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位池面帅哥……
梦子慢慢吞吞挪到办公桌边,放下包时,不小心碰歪了本就放得歪歪扭扭的鼠标,熄灭的显示屏倏地亮起,昨晚做到一半的预算表猛得弹了出来,吓得她都不敢喘气了。
虽说她确实是难得地没有忘记尚未完工的预算没错,可这么冷不丁地与烦人工作打了个照面,实在是有够恐怖的。她赶忙关掉了显示器,瘫坐在椅子上。
要是能不做这么烦人的差事该多好啊!——她怨念满满地这么想着,很可惜只能停留在“想”这个阶段而已了。
交给她的工作是怎么也躲不开的,想要罢休不干显然不可能。梦子最多期待一下发生什么突发事件,紧急到足以让她放下手头一切要紧事,比如像是……
比如像是,小行星撞击地球,地震与海啸齐发?或者是史上最恶毒的诅咒重临于世,所有人都必须严阵以待不可?
不得不说,在心里酝酿着这几个骇人的可能性,多少有点不吉利,但只要能够短暂地躲避恼人工作,不管怎样都好啦!
梦子愤愤想着。
上天大概是听到了她的祈愿——也有可能是素未谋面的田螺姑娘在帮忙,前提是田螺姑娘同样拥有实现愿望的本事。
在梦子罢休地把手放到鼠标上时,上司(很抱歉她已经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忽然喊她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会议,所有人均需参加。
莫非史上最恶毒的诅咒当真重临于世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她匆忙站起身来,捧着纸笔,追赶上司的脚步一同步入会议室,不忘把启动的录音笔塞进口袋里。
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空空如也的肚子在无人留意的时刻拧出一声微弱的空洞声。梦子真的很想专心听上司说话,可思绪还是忍不住飘到了“我今天忘记吃早饭”这件重要大事上了。
一旦想到早饭,她的思维就停不下来了。
肚子好饿,好想吃饭。
上司好像在说着什么“诅咒师”“京都高专的学生”“相当紧急”之类的话,可惜半个字都没被她听进心中。坐在会议室的软凳子上,梦子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飞到楼下的便利店里了。
想起最近新上架的牛肉饭团,加热后甜味的酱汁会渗进米饭里,烫呼呼的,和刚出炉的手作饭团毫无区别,好吃到估计能一辈子被她铭记。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裹在饭上的海苔总是湿湿软软。毕竟是便利店冷藏柜里的商品,不太适合寄予多余的期望。
不过,都这么饿了,只吃牛肉饭团,是不是有点太寒碜了?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好好款待自己才行嘛。
“可恶的……这很重要……会和东京高专的……”
这点只言片语也从耳边溜走了。
说到款待的话,一定得是拉面才行。梦子想。
她记得原宿有家有名的拉面小店,就在竹下通小路附近,紧挨着卖可丽饼的小铺,位置却相当隐秘,要穿过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再走到二楼,才能嗅到猪骨汤的香味。
银座也有好吃的面,敞亮的店面就在路边,不过是流水素面。每次面条乘着清水流到面前时,都会害她好一阵手忙脚乱,生怕一筷子捞下去只夹到清水——如果落得这个结局,多少就有点狼狈了。
还有还有,吉祥寺的……
“在座的各位,有哪位是毕业于京都的咒术高专毕业的吗?”
总算有这么一句话切实地听清了。与此同时,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梦子一愣,此刻的沉默气氛让她感觉好狼狈。
比夹不起流水素面还狼狈。
迟钝了片刻,又把刚才那句话好好琢磨了一会儿,在众人的注视中,她慢吞吞举起了手。
“那个……我就是从京都高专毕业的。”
第4章 双倍社畜
梦子一直以为自己的“京都咒术高专毕业生”的身份注定只会在提出转职申请的时候派上用场。
她就是个平平无奇只能看到咒灵的普通青年,仅此而已。没什么大本事,也没有术式,只有漏斗般的拙劣记忆力,连自己当年是怎么考上高专的都想不起来了,实在没想到这段经历居然能够在此刻派上用场。
虽然她直到这会儿都还没搞懂自己到底是被扯进了什么复杂事态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上司紧绷的严肃面孔一下子就舒缓了,不经意间抬起的眉毛透着如释重负的既视感。
他忽得站起身来,大步流星走到梦子身边,毫无预兆的迫近架势吓得她不争气地抖了抖,脑海中的所有美食幻影也一并消失无踪了。
她看着上司抬起了手,郑重其事的。下一秒这只手便重重落在了她的肩头,害得她又是一抖——这次只是物理层面的颤抖而已。
“那么,这个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今晚就出发前往京都支援!”
这句话好像按到了梦子脑袋里的某个隐形开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
所以是什么任务来着?
“那位咒术师向来是比较我行我素的,但如果是有栖你的话,应该可以应付他吧。”
梦子挺起胸膛:“如您所愿!”
那位咒术师又是哪位?
“加油啊,有栖。你刚转职为辅助监督,这次的任务对你来说可能负担很大。如果撑不住的话,随时都可以反馈给我。”
梦子演出信心十足的模样:“我没问题的,您尽管放心就好!”
能不能再为她重复一遍任务详情呀……
稀里糊涂地接下了一份貌似非常重要且艰难的工作,梦子多少有点懵。她开始后悔刚才装得自信满满了。
当然了,事已至此,再懊恼也没有用。如坐针毡地熬过了后半段会议,她迫不及待地立刻冲到了办公桌旁。没做完的年度预算顾不上半点,此刻启动录音笔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拧着眉头,支着下巴。录音笔记录下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沉闷,话语的尾音尤其模糊,很像是被厚重布料盖住了,只能勉强听清。梦子反复听了好几遍,总算是把这件事捋顺了。
简单来说,就是京都咒术高专的几位高年级学生加入了诅咒师的行列里,至于是被蛊惑还是纯粹的堕落,目前尚不可知。原本以为和几年前东京咒高叛逃的夏油杰有点关系,但貌似并非如此。眼下最棘手的,是驻守京都高专的其中一位辅助监督在事件调查的过程中下落不明。
人手紧缺,从东京高专调度人员前去支援也还是不够,于是协助的差事就被分配到了各区支部。
然后,就落到了梦子的头上。
为什么非要找京都高专的毕业生不可,她多少能够猜出理由——不用想,肯定是出于“对京都地区相当熟悉”之类的原因吧。
远赴京都支援,梦子倒是没有异议,况且还能避开烦心的文书工作,可没有比这更好的好事了。
没有半点迟疑,她把未尽的工作尽数移交给了清水一二三,并且收获了清水小姐苦哈哈的笑容。
“一路小心,有栖。”道别时,清水笑着向她挥了挥手,“祝你武运昌隆。”
只是作为辅助监督的自己,连事件现场都不会踏入,更加无需加入战斗。对她送上武运昌隆的祝福,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想到这里,梦子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借你吉言。我会小心的。”
预定好深夜飞往大阪的航班,落地后会有同事帮忙载她前往京都高专,着实是曲折的路程。
至于更加便捷快速且直达京都的新干线……单程五位数的车票费用足以构成不选择新干线的理由。
考虑到去年几乎赤字的财政情况,练马区支部能愿意报销她的机票钱而不是打发她去坐最最廉价的夜行巴士,已经算是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了。
正式离开东京之前,梦子没有忘记再打探一下笔记本的下落,可惜结果依旧不出所料——正如她游走在公寓里收拾行李的途中被放倒的扫帚又绊了三次一样不出所料。
难道一辈子都没办法找到笔记本了吗?她不想表现得太悲观,可总忍不住冒出这种丧气的念头。
也不知道是受到了沮丧念头的影响,还是纯粹因为她运气太坏,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没一件是顺心的。
搭电车前往机场然而遭遇列车晚点,决定换乘出租结果高速大堵车,好不容易踩着点办理好值机手续狂奔到登机口,航班却毫无征兆地延误了,广播里空乘的声音模糊不清,她根本没听清延误原因是什么。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候机厅坐了好久好久,又挤进廉航小飞机与气流一起颠簸上一个半小时。狭窄的座位害她只能委屈地曲起腿,想要安眠更是不可能了。梦子第一次怀念起年度预算的报告了,至少繁杂的数字足够催眠。
但说实在的,这点委屈倒是也无所谓。
最让梦子感到无比罪恶的,是这趟延误的航班害得来机场接她的同事苦苦多等了三个小时。远远看去,举着写有“有栖梦子”牌子的身影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条细长细长的人干,连魂魄都要被空调风吹走了。
“真的真的,真的太抱歉了!”
梦子愧疚地低着头,躬下的身子几乎快要变成对折的形状了。
“听到飞机会延迟起飞的时候我就想着应该和您说一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完全忘了这回事……真的很抱歉,非常抱歉,请原谅我吧!”
“没有没有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同事也开始鞠躬了,甚至把脑袋压得更低,仿佛犯错的那一方是他,“我也应该提前和您确认一下的,是我考虑不周。”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梦子愈加俯低,脑袋快要碰到瓷砖地面了,“怪我。怪我。是我的错。”
啊。我越来越像个标准的社畜了。
她悲哀地想。
这番弯低身子的拉扯持续了好一会儿,最后以梦子酸痛得不行的后背告终。她艰难地直起身子,握住了对方伸来的手。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本次东京分部派来支援的辅助监督有栖梦子,您直接称呼我为有栖就好。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还请多多指教。”
“您好,有栖小姐。我是东京高专的辅助监督伊地知洁高。本次行动还要仰仗您的帮助了。”
“哪里哪里哪里哪里——”
对话似乎又要往卑微社畜的方向靠拢了。梦子赶紧打住,捂着嘴,半个字都不说了,默默跟在伊地知身后,走向停车场。
时值凌晨,都市也已歇息,在广播电台的轻柔乐声中,车轮碾过大阪与京都的边界线。
梦子把头倚靠在车窗上,循环往复的漆黑街景从眼前掠过,疾速而模糊,像是被拉长成横线的色块,重重叠叠交杂在一起。
如果这是一部剧情片,她想,她应该要在抵达京都地界的瞬间浮起千万种复杂的情绪,并且回忆起自己曾在此处度过的童年与少女时光,说不定还会掉下几颗怀旧或是感伤的眼泪,就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
可实际情况是,梦子的内心毫无波动,毕竟她早就忘记京都这座城市长什么样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倒是有够感伤的。
小时候,多数时光都是在东京的有栖家旧宅度过的。那些日子并无特别,倒也没什么值得怀念的。
后来,为什么去了京都,她想不起来了;为什么再度回到东京,她也已经忘记。
回忆里充满未知,仿佛巨大谜团,只是她懒得解开。
伊地知的驾驶技术很棒,车平稳地滑行在公路上,根本感觉不到颠簸。梦子原本不打算睡觉的,可坐在这么个安稳而惬意的空间里,她的眼睛还是不受控地粘起来了。
就眯一会儿吧。一小会。
意识坠入没有边界的空洞里,所有的声音与时间似乎都掉进了空洞的最底部。也许过了很久,或是不太久,她听到了沉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伊地知,你不叫她起床吗?”
“有栖小姐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满不在意的语气。
慢慢睁开眼。没有梦的睡眠如同短暂的晕厥,除了依旧昏沉的大脑之外,留不下半点睡过的痕迹。梦子困倦地垂眸,车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急促地“咚咚”声在耳边响起,有人在敲打她这一侧的车窗。
“哈——喽——”
白发的咒术师靠在窗边,高个子别扭地向一侧弯着。
“太阳要把你的脑袋烧焦了哟。”
这不是在说胡话嘛。梦子想。
窗外是凌晨两点半的漆黑夜空,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停车场旁边的路灯。
太阳和她不一样,没必要在凌晨时分赶来京都出差。甚至在这个新月的夜晚,月亮都不曾露面过。
但说出这话的咒术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漏洞,以一本正经的表情盯着她——考虑到他用绷带遮挡住了眼睛,说不定他并没有在盯着她吧。
白发、高个子,虽然看起来有大半张脸都绑着绷带,但仅凭露出的下半张脸,貌似是个池面,那就姑且称之为中二病的池面先生好了。
说起来,怎么又是一位白发的咒术师?
梦子怀疑自己又陷入昨日重现的状态之中了,不过上一次遇到白发池面早已是前天的事,所以严谨地说起来,这可不能算作是“昨日”的重现。
莫非最近很流行这种浅白的发色吗?她接着胡思乱想起来。
已经好久没买过杂志了,她怀疑自己早就和尖端的时尚潮流彻底脱轨,所以才总觉得走在街头的小青年们穿得奇奇怪怪。但不得不说,白发确实很酷。
到底是浅白发色很酷,还是有着一头白发的这位中二病池面先生本人很酷,这个问题的答案,梦子目前还没能琢磨透。
她挑起鬓边的一缕发丝,深红色之中掺杂了几缕浅金,若隐若现的,几乎看不真切。
要是自己也染成白发的话……
她想象了一下,但从脑海中跳出的形象却是记忆力差劲的老婆婆。她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别追赶这股潮流了吧。
梦子垂下手,随意地捋了捋一头短发,不再磨蹭,赶紧下了车。
“抱歉,我现在睡醒了。”
她躬了躬身,公式化地伸出手,熟稔话语说得飞快。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本次东京分部派来支援的辅助监督有栖梦子,您直接称呼我为有栖就好。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还请多多指教。”
伸出的手只抓到了冬日的风,中二病池面的嘴角快要耷拉到地上去了。
“初次?见面?”
他故意把每个字都扭成奇奇怪怪的音调。
“爱丽丝,你又把我忘掉了吗?”
第5章 究其本质
咦……又是爱丽丝吗?
梦子习惯性地摸了摸发梢,希望自己没有露出笨蛋特有的愚蠢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