶盏边缘移开。
侧身,正面看着宋今砚。
接下来的话,既是在表明心意与立场,又是在最后一次暗中敲打他。
“昨夜那种情况,身在臣子,在我面前的,不论是宁舒公主、还是太子殿下,亦或是陛下,身为人臣,我都会义无反顾的去救。”
“这是身为臣子的责任,护主舍命,本就是我们该做的事。”
“还有,宁舒公主是太子殿下亲自册立的太子妃,无论太子妃的册封大典有没有办,宁舒公主,都是我们东陵的太子妃。”
“她是东陵储君的妃嫔,是东陵未来的皇后,不是我们臣子能肖想觊觎的对象。”
“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时刻记清,别做以下犯上的罪事。”
宋今砚气息压得冷沉。
掩于宽袖中的手,用尽全力握紧。
他用尽所有抑制力,将眼底的怨恨与不公压下,用最平常无异的语气说:
“她是东陵的太子妃,我自是不会忘,前朝早已覆灭,曾经的一切,自是不会延续至今朝。”
楚淮叙看他几眼。
没再说别的。
说完这个话题,宋今砚便有准备离开的意,但最后,为不引楚淮叙怀疑,他继续留下陪着楚淮叙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两刻钟后,郎中前来换药。
门外一同进来的,还有司隼白和虞听晚。
见到虞听晚,楚淮叙起身行礼。
宋今砚亦看向她,神色如常地随着楚淮叙行礼。
虞听晚的眸色在宋今砚身上停留一刻,未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
楚淮叙看了眼拎着药箱的郎中,目光重新落在司隼白和虞听晚身上,倏然提议:
“司兄,公主,我身为外臣,一直住在你们的别院不合礼法,时间长了,若是传出去,怕是会招来风言风语。”
“但我如今又有伤在身,怕是三两日之内,无法启程返回皇城,为周全考虑,我想着,不如先搬去今砚那边借住几日。”
“如此一来,既能全了礼度,又能满足我此行来探望今砚的心愿。”
司隼白同楚淮叙对视一瞬。
他压下喉中想说的话,最后只看向宋今砚,“宋兄觉得呢?”
宋今砚温润笑道:“自是可以。”
他看向楚淮叙:“我和淮叙住在一起,彼此更能有个照应,再者,我们兄弟俩这么长时间没见,今后亦不知道还有没有促膝长谈的机会,正好借着这次的时机,聊聊家常。”
司隼白看了眼虞听晚。
最后点头,“也好,只是楚兄伤势不轻,宋兄的伤也刚刚才好,枫林小院那边人手又不多,不如我再选几个做事麻利的下人,一道跟你们过去。”
这一次,宋今砚并未怎么考虑,便拒绝下来。
“这倒不用,司兄的顾虑我能理解,枫林小院那边有四五个小厮,我亦能一道照顾淮叙,不必再麻烦添加新的人手。”
话音未落,他看向虞听晚,以虞听晚的身份再次拒绝司隼白的这个提议:
“如今临安镇怕是混进了北境的细作,还是别院这边多留些人手,保护公主的安危更重要。”
他这话说完,楚淮叙也‘顺势’说道:
“我带了个贴身侍卫,做事麻利又敏捷,有他在,还有今砚,人手便足够了,不必再特意麻烦添新人。”
楚淮叙说的贴身侍卫,便是影七。
司隼白考虑一番,说:“既然你们两个都这么说,那就先用那边的人照顾着,若是后期人手不够,就随时让人过来跟我说,我给你们送些人手过去。”
楚淮叙和宋今砚一道应下。
这事说完,郎中便开始为楚淮叙换药。
因需要宽衣解带,虞听晚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宋今砚看了眼楚淮叙肩呷上的伤,眉头微皱了下,过了片刻,他说:
“淮叙伤势严重,刚换完药怕是不宜走动,不如我先回去让人收拾卧房,提前将一切打点好,等淮叙来了,也好卧床休息。”
这次,不等司隼白开口,楚淮叙便看向宋今砚,含笑应下。
“如此也好,只是麻烦今砚了。”
宋今砚拍了拍他没受伤的肩膀,“你我是表亲,客气什么?”
说罢,他便同司隼白告别,回了枫林小院。
宋今砚走后,司隼白并未离开。
他一直待在楚淮叙房里,直到郎中换完药,吴叔将人送出去,又将房门关上,司隼白才摩挲着茶盏外壁,挑破那层窗户纸,问楚淮叙:
“这下没有旁人了,楚兄,我想知道,太子殿下让你大老远来临安镇,到底所为何事?”
楚淮叙穿好衣服,接着束好腰封,才来桌案旁,坐在他对面。
对于司隼白的回答,他未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了句:
“楚某多少了解一二司兄与宁舒公主和太子殿下之间的恩怨,有往昔的私人隔阂在,司兄还愿全心相信太子殿下吗?”
这个问题,司隼白并未犹豫。
楚淮叙刚问完,他便坦诚回道:
“任何时候,都是有国才有家。”
“国难当头,不管什么事,都要往后排。”
“这不仅是我的意思,更是宁舒公主和司家上下的意思。”
听罢,楚淮叙放下了心。
全盘道:“北境手中有我们东陵的城防图,除此之外,我们大军中,亦有北境的细作。”
“大军中的细作,殿下自有法子揪出来,可东陵叛国的叛徒,却有些棘手,但……殿下已有了怀疑的人选。”
司隼白回想这两日楚淮叙来了临安后每每提及宋今砚时的神情,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他仍是问了句:
“太子殿下怀疑谁?”
楚淮叙:“宋今砚。”
第203章 去枫林小院
听着这个意料之内的名字,司隼白眸色沉暗下来。
“殿下那边,是怎么打算的?”
楚淮叙回说:“殿下已经派人仔细查了宋家,但宋家上下,并未直接参与叛国。”
“如今,说宋今砚通敌,直至目前,只是一个猜测,未有确切的证据。”
“殿下说,判一个人的罪很简单,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让他消失,但涉及通敌这种国事,不能以私人恩怨随意处置,必须要找到切实的证据。”
谢临珩那句话,还有别的一层意思:
如今,宋今砚叛国,还未有实打实的证据,若是单凭猜测,就将他一杀百了,万一他并非叛徒,或者说,叛徒不止一个,除了他还有其他人,
要是直接将宋今砚杀了,在当前绷紧的国势情况下打草惊蛇不说,还容易因除了叛臣而松懈,届时,若是暗中还有其他叛国者,那东陵的处境,怕是会比现在还危急。
倒还不如,借着宋今砚的身份,和他身后并不确定是否真正存在的北境内应布一场大局。
一场——关乎整个东陵存亡的局。
楚淮叙又道:“影七是殿下东宫中的暗卫,能力出众,勘察能力与隐蔽能力很强,这次,我会借着去枫林小院的名义,暗中查清宋今砚到底有没有问题。”
“若是有,再想法子弄清他和北境接下来的计划。”
越听,司隼白眉头便皱得越深。
“那枫林小院中的小厮,都是我让人在临安这边挑选的,虽都是一些本地人,但如果北境有心想将细作混进来,也不无可能。”
“只是你还有伤在身,单枪匹马的去,若是宋今砚真有问题,或者说,若是枫林小院中真有北境的内应,我怕你会陷入险境。”
楚淮叙笑了笑,神色轻松地宽慰他:
“司兄不必忧心,有影七跟着我,不会有大问题。而且——”
他声音停了下,眼底多了暗色。
“若是那枫林小院真有问题,我带大量的人手去,反而会打草惊蛇。”
理确实是这个理。
但又确实没有别的好法子。
最后,司隼白说:
“你身上的伤,需要每日换药,这样,以后换药时,我让人寻着借口和郎中同去,如果有什么事,你让人传信给我。”
楚淮叙点头道谢,“好,多谢司兄。”
司隼白折了折眉。
想起前几日,吴叔他们打探到的太子殿下重伤的消息,他随之问楚淮叙:
“殿下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这个问题,楚淮叙还真不清楚。
“我未去安州,接到殿下的指令,便直接来了临安镇,但从烽陵那几个城池反攻北境十万大军的情况来看,殿下应当是无大碍。”
没多久,司隼白从楚淮叙卧房出来,直接去了虞听晚的院子。
而另一边。
宋今砚刚一回到枫林小院,便屏退一众小厮回了房。
桌案旁,盍维正坐着喝茶。
宋今砚脸色极冷,周身怒气环绕。
看到他便质问:
“这就是你答应我的,不伤宁舒公主,只是将她掳来,用她诱杀谢临珩?”
盍维慢悠悠笑着,对于宋今砚的发怒,并不在意。
“宋公子这话何意?”
宋今砚耐心告罄,蓦地上前,用力拍在桌案上,“砰”的一声,连桌上的茶盏都震了震。
“盍维,我看你不是想利用她抓谢临珩,而是想杀宁舒吧!”
盍维无辜看向他,摊了摊手。
神色别提多真诚。
“宋公子,我们是盟友,哪有窝里反的道理。”
“至于宁舒公主,盍维可以代北境上下对宋公子保证,我们绝不会伤宁舒公主分毫。我们北境最重信誉,对待盟友,我们自然会守信。”
宋今砚冷笑,“那射向宁舒的那支箭,你如何解释?”
盍维起身,了然般叹息一声。
“原来宋公子是误会了这事。”
他诚挚道:“这件事,我还真需要跟宋公子好好解释一番,免得误了我们的合作。”
“昨夜,我们的人想杀的,可不是宁舒公主,而是一名叫程武的暗卫。”
宋今砚凝眸看向他,“程武?”
盍维点头,“正是。”
“程武是谢临珩身边的顶尖暗卫,身手极高,有他在,我们后期的计划,怕是会有阻碍。”
“若是想在日后成功带走宁舒公主,这个阻碍,必须提前除掉。”
“昨天晚上,我本想,在混乱之际,趁机除了程武,可谁曾想,当时宁舒公主恰好在旁边,而楚淮叙……”
他眼神一眯,神色溢出阴鸷。
“又阴差阳错地挡在了宁舒公主前面,这才导致杀程武不成,反而还惹得宋公子动怒。”
他真挚表达歉意,并将责任一并揽下来。
“说到底,昨夜是我轻敌,没将宁舒公主带来不说,还折进去几个兄弟,更让我们的合作险些出了纰漏。”
“宋公子请放心,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宋今砚沉沉看他一会儿。
不知有没有信他这番话。
但最后,他未再提此事。
盍维见状,殷切倒了杯茶水,递到了宋今砚面前。
片刻后,宋今砚说:
“从今天开始,楚淮叙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
听着这话,盍维眼底闪过杀意。
“我对你们东陵的世家了解不多,但是,楚家拒绝投入我们北境麾下,若是日后真有点什么事,有他在我们身边,是个隐患。我的意思是,杀了。”
宋今砚眉头洇出不悦。
“我总觉得,宁舒这两日对我的态度怪怪的,就好像,她对我起了疑。”
“楚淮叙来枫林小院,司隼白也知情,若是人刚来就动手,太容易惹人起疑。”
盍维嗓音阴冷,“那宋公子的意思,是任由他待在我们身边,不理不睬?”
宋今砚:“先过两日再说。再者,他受了伤,孤身来这边,连房门都不便出,阻碍不了我们什么。”
“也罢。”盍维也不想在当前这最重要的关头,和宋今砚屡次意见相悖。
他们北境筹划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必须吞并了东陵。
而宋今砚对于他们,还有最重要的作用没有发挥出,这个时候,和他闹翻,实为愚蠢之举。
“既然宋公子想保他,那我卖你一个面子。”
“只是待将来大业成,像楚家这种宁死都不肯归顺的世家,在我们北境,可没有容身之地。”
宋今砚并不在乎这个。
他只道:“这是你们北境朝堂自己的事,跟宋某无关。”
第204章 细查叛臣
傍晚。
楚淮叙在司隼白的带领下,来了枫林小院。
宋今砚早早让人收拾好了厢房。
楚淮叙一下马车,他就让小厮将楚淮叙扶去了厢房。
影七作为贴身侍卫,自然随着去了后院。
盍维在枫林小院中的身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厮,为了怕在司隼白面前暴露身份,他和另一名小厮在前院洒扫,并未出现在司隼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