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繁文缛节,她更想赶紧获取更多关于本次事件的信息。
在出发前往京都之前,她不是没有了解过本次的事件,但有可能是她记不太清了,或者是那时候没有机会和时间深入研究,现在想来,能回忆起来的也就只有这起事件的大致梗概而已。除了“京都高专的学生叛逃为咒术师且负责调查的辅助监督不幸失踪”之外,其他什么细节都不清楚。
希望失踪的辅助监督可以留下一点有用的信息吧。她暗自期盼着。
京都的街道窄窄的,连风都被这狭窄的空间挤得凌冽,梦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车轮,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糟糕的驾驶技术而被京都腔的老太太们以拐弯抹角的方式批判一通。
就这么磨磨蹭蹭地前进着,抵达目的地的时间居然比预期之中稍早了一些,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她穿过大堂,径直走到三楼,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一台空电脑。
只要不是过分老旧的事件,一般都能在档案处的系统中找到记录。尤其是近代发生的一些事件,无论是综述报告还是调查日记,甚至连现场照片都一应俱全——考虑到咒灵和残秽无法被镜头捕捉,所以相关照片通常只是某个阴森的场景或血淋淋的受害者而已。
以梦子自己的做事习惯来说,她更喜欢在案件结束之后再把所有相关内容一股脑地丢进系统里去。
也有很多同僚喜欢实时同步信息,仿佛一款自动存档的游戏,时刻散发着懒惰的有栖小姐所不能匹敌的勤奋光芒。
梦子把笨重的键盘拉近了些,敲入关键字“京都咒术高专”。只需等待上几秒钟,与此处相关的所有信息就会尽数跳出。
所以处理本次事件的这位辅助监督,究竟是一了百了派,还是勤快更新派呢?加载速度好慢,真叫人觉得紧张……啊,有了!
最近一次的更新时间是前天凌晨,正是辅助监督失踪前的不久——好耶!
梦子真的很想这么振臂欢呼,不过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要是真发出欢呼的怪声音,保不齐会被管理员轰出去。
勉强收敛了些,她只握紧了激动的拳头,滑动鼠标继续看下去。
本次叛逃的学生共有四位,是临近毕业的四年级同学和三年生。叛逃时间倒是一致,都是在年末突然不再出现,还把校服丢在了宿舍里。
从照片记录上看,黑色外套皱巴巴堆起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团海带。金色的螺旋形纽扣也被扯下来了,丢进教室的桌肚里,颇有种怨气满满的既视感。
负责这些事前调查和记录撰写的辅助监督之一名叫伊坂,不幸失踪的也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梦子在记录里怎么也没找到他的名字,只见到姓氏“伊坂”而已,不过这也无妨。
在最新的记录中,伊坂得到了一条投诉消息,说是有一群奇奇怪怪的青年聚集在中京区的废弃俱乐部里,经常发出喧闹声响,相当扰民。
而这间废弃俱乐部,正是伊坂最后可知的目的地。但那里如今已经彻底空置,别说是古怪青年们了,甚至连伊坂本人也不见踪迹。这就是当下最新的事件进展。
看到这里,现状算是彻底明白了,但接下来该怎么行动才好呢?梦子拿不定主意。
她不太乐意只当个咒术师身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万能小帮手——尽管辅助监督的本质就是如此。
千里迢迢前来京都当个工具人,多浪费啊。
话虽这么说,但要是自己现在再去废弃俱乐部调查的话,会不会被当成是不信任他人的调查结果呢?说实在的,这才是她最担心的问题。
京都已不再是她熟悉的城市,这里也没有多少她熟悉的人,她不确定自己的行动会被旁人打上怎样的标签。
不过,他人的评价好像也无所谓吧?
梦子忽然意识想到了这一点。
反正她还只是个新人监督,就算是哪里做得不太合适,腆着脸皮笑一笑就算过去了,“抱歉我才刚接手这份工作”是个万能的借口,且她幸运地处在说出这话也不会被人讨厌的阶段。
就算抛开新人的身份不谈,她也大可以说,自己的做派正是东京的风格。如此一来,估计也没办法再对她挑刺了吧。
她想了不少,可惜一时半会儿还是拿不定主意,总之先把俱乐部的地址记下来吧。
梦子左右瞄了两眼,确定此刻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这才蹑手蹑脚地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的便签纸,飞快写下潦草字迹。
奈特米尔俱乐部,中京区松……松什么路来着?
上一秒才刚刚看过,没想到这会儿就忘记了。梦子都懒得谴责自己的笨蛋脑袋了,一鼓作气写完地址,不再多磨蹭,背上包起身离开。
真正下定决心前往俱乐部,是在关上车门的瞬间,好像是这声沉闷的重响驱散了她的那点踟蹰。
与纠纠结结所耗费的时间相比,驱车前往中京区的路程倒是算不上什么了。好像只是恍了恍神,紧闭的深色大门就已出现在了眼前。被剪断的铁链掉落在地,搅乱了满地的厚重灰尘,看来高专的咒术师确实是来这里调查过了。
梦子仰起头。正午的日光刺得眼睛有点不舒服,她下意识地眯起眼,视野也随之被挤压成了一条细缝,只能勉强容纳破旧灯牌上花体的“nightmare”几个字母。
nightmare……所以俱乐部叫奈特米尔啊。
梦子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个英文词的意思,但这会儿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她加快脚步,推门步入室内,突如其来的漆黑环境依然让眼睛很不舒服,钻入门缝里的灰尘味道让她想打喷嚏。她还是只能眯着眼,摸索着掏出手机,顺便搜索了一下旧灯牌上的单词,结果却显示该词汇不存在——甚至连与之相关的任何关联信息都没有。
什么嘛,原来互联网也没有那么无所不能吗?
无奈地耸耸肩,梦子主动把这个未解之谜丢到了脑后,拧亮手电筒,向里走去。
与门廊前积攒的那堆灰尘相比,室内干净了不少,至少没有飘在空气中的粉尘挠得鼻子发痒。
但严格来说,这里也不算多整洁。
抛开破烂的旧家具和摇摇欲坠的水晶吊灯不说,几大包白色垃圾袋正突兀地敞口躺在墙根旁,装着的全都是未分类的垃圾。烟头摁在空空如也的便当盒和啤酒易拉罐里,散发出厨余垃圾特有的腐烂味道。
就算是堕落成诅咒师了,也应该好好履行自己作为公民的指责,至少把垃圾分类好再打包吧。就这么大剌剌地把垃圾扔在这里,是指望着事后来到这里的人帮忙收拾吗?真是有够任性的。
暗自在心里这么抱怨了一番,她迈步走上楼梯。
即便是在二楼,还是能够隐约闻到楼下堆放的垃圾的味道。残秽只余下了少少的半点,根本无法追踪。老旧的台球桌上留有桌球滚过的绿色轨迹倒是鲜明,满满当当的球袋沉沉坠着,桌面上还剩下一颗黑色的八号球。梦子把仅剩的这颗球推进了球洞里,清脆的咔哒一声回荡在耳边,许久之后才终于停息。
同一楼一样,这里也没有特别的发现,她只在一根廊柱的背后找到揉成一团的睡袋。这足以构成诅咒师们在此逗留的证据,但无法说明他们的去向,更不能由此拼凑出辅助监督伊坂的去向。
果然只能得到这种结果啊。
梦子疲惫地仰着头,轻轻叹气。
毕竟是意料之中的结论,她也没必要因此觉得失望。
还剩下通往天台的那段楼梯未曾走过,她估摸着在那里也不会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但双脚还是迈上了台阶。缠在门把手上的铁链轻易就能取下,也不知道这么薄弱的防护究竟能够阻挡住谁。
梦子暗自在心里这么嘲讽着,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门。
豁然开朗的自在感是一点也没有的。周围尽是比这栋二层建筑高出一头的小楼,唯一面向道路的那侧也被过分茂盛的行道树遮蔽了视线,把此处压缩得像是一片天井,只能仰起头才看得到不规则的橙红色天空……
诶?橙红色?
梦子揉揉眼睛,总觉得不可思议,可眼前的晚霞依旧。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时间过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来到俱乐部门前时,明明才正午吧,这里也根本没有大到能够耗上几个钟头的面积……难道是一不小心被垃圾袋的臭味熏得晕过去了?
在梦子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天际线的一抹红色让她忍不住侧目。
与晚霞的天空不同,那是人造的红色,如此鲜红,在风中舞动,如同男孩节的鲤鱼旗。
但那并不是旗帜,只是一顶突兀的、红色的帐篷。
第9章 深红帐篷
在橙红色天空的映照下,同为红色的帐篷显得尤其突兀,撑起的三角形状总是会被风吹成不规则的模样。梦子似乎能够听到防水布翻动时哗啦哗啦的声响,但其实她与帐篷隔了好远。
这顶帐篷就支在远处一栋居民楼的天台上,紧挨着水塔,看起来似乎要比那高高的金属铁罐还要更加高一点。
为什么要把帐篷放在天台上呢,难道是要体验一下城市露营的感觉吗?但就算是想要露营,紧挨着水塔也不是什么绝妙的位置吧?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无论是帐篷本身,还是它所在的位置,一切都透着异样的违和感。
梦子本不想多在意的。她知道自己的职责不是探究城市露营的优劣之处,可那人造的鲜红颜色如此刺眼,即便是移开了视线,她还是忍不住投去目光。
还是去看看吧。她想。
从这个高度望过去,红帐篷所在的方向倒是能够轻松确定,具体方位就实在没办法准确测定了。勉强估摸出一个大概的距离,梦子摸索着朝目标方向前进。
重新回到地面,房檐与屋顶尽数被藏在了视野的死角之中,建筑物的高墙与杂乱交错的老旧天线彻底遮挡住了天际线,走在人行道上,根本瞥见不到红色帐篷的踪迹。
梦子像是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尽管街灯早已亮起。环绕在身旁的灯光从各个方向投下她的影子,或浅或淡的黑影重叠在她的脚下,看起来奇形怪状的。
她走了很久,或许也不太久,直到镶嵌着淡绿色砖块的公寓楼出现在眼前,才停住脚步。
貌似就是这里了吧?
她仰起头,费劲地看向楼顶。
毫不意外,从这角度当然是完全看不到大楼顶端的模样的。
说实话,摆放着红色帐篷的那栋楼到底有没有淡绿色砖块,梦子早就想不起来了。刚才站在酒吧的天台上,她没有留意这点小事——如今想来,这明明是重要的大事才对。
试探性的,她推开了大楼的防盗门。
说是防盗门,其实根本没有上锁。防盗功能微乎其微,只余下看似坚固的门锁勉强起到一点观赏性的左右而已。
此处似乎是一栋公寓楼,大堂空空如也,只有一侧墙面摆满了八角形的信箱,格外别致,只是紧挨在一起的样子太像蜂巢了。
穿过大堂之后,才能看到向上的楼梯。梦子在室内转悠了一圈,除了这道螺旋形的楼梯之外,就没有找到其他向上的道路了。电梯也不见踪影,明明这栋公寓楼足有十三层高。
难道这栋楼是什么独特的个性建筑吗——个性主要体现在累垮双腿的螺旋式楼梯?或者开发商预算吃紧,所以连一部电梯都懒得安装?
走在台阶上,梦子冒出了一大堆胡思乱想的吐槽。
倒是要得益于这些乱糟糟的念头,她居然一点也没觉得累,就这么一路顺畅地抵达了公寓楼的顶层,气息依旧平稳,只是这螺旋的楼梯让她莫名有种原地旋转了好几圈的眩晕,踟蹰在胸口的恶心感害得她想要干呕。
待会儿下楼的时候,也要再次重温一下同样的感觉吗?拜托,放过她吧。
梦子疲惫地耷拉着肩膀,是一点也挺不起身子了,只能拖着步伐走向通往天台的门。缠绕在门把手上的铁链仍旧和装饰无疑,根本不用费心就能打开。
敞开门的瞬间,凌冽晚风扑面而来,倏地吹乱了她的短发。梦子被冻得猛打了个颤,哆嗦着迈出脚步,步入天台。
走出室外,风便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但低温依旧。她拢紧外套,钻过发间的寒意让她的思绪也变得稍稍迟钝了些。
尽管迟钝,她还是一眼捕捉到了那抹红色。
防水布翻动的声响哗啦哗啦,如同暴雨落在房顶。微弱的嗡嗡声掺杂其中,这说不定是风吹动水塔的动静。
从此处看去,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这帐篷有多大了,与庞大的水箱相比,只是个渺小的造物而已。梦子弯低身子,缓缓拉下帐篷上的拉链,透过这道逐渐敞开的缝隙,窥见到的仍是一片深红。
夜晚的街灯与月光透过红色防水布,于是帐篷里的空间也染成了红色,这是合情合理的现状。深黑的人形躺在这片空间的最底部,看起来是个男人,有着她所不熟悉的面孔。与她同款的西装不自然地皱着,只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
深红、黑色,然后是一点点的白。有些突兀的搭配,但不冲突。她在原地顿了顿,才蹲下了身,慢慢地向他靠近。
她倒是没觉得害怕,尽管眼下的场景有十足的理由可以为之恐惧。
帐篷里没有什么怪味道,男人的身上也没有气味,这应该算得上是个好征兆。梦子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脖颈上。
冷冷的,尽管脉搏微弱,但还在跳动。
这家伙是谁来着?对于这张脸完全没有印象。翻翻笔记本,也没找到类似的面孔。
既然被藏在了这里,估计是个重要人物。梦子不再犹豫,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把手伸进了他的西装里。
“抱歉,冒犯了。”
先在外套左侧的内袋里好好摸索一番,可惜空无一物。再挪到右侧口袋,男人硬梆梆的冰冷胸膛压得她的指尖都有些发麻了,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啊。真不顺利。
梦子垮着脸,不情不愿地把手挪进了他的西裤口袋里,感觉自己更加像是个小偷了——而且还是有点变态的那种小偷。
谢天谢地,这回终于不是空手而归了。
有点破旧的钱包就藏在他的裤口袋里。翻开,装钱的夹层空空如也,只余下了驾驶证和京都高专的工作证,车钥匙也没有摸到。印在两张卡片上的名字相同,都是“伊坂明”。
伊坂……失踪的那位辅助监督吗?原来他的全名叫这个呀。
她恍然大悟,虽说这个发现貌似不是很有价值。
对照着驾驶证上的照片好好比对了一下,倒地的昏迷男人的确是伊坂明没错。梦子赶紧把他从帐篷里拖了出来,顺便把这个消息同步给了其他人。
关于同步这一消息的对象,梦子好好琢磨了一番。
身为辅助监督的自己找到了同为辅助监督的伊坂,照理说应该通知辅助监督伊地知前来帮忙支援才比较合适,但问题是,梦子根本没有留他的电话,想要联络也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