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滞的孩童的目光、不停涌动流失的咒力,仿佛他们的精神也灌注在其中。
他们会就这么死去吗?你不知道。
你真希望你的人生只是一部电影或是戏剧,如此一来就不会有孩子去世了——感谢影视界不成文的规定,影视剧中不能有未成年人死亡。
可惜你的人生是再现实不过的现实,所以他们死去的可能性无比真实。
第41章 ゆめゆめ-金色的梦
——如果继续胡思乱想,孩子们会死在我的面前。
你告诉自己。
你停下了泛滥的无用想象力,这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但你不能停止思考,因为你必须想到解救他们的办法才好。
幸好幸好,你想到了。
用湿衣服裹住绳子,用力绷直。掌心依然被灼烧得刺痛不已,你勉强安慰自己,这层湿漉漉的布料总归是能隔开点痛楚的。豁口的钝刀一点一点磨在绳上,彻底碎裂之时,勉强把它切断了。剩下的一半,你再怎么用力也扯不断。
……没办法了!
没怎么思考,你咬住了绳子,用力猛拽。平常吃饭时总会不小心咬到舌头的尖尖犬牙,没想到今天也能派上用场了。要是见到此情此景,你的牙科医生一定会提着刀来追杀你。
这下可真变成狗了。
你戏谑地想。
是狗或不是狗,其实都无所谓,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当然你也可以使用术式,但你不确定再充满咒言的环境之下使用术式会有怎样的效果,相比之下你还是更情愿扮演叼着绳子的小狗。
牙齿好痛,嘴唇也像是被灼烧着。绳索彻底断裂之时,你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巨响,似有什么庞大东西沉沉坠地。墙灰哒啪哒啪落在身上,你怀疑自己的头发也要变成白色了。
目光呆滞的孩子们抬起眼眸,有的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有几位还在失神着,看来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
这里一共七个孩子,谅你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一次性把他们全带出去。你不想纠结太久,索性拎起三个最不省人事的小孩,扛在肩头提在手中,让其他人在这里等你,也不等他们回答,直接先带着这几个状况不好的孩子直往外跑了。
就像是电车难题,你的决定说不定会让列车冲向生存率更高的那一方。但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不想为此产生多余的罪恶感。
快跑吧,一直向前跑。
踩碎破旧的碗与瓢盆,你尽力倾听着你的心跳而非外界的其他声音。长廊无限延伸,推开一道又一道的门。
你已经分不清自己刚才是从哪条路走来的了,横生的崭新道路让此处成为没有出口的迷宫。也许你确实在前进,也有可能只是原地打转。答案并不明了,你只能前进。
头顶再度传来重响。天花板裂开了一个大洞,金发的瘦弱男人狼狈地跌向地面,扬起的尘土一度遮蔽了视线,但你还是看清了,他有着金色的眼眸——与你如此相似的浅淡颜色。
是梦野以利亚。就是他。
无需思考,你得出了答案。
这一下似乎把以利亚摔懵了,他警惕般四下张望了几眼,而后视线才落在你的身上。在最初的谨慎消失之后,他注视你的目光被愤恨取代,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对你吐露恶言。
或许他真的会对你予以诅咒,前提是他能有顾及你的闲暇,可惜这个前提并不存在。五条悟已轻巧地跳到一楼,看来天花板的大洞是他的杰作了。那无比愤恨的目光也转向了他。
如野兽般,以利亚发出尖叫。那是他的诅咒。
“去死吧,五条悟!”
声音瞬间填满了这个空间,如此尖锐,以至于耳膜都在战栗。不管你再怎么专注于倾听自己的心跳、努力不被以利亚的声音干扰,还是没有办法不听到他的声音。
从咒言术士口中吐露的、满是诅咒的话语,必定能够化作现实——前提是能有支撑这句诅咒实现的能力。
几乎是在话语落下的瞬间,以利亚的脸上泛起了反胃般酸涩恶心的表情。他捂住了嘴,鲜血还是从指缝间喷涌而出,被挤压得喷射到了数米之远,在深绿地毯上洒下丑陋痕迹,如同劣等惊悚片中会上演的血腥场景。
有点出乎意料,不过尚在情理之中。你丝毫不觉得意外,尽管你的心跳还是因此慌乱了一阵。
以利亚迟疑地转过头,错愕般注视着你,直到此刻他才留意到挂在你身上的三个孩子。
可能是面对五条悟实在措手不及,也可能是他注视着你时只留意到了你的金色眼眸,不曾留意到传输咒力的那根绳子早已断裂。
必须承认,他此刻狰狞的表情有些可笑,难怪你听到五条悟正在笑了。
“哎呀,看来你储备的咒力不足了嘛。”他笑得自在而轻松,“按照回合制的规则,接下来就该轮到我出手咯。”
什么时候变成回合制了?你暗自在心里这么想。
无论是回合制还是即时类战斗,其实都无所谓。
趁着以利亚分神的瞬间,你撞开了身边的门,挂在你身上不省人事的几个小孩啪嗒啪嗒掉了满地。你想堵上门,可外头却爆发出一声巨响,你绝对听到了碎裂砖块落得满地的声响。无尽扭曲的走廊消失了——术式的效果停下了。
重新把倒地的小朋友们扛回到肩头,你小心翼翼地走出走出房间。正前方的门被砸出一个巨大坑洞,墙面也被粉碎了几寸,以利亚倒在门外的台阶上,很快就被暴雨淋得湿透。脸上的血迹被很快冲淡了,他不省人事地躺着,像个古怪的玩偶。
“搞定了哟。”五条悟向你招招手,轻松自在地根本不像是经历过一场战斗,“用不着再躲了。”
“……我没躲。”
你说了句逞强的谎话,幸好他没有戳穿你。
与最强的咒术师一起执行任务,你能起到的作用其实微乎其微。准确地说,只要你别给他添乱,就算得上是有在好好发挥作用了。
你忍不住想,就算你没有参加这次行动——或者是没有切断那条绳子,五条悟也能把以利亚从室内迷宫的中心挖出来,然后再痛扁他一顿的。
你很清楚,但你没觉得多么懊恼。
说实在的,能够远离不停抄写童话书的无聊差事,但是这一点就很值得让人高兴了。
失踪的孩子们都将会被送到硝子那里去,前来协助的另外两位咒术师正在束缚住以利亚的四肢,接下来他应该会被带到不知何处审问,待他吐净犯下的一切罪孽之后斩首处刑。
处刑啊……
暴雨还是没有停息,你站在屋檐下,尽力不去看以利亚昏厥的面孔。但因为他的存在,你确实从记忆中挖掘出了些什么。
“五条同学。”你还在用以前习惯的称呼唤他,“还记得一年级的时候,京都校的高年级学生叛逃的事情吗?”
“记得。”
他和你站在破烂大门前的屋檐下一起躲雨,顺便欣赏咒术师们在以利亚的手腕上束起精致的绳结。
“你那时候都在我面前哭了呢,肯定忘不了。”
“我只是有点想哭,但我没哭。而且这不是重点。”你纠正他,“我只是在想,那时候唆使晓前辈成为诅咒师的,其实就是他吧。晓前辈对我说过,她遇到的诅咒师和我有着一样的姓氏,说不定是来自我的家族。”
“是吗?那起事件的具体细节我没了解过,不过听说伊坂晓精神崩溃,到最后也没给出正经的证词。”
“所以,晓前辈的‘最后’是什么?”
按住心口,杂乱的心跳就在掌中,你垂下眼眸。
“我一直不知道她最后怎么样了。”
“死了吧。”
意料之中的残忍结局,说出口时却是如此轻飘飘,于是你也不再拥有多余的失落了,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看来晓前辈到死都没能成功说出教唆她的诅咒师姓梦野呢。”
五条悟忽然低头看了看你,俯着身,在你耳边悄声道:“你明明也知道,但你不是同样没说吗?”
“……对。”你僵硬地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你的确在这件事上沉默了。
“为什么不说?”他追问你。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梦野伊利亚的存在,也不记得梦野家的事情了。我不想为了这点小事,让老师们把嫌疑放在我的身上。”
一旦和梦野家拥有过多的牵扯,必然不会得到好下场。就像今天这样。你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在说谎——你只是藏起了一些事实而已。
五条悟笑了。
最初只是捂嘴偷笑,而后是不加掩饰的大笑,直起的身子左摇右晃,像是被风吹得歪歪扭扭。
他真的笑了好久好久,又抬手拍拍你的后背,漂亮的眼睛眯成细缝,正隔着镜片看你。
“爱丽丝。”他笑着喊你,“你不是一个好孩子呢。”
你确实没法否认,只好耸了耸肩:“抱歉啦。”
“没事。你也不是非要成为好孩子才行。不过你这样的小孩该怎么教育才好呢——啊,真叫人头疼。”
“突然在意教育问题,是打算成家立业了吗?”
五条悟轻轻咋舌:“是在为我的职业生涯做考虑啦!”
“是吗?”
你想不到咒术师怎样才能和“教育”扯上关系,索性不去想了,继续看着眼前。
精致的绳结被死死系紧,两个咒术师各自扛起以利亚的一条手臂,拖着他挪到不远处的车上。而罪人正耷拉着眼眸,如同昏昏欲睡,却又猛得睁开双眼。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爆发了强大的力气,撞飞左右身旁的咒术师,扭动禁锢的身躯朝你而来,流淌鲜血的口中尖叫着你的名字。
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
你的名字回荡在暴雨的天空下。
第42章 ゆめゆめ-金色的梦
回声还在回荡,呼唤着“爱丽丝”,随即被以利亚的尖叫声盖住。
“真是个无能的废物,你以为所有人为了你去死的目的是什么,你完全忘记你的使命了吗?就是因为你太没用,所以才要我来帮你完成!”
他在吼叫,如同怪物。金色眼眸中倒映出你的模样。飞溅的唾沫浓稠而恶心,伴随着怒骂砸到了你的脸上。
“踏着族人的性命活下来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棒极了!明明是诅咒师的女儿,还要装作咒术师的样子,真可笑啊,我这辈子都想象不到还有这么搞笑的事情!当你夜里做梦的时候,会见到梦野家的亡灵吗?你会见到的,爱丽丝,你一定会。”
真像个疯子啊。你想。
如果他吐露的是咒言,那么你一定会如愿以偿,梦见梦野家的亡灵。但他的咒力已然干涸,所能说出的也只是充满恶意的辱骂而已,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嗯,就是这样。
所以此刻回荡在胸腔之中的痛楚,纯粹只是因为空气过分潮湿,而不是出于其他任何原因。
至于颤抖的嘴唇和几乎麻木的指尖,也是由于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你觉得冷得难受。此刻的你很平静,心中没有愤怒,也不觉得悲伤。
嗯。一定是这样。
被他撞飞的那两个咒术师捂着流血的伤口,慌忙冲过来了,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掏出又一卷绳子,硬生生地塞进了以利亚的嘴里。
这两位也算倒霉。以利亚的突然挣脱确实是意料之外,也来势汹汹,害得他们都撞断了鼻梁骨,鼻血喷个不停,看着就可怜,估计手腕也崴到了。
“你们俩去医院处理一下吧。”五条悟冲他们俩摆摆手,“鼻子歪了可不好啊。”
“没事的,五条先生。等回到高专了,请家入小姐帮忙处理一下就没问题了。”
“可是硝子很忙的啦,她还要救治那几个倒霉小孩呢。这点小伤就别给她添乱啦,梦野以利亚就由我和爱丽丝送回去吧——快去医院!”
五条悟朝路边一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也不太合适。两位咒术师躬了躬身,到了声谢便走远了。直到此刻,你还是没搞懂五条悟着难得的热心算是怎么回事。
但当你看着他拿出手机接起了伊地知的电话,而后指着门廊前蠕动的人形说“我有点事这家伙就交给你啦”,好像有点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要将以利亚运走的车停在一百五十米开外的地方,远远看去,坐在右侧驾驶座上的司机好像在发呆。如果他望向后视镜,还是能够看到你和地上的以利亚的。
雨尚未停下,但确实小了很多。裹挟着湿漉水汽的风拂面而过,吹动了破破烂烂的大门。伴着“吱呀”一声,门敞开了。
不偏不倚,破碎的门遮挡在了你与那辆车之间,将后视镜中你的身影完全遮挡住。
五条悟在说完刚才那句话之后就消失无踪了,鼻梁骨砸断的咒术师们也早已走远。在由破门挡住的这方小小空间,似乎只剩下了你和以利亚。
直到此刻,他的嚎叫还是没有停下,却多了几分干燥的意味,想必是塞进嘴里的绳子吸干了口腔中全部的水分。浅金色的眼眸瞪着你,爬满眼球的红血丝让这双眼睛看起来如此可怖,你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你与他有着很相似的眼睛。
可能正是因为太像了,你不想多看一秒钟。
你抬起脚,沾满泥土的靴子踹向他蠕动不止的嘴。
就像踢足球那般轻巧,你很轻松地就让他的视线转向了别处。但想要保持他的视线别再望过来,还是得踩住他的脸,把他压在脚下才行。
叽叽咕咕的话语在你的鞋子底下盘旋,真麻烦。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挺吵的?”俯身,你抓起他的长发,迫使他昂起头来,“梦野家没有教过你礼仪吗?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只是我一点都想不起那个家的事情了。而且别往别人的脸上涂口水啊,好脏。”
你把他的头发当做抹布,把脸上尚未干透的水渍全都抹在了那枯草般的发梢上。他用力更加晃动着肩膀,可能是想要脱离此刻的桎梏,可惜这种事是不可能实现的——你才不会让他逃掉呢。
要让罪犯安静下来,方法很简单,用上一点暴力就好了。
将长发绕着掌心缠一拳,紧紧攥住,再腾出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就能把他提起来了。
看起来还算高大的以利亚只是有着庞大的身躯,其实并不太重。你向前倾身,借着惯性,很轻巧地当做沙袋那样抡起。长条似的他的身体在空中画出一个半圆,猛得砸向地面,碰撞时还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砰——!”一声。
世界安静了。除了下雨声之外,就只有以利亚无力的呻.吟声。
依旧拽着他的头发,你拖着他走到车边。不知何时,五条悟也已坐在副驾驶了,笑眯眯地看着你,真不知道他是在高兴什么。你没有问他,把以利亚搬到后备箱之后,自己也钻进副驾驶座了。
你和以利亚的终点,其实在同一个地方,都是个类似监狱的场所。你需要向高层汇报本次行动的一切细节,也免不了要对“你和梦野以利亚是什么关系”“你对梦野家的事情是否知晓”这种老生常谈的问题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