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无所适从的——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是第三摄像头捕捉到的一个顾客。
他就站在那孩子的正前方,只隔了两台机器的距离而已,不停动着摇杆,娃娃机的爪子无意义地晃来晃去,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抓住。而他只是盯着眼前的娃娃,仿佛漫无目的,视线却直勾勾的。
也许,他的视线透过了透明亚克力板,正在注视那孩子吧。
最开始,梦子以为这人是位女性。这么认为的理由其实相当肤浅,完全是因为画面里的人留了一头过肩的金色长发。
监控画质不佳,但也能看出这头金发被打理得不算特别漂亮,很随性地披在肩头,盖住了过宽的肩膀。直到他走到另一个摄像头的范围中,才注意到他壮硕的体格。这样的身材比例,显然是男性才有的。
他戴了口罩,军绿色的鸭舌帽盖住了大半张脸。当他走向店外时,菱田家的那孩子也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动作,麻木地、如牵线木偶般远离娃娃机,却并未走在他的身后,而是绕了一个巨大的圈,从后门消失了踪迹。
如果能拍到这男人的正脸,那该有多好啊——梦子在心里祈祷着,越想越觉得焦躁。
似乎就是在她的急躁心情飙升至顶点时,画面中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金色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摄像头。
这双眼睛在片刻后才慢慢眯起,眯成了纤细的一条,纤细得再也看不清眼眸的颜色。
微不可察地,他的口罩动了动。
下一秒,这片画面中就只剩下一片闪烁的灰色雪花了,“信号中断”的红色字样从正中央跳出。
“然后监控就坏掉了。”工作人员指着这块画面,无奈地摊着手,“直到现在都还没修好。”
“是吗……好,我了解了。”
梦子扯了扯嘴角,重新开启播放倍速。但再往后的监控片段,就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内容了。她关掉窗口,一抬头,才发现秤金次和绮罗罗都在盯着她看——甚至已经超脱了简单的“看”,都能算作是一本正经的端详了。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难免觉得不自在。梦子缩起肩膀,真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最小。
这么美好的愿望,自然不可能轻易实现。他们依旧盯着她,探寻般的疑惑目光愈发不加掩饰。
“……怎么了吗?”她忍不住了,出声问道。
“突然发现——”
绮罗罗俯身,贴近她的面前,鼻尖几乎都块碰在一起了。从他的眼眸中,梦子能够看到自己。
和鹿头标本的玻璃眼珠不同,绮罗罗眼中的她并不扭曲,而是等比例的倒映,真切却也遥远。
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她忽然很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了,但他的话语已经来到耳中。
“我发现,有栖小姐的眼睛也是金色的。”他好像笑了一下,“很特别。”
梦子也想露出笑意,但她只勉强扯动了嘴角而已:“你是想说什么呢?”
绮罗罗笑了——这会是真切的笑,而不是“好像”。
“没什么,只是我的小小发现而已。”他轻呼了一口气,自在地抻着手臂,“真好啊,金色的眼睛。我长到这么大,也只见到过有栖小姐您有着金色眼睛哟。”
“可是你现在也年纪不大呀宝贝。”
估计是一时的慌张在作祟,如此亲昵的称呼居然都脱口而出了。
梦子被自己尴尬到头皮发麻,恍惚之间似乎感觉到秤金次瞄了她一眼,可当她转头看去时,他已看向了别处,脖颈不自然地拧着,怎么看都好像透着些许躲闪的意味。
到底是在躲什么呢?
猜不出来。但她终于冷静些了。
“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相似就衍生出多余的怀疑,好吗?我会伤心的。”
耷拉着嘴角,她努力演出失落模样。
“但确实是个不错的调查方向。我们接下来就跟着这条线索走吧。”
自己成功打消绮罗罗的疑虑了吗?她不知道。
她不认识画面中的男人,只有这才是梦子唯一知道的。
第34章 诅咒等级
金眸金发的嫌疑人,特征鲜明且目标明确,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抛开这家伙貌似会把事件的嫌疑引到自己身上不说,梦子觉得这起事件的调查进展得还算顺利。就在她自信满满地——也可以说是理所应当地觉得接下去的一切也会这么顺利时,他们毫不意外地遭遇了瓶颈。
娃娃机店内的监控摄像头自然只能拍摄到店内的动静,在嫌疑人和失踪男孩离开店里之后,镜头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的踪影了。
由绮罗罗发挥了一下他的人格魅力,要到了商场内部的监控录像,可在这些画面中也没有找到线索。从头看到尾,看了整整八遍,只见到了菱田家次子蹦跶着穿过商场一层,却不曾见到嫌疑人在监控录像中路面,当然也看不到他们一同走出时的镜头。
嗯……这算是走进死胡同里了吧。
现状让梦子毫无头绪,她的脑袋此刻正空空如也,给不出半点有价值的想法。
不过身为辅助监督,她的本职工作是支援咒术师完成任务,倒也不用过分介入“解密”这件事中。这么想着,她很快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此刻贫瘠的思想,不太专心地继续听绮罗罗和秤金次之间的讨论。
听起来,此刻他们最疑惑的,是金眸金发的嫌疑人究竟何许人也。
拥有如此特殊的相貌特征,如果过去曾经见过的话,那么一定会留有印象。——这是来自绮罗罗的结论。
既然没印象,那就是不曾见过。他刻意戴上的口罩也意义不明,毕竟花粉泛滥的季节尚未到来,最近貌似也没有什么流行性病毒。
而且,监控摄像头损坏时,他很明显说了些什么。
“咒言术式通常只能作用于生物和诅咒。对无生命的‘物体’起效,我还没有见过这种情况。”秤金次用手托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但不是百分百没可能,毕竟咒言本身就是相当复杂的一种术式。”
“所以,我们现在认定那个金色眼睛的家伙就是咒言师没错,对吧?”
“对。”
每次他们说起“咒言”这个词的时候,梦子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自在。她当然知道自己没必要冒出多余的念头。
是,有栖家是堕落为诅咒师的咒言家族没错,但她没能继承术式,咒言和她完全没有关系——监控拍下的那个金眸金发的男人也同样与她无关。
不能只是因为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联就兀自兵荒马乱起来吧?这未免太幼稚了。
况且,自己是有栖家仅剩的最后一个人。这个略显悲哀的事实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只是略微恍了恍神,他们的讨论已经从“现状分析”进行到“行动决策”阶段了。
金发的咒言师无疑是重点。不过在对这家伙进行深入调查之前,还是得先去昨日观测到咒力波动的地点查看一下。
驱车前往河堤旁(果然辅助监督这份工作的本质是司机吧,梦子暗戳戳地想),放眼望去,半个人影都没见到,新造的小小棒球场地空空荡荡,倒是有只黑色小猫躺在河边晒太阳,自在地袒露毛茸茸的肚皮,丝毫不怕人,被绮罗罗摸了好几下也只是甩了甩尾巴而已。风拂过草叶,摩挲出哗啦啦的声响,仿佛流水一般。
工作日的上午,似乎注定就该是这么死气沉沉的。
梦子坐在无人的小棒球场的一角,远远看着绮罗罗和秤金次调查河岸。昨日只在某个区域之内探测到了咒力波动的迹象,想要确认具体的波动位置,这可是相当麻烦的工作。
如果根本找不到咒力波动的中心、或者这次的波动和菱田家次子失踪事件根本无关,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呢?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身下的大地悄然颤动起来。
最初只是微弱的颤动而已,如同轿车驶过,远远地碾压出些许动静。彻底成为无法忽视的震感,是在地底传来巨响的瞬间,庞大的咒灵破土而出。飞扬的尘土盖住了它的模样,怎么也看不真切,但那肥硕的身躯当真像是蠕虫,狰狞的咒力将它包裹其中。
挣扎着站起身来,随即而来的又一波震荡把梦子狼狈地甩在了地上。这结结实实的一摔估计麻痹了痛觉神经,她怀疑自己的骨头都错位了,居然一点也没觉得疼。
失去痛觉,这可不妙啊。她暗自想。
大概值得庆幸,她现在依然能跑能跳。既然如此,得赶紧评估眼前咒灵的等级才行。快点评估。如此庞大的身躯,还有溢出的咒力……肯定不止三级,甚至超过了大部分的二级诅咒。
难道是一级吗?好像够呛。所以到底是一级二级还是三级?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数字在她脑海中不停盘旋,时而消失,又忽得出现,扭曲成奇怪的模样,好久好久都没有停下。
决定了,是二级诅咒!——她下定结论。
要是可以的话,她会更想称之为“一点五级咒灵”,可惜咒术界并没有如此模棱两可的说法。
此等级别的诅咒,交给两个一年级学生处理,真的没有问题吧?梦子不想做出太过武断的决定,远远地向绮罗罗和秤金次询问是否需要请求支援。
“不需要!”穿透了飞扬尘土的是绮罗罗的声音,“我和小金能搞定!”
“我现在就放下帐。”
“OK!请帮忙调查下那个金发咒言师的身份吧,河边也有咒言的残秽!”
“了解。”
梦子无暇停住脚步,一边奔跑着一边布下帐,急促的喘息让话语变得断断续续,幸好帐还是顺利地从天顶落下了。
“两位!”她险些忘记提醒他们了,“务必不要损坏公共建筑!”
要是弄坏了沿河步道什么的,之后免不了要和市政府的建设部门协商赔偿事宜,那可是相当麻烦的工作。实不相瞒,她真的不想再和政府人员交涉了。
不知道这句叮嘱是否顺利地送入了两位同学的耳中。深黑色的帷幕即将触及地面,她加快脚步,在最后一刻冲出帐外,但她还不能停下。
直径四百米的帐,不出意外的话足以容纳此刻的战斗了。
但如果出现意外,咒灵冲出了帐外,那么……
飞快地扫过四周,伫立在她眼前的独栋公寓楼如此瞩目。要说哪里最容易遇袭,无疑就是此处了。
避免潜在的不必要伤亡,所以接下来得先疏散这栋楼里的住户才行吧——啊,这也是有够麻烦的工作!
光是想一想,梦子都要咬牙切齿了。倒不是她有多讨厌这类工作,只是繁杂且紧急的事情全都堆积在了一起,急不可耐地迫使她往前走。在心里盘算了半分钟,她果断拨通了伊地知的电话。
“如果您现在有空的话,能帮我查一个人吗?他的照片我马上就发给你。”
她急匆匆对电话那头的伊地知说,独栋的住宅楼一点一点向她而来。
“请您尽量往‘咒言师’这个方向调查,与之相关的任何信息都可以。拜托您了!”
如此毫不留情地把无暇顾及的工作丢给别人代办,多少有点不道德,但伊地知真不愧是史上最优秀的同僚,没有半点质疑或是不满,干脆明确的应答声令人如此安心,反倒让梦子觉得罪恶了。
当然了,对于眼下如此紧急的情况来说,是完全没空去罪恶的。有这闲心,还不如想想该怎么疏散住户呢。
梦子下意识把手伸进了口袋里。
在笔记本里,大概有记录与此相关的小技巧,毕竟疏散事件现场的群众也是辅助监督的主要工作之一。可口袋里空空如也,别说本子了,就连纸巾也没有,她摸了三个来回,才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笔记本被落在车上的这个事实。
这不是越来越麻烦了吗?她好气恼,恼怒的对象当然是她自己。
没拿上笔记本就算了,手头居然其他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想到了有用的办法,没有称手工具也无法奏效。
要是带了打火机,那该多好——她开始胡思乱想,完全忽略了不抽烟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把打火机这种东西带在身边——如果能有打火机,或是稍稍来一点火,就能触发火警警报了。绝对不会有人面对警报声还泰然处之的!
住宅楼近在眼前,急促奔跑的步伐让沉沉坠着的口袋摇来摇去,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实在难受。梦子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一只打火机。
银色崭新的打火机,沉甸甸躺在掌心之中,仿佛它一直都在。
在看到打火机的瞬间,自己冒出了怎样的心情呢?
是“这可真是天助我也!”还是“为什么会有打火机?”,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去考究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太大意义。
真正有意义的是,从打火机中窜出的小小火苗成功触发了警报。不想表现得太过瞩目,梦子混在了疏散的人群中,不得不放慢脚步,慢悠悠前进至安全的空地,谁也不会认为她的存在突兀或是奇怪。手机震了震,应该是伊地知的消息吧。
「伊地知:抱歉,我并未找到任何线索。或许有栖小姐你可以从其他渠道搜寻线索。」
果然是这样啊……
其实伊地知用不着向她道歉的,毕竟他又没有做错什么——嗯,怎么觉得这句话别人也对她说过,是谁说的呢?
梦子想不起来了。幸好这个问题无关紧要。
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里。
不知从何时起,里面又是空空一片了。
第35章 超自然情况申请表
揣着空空如也的口袋,梦子趁谁也没有注意的瞬间,偷偷溜回到了河堤边。
帐尚未解除,战斗似乎还在继续。隔着透黑色的这道屏障,无法看清里面的动静。
她等待着——很不安地等待着,暗自希望帐赶快解除,如此一来便能知道这场战斗的结果了。可又害怕屏障碎裂之后,看到的是血淋淋的战败场面,那只会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能。
令人欣慰的结局也好,凄凄惨惨的失败也罢,在尚未见到定数的现在,为此忧虑实在多余。
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干,梦子只能原地踱步。
眼下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她全都觉得不自在。
等待着等待着,现状依然如旧,她愈发觉得自己迈出的不安步伐只是在浪费时间。
在他人殊死搏斗的时候,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原地乱转,这可真的太糟了。
要是能把时间放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就好了,比如像是——
河堤边小小的警署忽然闯入视线之中。一定是因为它如此渺小,所以她才没有注意到吧。
刚才伊地知说了什么来着……让她想一想。
好像是说,关于那个金发的咒言师,可以试着从其他渠道搜寻线索?
其他渠道,这种说法就是在暗示警局这种强制权威性的机关吧。
只要有心躲避,想如隐形人一般生活在咒术师的世界中,绝非无法实现的难事。但既然立足于这片国土之上,即便再怎么小心翼翼,也一定会留下生存过的痕迹。能有权力捕捉到这些记录的,想来也就只有政府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