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与聂小倩纠缠,手指将箱子的锁扣挑开,做势要往里拿东西。聂小倩见状便轻飘飘地下了榻,烛灯落在她身上,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薛茗才知原来凭借着影子来分辨人鬼是完全无用的。
聂小倩赤着脚,脚步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转头,风情万种地瞟了她一眼,“今夜怕是不太平,你可要保护好自己。”
薛茗都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见聂小倩身影一晃,化成了缥缈的烟雾消散,简直像变魔术一样。她飞快将箱子打开,把小剑攥在手心里,仔细回忆着聊斋的原著剧情。她记得分明,在宁采臣入住的头一晚,聂小倩就进了房中试图魅惑他但没有成功。
但是隔壁房一点动静都没有,聂小倩反而来了她的屋中,而且箱子里的宝贝也没有发挥出作用,薛茗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一亮就马上离开。薛茗暗暗下定决心,后半夜也不打算睡觉了,想睁着眼睛守到太阳露头。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并不顺利,聂小倩的出现仿佛只能算一个开始。
起先她是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谁拿指甲在墙壁上来回地刮,声音很细微但因为夜里太过寂静,所以薛茗听得清楚,她警惕地寻找声音来源。
那声音一阵一阵的,若有若无,虽然不大但让人心烦,尤其是这样状态下的薛茗,越听越难受,心里像是有十几个爪子在挠。
她攥着小剑缓慢地下床,弯着腰动作十分缓慢地朝着窗子摸去,直到贴上窗边细听,才觉得这声音更像是某种东西触碰窗子发出的。
薛茗耐心等了许久,仍旧无事发生,她便慢慢站起来将窗子推开,随后发现那其实是探入檐下的树枝被风吹了之后,刮在窗子上发出的声音。
果真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就能把自己吓死,一个小树枝就让她紧张了大半天。
薛茗无奈地勾了下嘴角,有点嘲笑自己的胆小。接着她伸手,打算将探来的树枝给掰断。不料这手刚伸出去,忽而一个丑陋的东西打窗子上方倒吊下来,同时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喊。
“啊——!”
薛茗的心脏都要被吓停,猛一哆嗦,尖叫脱口而出。下一刻,就见这丑陋的妖怪极快地伸手抓来,那黑黑的指甲跟筷子似的,长得夸张。
她下意识将握着小剑的手抬起来抵挡,但这被寄予厚望的宝贝却是半点用都没有。薛茗只觉得肩膀一痛,被狠狠抓了一爪子,整个人也因为强大的力道往后摔去。
薛茗的反应也快,马上就从地上爬起,看见那东西沿着窗子爬进来,一只接着一只,体型约莫是小型狗的大小,只有爪子特别长。
她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箱子里的宝贝了,往门处狠狠一撞,也不知是门闩太脆还是她此刻爆发的力量太大,竟生生撞碎了门闩,跑出房间。
“救命啊——!”
薛茗发出嘹亮的声音。
她本能地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却不料出了门一转头,就见宁采臣的房屋外面围了不少这种小妖怪,窗子上檐廊下都爬满了,密密麻麻。
薛茗没有任何停顿地调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这种小妖怪步子迈得飞快,但劣势在于它们腿短,因此薛茗奋力地奔跑起来,当真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在心中大骂不止,心说聊斋原著里,在这个篇章的燕赤霞杀这些妖魔鬼怪跟喝水一样简单,到了她这儿不会使那些厉害的法术也就罢了,怎么连箱子里的那些宝贝也没了用处?
肯定不是原著,指定是穿到哪个傻x作者写的同人小说里了。
身后不断传来嘶声高喊,尖锐刺耳,且还在不断拉近。薛茗简直是使出吃奶的力气逃命,完全不顾上前方是什么路,瞧见哪里宽敞就往哪跑,一刻也不敢停下。
无云的夜空中只悬挂着一轮圆月,天穹之下整座华丽的殿宇都沐浴在月色中,清风过境,茂密的树冠喧哗起来,织就精美的画卷。
檐上站着两人并肩而立,一人穿着雪白长裙,一人身着杏色衣裙。
裙摆飘摇间显出二人妙曼的身姿,面容都生得相当美丽,正同时盯着地面上奋力奔跑的人。
无比宽阔的长道上,薛茗踩着满地月光大步狂奔,姿势算不上好看,发带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身后小鬼的爪子勾去,满头青丝飞舞着。
杏色衣裙的女子问:“小倩姐姐,当真不救她吗?”
聂小倩盯着薛茗看了一会儿,忽而转头朝着更远处望去,夜色朦胧间,有一座若隐若现的大殿。
“倒是会挑地方逃。”聂小倩哼笑一声,又道:“她已经跑入荷塘地界,是生是死全看她自己造化,我们可管不了。”
*
薛茗发现人的潜力确实会被无限激发。
有时候你觉得这已经是你的极限了,但是再逼一逼,你还是能有所提升。
薛茗刚工作的时候租了个比较便宜的地段,要回家必须经过别人家门口的小巷子,偏偏巷子里有个死老头养了条攻击性极强的大狗,还不拴绳。也不知道那大狗怎么就看薛茗不顺眼了,每回她上下班经过,那条死狗都能精准地认出她的脚步,然后冲出来一顿狂咬狂追。
薛茗上门协商几次未果,开启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冲刺上下班生活,也正因如此,她的跑步的速度和耐力都算上等。
后来她咬牙斥巨资买了电瓶车,回家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棍,那条死狗一来追她就一边拧油门一边拿棍子敲它的狗头,连敲了好几天,狗就老实了。薛茗懈怠了一段时间,所以这会儿被身后小鬼追的时候,她有好几次都差点被追上,那锋利的爪子从她脖颈处擦过,仿佛再往里几寸就能割开她的脖子。
薛茗心里清楚,这不是她家门口的那条狗,这要是被追上了那就是一个“死”字,说不定还会被开膛破肚,肠子扯了一地。
一想到这,她快要枯竭的力气又生出不少。
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陌生,跑着跑着两边出现了宽阔的河塘,河面上那些密集的荷花荷叶都随风摇曳着,清香在空中弥漫,迎面而来的风终于有了夏日里的温度,不再是阴冷刺骨。
路只剩下一条,尽头有一座房子,隐在夜色里看得不分明。此刻薛茗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一路踩着满塘荷花中间的道路,往屋子飞奔。
这屋子建在河中央也够奇怪的,没有门,薛茗一头撞进去,摔进了正堂处。
她这么一摔,就彻底爬不起来了,这个时候已经是难受到了极致,心肺要爆炸一样疼得厉害,连呼吸都相当困难。薛茗发泄一般在喘息时发出叫喊,大脑充血导致意识变得晕乎,整个人瘫倒在地,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薛茗本绝望地以为要被那些蜂拥而至的小妖怪分尸,却没想到周围竟然安静下来,那些尖利刺耳的嘶声也全然消失不见,除却满塘荷叶摇曳的声响之外,什么都没有。
薛茗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熬过了最难受的那一阵,呼吸渐渐趋于顺畅,心肺也不再那么疼痛,被风一吹才察觉自己浑身是汗,衣衫尽数湿透,明白自己死里逃生。
左肩处传来隐隐疼痛,她扭头看了一眼,才知最开始的那一爪子果然抓破了她的肩膀,留下了三道长长的痕迹,但伤口并未流血而是不断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且疼痛也不明显,像是打了什么轻微的麻醉一样。
好过被开膛破肚。薛茗安慰自己。
正当她大脑放空,盯着天花板发呆时,忽而有一声极轻的声响落在脑袋边上,接着余光就飘过了布料似的东西,像是有人站在她头顶前方。
又来?!
薛茗用着刚恢复的力气惊慌坐起,转过半个身子去看,就见身后果然站着一个人,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子。
他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袍,长发半绾散落在肩身,以一种很是随意懒散的姿态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薛茗。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生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脸,眼睛好似浸了墨的玉映着皎洁月光,与眉间的英气相衬,淡漠如冰雪,没有丝毫情绪。
薛茗在与他对上视线的瞬间,感觉心头被狠狠击了一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面前这个人,简直与先前看见聂小倩时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下意识让人觉得不是凡人。
细看之下,他的皮肤白得没有血色,双手的指甲也是黑黢黢的,赤着脚踩在地上,影子被月光映出一小截。
聂小倩是娇媚柔情的,眼前这个却充斥着冷漠的锐气,使人在面对时难以抑制地萌生退意。
是一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鬼。
第4章
忽而有一股强风从薛茗的背后涌进来,霎时间屋内的纱帘都飘荡起来。
这只漂亮的男鬼身量很高,宽敞的衣袍翻飞时勾勒出他精壮的身体,青丝缭乱间,薛茗看见他的侧颈处好像有什么图案,还没看个清楚就被墨发遮挡。
她只走神了一瞬,很快又对上男鬼的眼睛。他似乎对有人闯入自己的领地不悦,表情隐隐有些冰冷。
薛茗刚才要死要活跑了那么久,现在双腿的骨头软得像棉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再跑是不可能了。
而且面前这男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怕是一个比聂小倩还凶猛的厉鬼,薛茗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努力表现出无害的模样,“这位鬼大哥,我是误入此地并非有意打扰您,外面有东西在追我,我只想在这里借几寸地方歇歇脚,您大鬼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薛茗的语气和表情都非常诚恳,做出投降的姿势,眼眸紧紧盯着他,生怕他突然暴走。
然而男鬼听了她的话后却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是眼眸微动,像是将她上下打量。
半晌,他的面上流露出一丝疑惑,却仍没有开口。
薛茗的思绪飞快翻滚,心想着难不成这只男鬼是个哑巴?但若是真哑巴也无妨,只要不聋就好。
最重要的是这男鬼看起来情绪似乎很稳定,应该是能够交涉的样子,薛茗赶忙加把劲,“我一个人占不了多少地方,明日一早我就会走,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惊扰您,您当我不存在就好。”
男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随后开口,声音如佩环轻撞,清朗悦耳。
“出去。”
薛茗怔住。好消息这男鬼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坏消息是刚才她说的那些显然毫无用处,白费口舌。
“鬼大人!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算死了,也可以积阴德,只要您让我在这躲一夜,他日出去后我必定给您修坟立像,让我后世的子子孙孙都供您香火!”
薛茗在这门道上懂得不多,能说出这些话也是小时候看电视学的,只求这男鬼能受香火的诱惑,网开一面准许她留下来。
这要是被赶出去了,外面的那些小鬼定然会将她生吞活剥,后果不堪设想。
若怎么都是死薛茗或许还会表现得有骨气点,但只要有一线生机,再窝囊的方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
谁料这该死的男鬼油盐不进,面上的神色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语气比方才更冷了几分,“出去。”
话音一落,穿堂风变得猛烈而凌厉,直往薛茗的面上扑,隐隐蕴含着一股将她吹出屋子的力量。
薛茗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抓着借力,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风吹得往后倒,也是病急乱投医,高喊道:“等等!就算你不要阴德,不要香火,那阳气你总要吧!你让我留下来,我供你几口阳气!”
男鬼不为所动,反问,“我为何要你的阳气?”
薛茗急得满头大汗,鬼要阳气还不是跟妖怪要吃唐僧肉一样,是天经地义之事吗?这还要问为什么?
她避而不答,只将聂小倩的话搬过来用:“我的阳气比寻常人要纯,吸我的一口顶上吸别人十口,方才还有个女鬼想吸都被我赶走了呢!”
男鬼没有应声,风也没停,薛茗急声道:“鬼大人,你吸过阳气吗?”
男鬼像是终于被挑起了一丝兴致,慢腾腾地回答:“无。”
薛茗心中大喜,心说没吸过就好,容易骗。
她语速飞快地极力自荐:“你没吸过就体会不到其中滋味,你尝一口就知道了,爽翻天。”
风势依旧迅猛,薛茗说了这几句话就被灌了满嘴的阴风,肺里都是冰凉一片,再想说话已是开不了口,要了命地咳嗽起来。
男鬼在风中屹然不动,站得稳当。他的目光轻飘飘落在眼前这人的身上,若有若无地打量起来。
屋中没有点灯,但月光足够明亮,大片的银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只穿了一件长衣,左肩胛处被抓破,露出大片嫩白的肤色,黑色的爪印在上面极为醒目。领口也揉得很骤,敞开一大片,隐约能看见里面雪白的肌肤和姣好的身姿。也不知是方才经历了什么恶战,她形容狼狈,青丝凌乱地散下来,却遮不住面容。
她的眉眼浓黑,有着墨笔精心勾勒的美,因着连续咳了许多下太过难受,无辜的杏眼沁出了水液,显得极为晶莹剔透,央求地看着他。
面前这人呈现出了一种完全陌生的神情和姿态,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像是白皙柔软的,因为求生意志出奇的强烈,所以即便是弱者的姿态也并不显得懦弱。
眼睛里的蛊惑比她所说的那些直白的话要浓郁百倍,能够轻而易举地勾起人心底的欲。
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掠过很多地方,最后只集中在一点,落在她鼻尖的那颗痣上。
继而风势迅速减小,不消片刻就停息,周围再次变得寂静,薛茗整个人松懈了力,全身力竭,险些瘫在地上。
接下来就是很长时间的沉默,久到薛茗以为男鬼不会再回应时,堂中才响起男鬼平静无波的声音,“好。”
薛茗累得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只能呼哧呼哧地喘气,思考都变得费力,只余下一个念头。
太好了,又活下来了。
*
薛茗从前在上班的时候,总是盼着日子过得快一点。周一早上醒来的时候怨气比鬼都浓郁,恨不得一眨眼马上就到周五下班。她似乎除了上班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忙,但即便如此,这些也成为她生命的全部,挤不出多余的时间去社交。
对于没有交过任何男朋友,又年纪轻轻就被撞死的薛茗来说,渡阳气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哎……”薛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身体泡在温暖的泉水中,泡得头昏脑涨。
方才那只男鬼嫌弃她身上太脏,指了个地方让她洗干净。薛茗沿着方向寻来,才发现这座建在荷塘中央的房子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这里面竟然有一汪活水温泉,温度适宜,泡在里面浑身舒坦,消弭了骨头里的疲倦。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了,薛茗屡次踩在生死线的边沿,好几个瞬间都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摸爬滚打一圈,还能活下来在这泡温泉。
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好事了。薛茗在心中安慰自己,不就是阳气嘛,既然可以养回来,那就算是被吸几口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