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自己身为京都高专的辅助监督,结果侄女伊坂晓居然在临近毕业的这一年变成了堕落的诅咒师的一员,血脉相连的羞耻感让他根本不愿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也有出于避嫌的考虑。
既然觉得羞耻的话,倒是好好帮大家一起找到叛逃的学生们嘛,完全从这起事件中躲开算是怎么回事?逃避又没用。
你愤愤然这么想着,尽管你真的完全明白伊坂明的心情。
“先前听其他同学说过,那几个叛逃的家伙还曾游说过低年级的学生加入他们的行列。私下里,他们和你们接触过吗?”校长朝你坐着的方向瞄了一眼,而后又转头坐在你对面的东京高专的同学们——主要是在看五条悟,“还有东京的呢,尤其是五条少爷?”
“噗……”
不用疑惑,这就是你发出的声音。
五条少爷这个称呼太好笑了,充满了违和的腐烂气味。你真的忍不住了。
赶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你的身上之前,你赶紧抓起眼前的杯子,用力咳了好几下,装得好像只是被茶水呛到了。还好谁也没有留意你。
“之前晓前辈……哦,就是四年级的伊坂晓,伊坂先生的侄女。”清水一崎补上了很累赘的一句解释,而后才接着说,“先前貌似有暗示过类似的意思,不过那是在她逃离高专之前的事情了。你说是不是,俊二?”
俊二夸张地噘着嘴:“你这不是把话都说完了嘛,还把话题抛给我干嘛?”
“就算是配角也要有登场的时候嘛。”
“说谁是配角啊你这家伙——”
眼看着话题马上又要变成双胞胎的吵架现场了,歌姬赶紧把他们俩拉到了角落里去,匆匆说自己最近并没有和那些同学有过接触。你也赶紧摇摇头。
“他们的游说范围还没有到东京。”五条悟一开口说话你就想笑,“而且我也不认识几个京都高年级的家伙。哎,说起来,他们怎么没去游说歌姬?”
他肯定是故意抛出这个疑问的,因为在歌姬投去气恼的目光之前,他就已经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面孔了,故意把应声拖得好长好长。
“啊也是。因为歌姬很弱的嘛。”他故作了然般点点头,“嗯嗯,就是这样。”
“五条悟,你能不能有点长幼尊卑的意识啊!”
“对不起一点也没有哦~”
他笑得没心没肺,于是你也更想笑了,但你还是得抓住暴怒的歌姬前辈,否则眼下的场合可就真的要乱得不行了。
年长的咒术师们好像总能撇开这些事不关己的喧闹声响,从头到尾都没有劝架或是呵斥你们。他们只是在思索,思索着这一整起事件。
现在已知的是,叛逃的五位学生彻底变成了诅咒师,未来终将犯下罪孽。这一点从他们故意扯掉校服上的漩涡形纽扣就足以看出了。
但不知道的是,他们究竟会做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渗透到了什么程度。藏身之地也一无所知,他们简直像是人间蒸发。
如果当真“蒸发”,那可就太好了。如此一来,谁也不用担心他们会闹出怎样的动静了。
你感觉到校长的目光落在了你的身上。你觉得他正在思索重要的事情,可他的目光只想让你躲起来。
“伊坂晓、还有其他几个叛逃的家伙,都没有和你联系过,是吧?”
没有呼唤你的名字,他直接如此问道,似乎不曾留意过你不久之前给出过的否定答复。你只好再次摇了摇头,而他依然看着你。
“那么,你就去追随他们的脚步吧。”他说,“当个间谍,欺骗他们,说你也要成为诅咒师,把他们目的和藏身地全都套出来。这种事,能做到吧?”
一定是厌倦了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校长渴望的是主动出击。他想要赶紧为这场闹剧画下句点。
在校长已做出决定的放下,你没有太多选择,只需要点点头或者摇头拒绝就好了,用不了发表意见。莫名的冲动让你好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大脑空空如也。
“怎么?”校长拧着眉头,额头皱起的波澜满是不快,“不愿意吗?”
伴着校长的话音,所有人都转而看向你。你还是没办法给出肯定或者是否认,但你总算能够开口说点什么了。
“没有。但是,是这样的,校长先生。”
你必须表现得足够礼貌,因为你知道你将说出的话语是彻头彻尾的质疑。而在长辈们看来,质疑总是不礼貌的。
“首先,我不确认怎么才能与叛逃的前辈们取得联系——抱歉,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所以请让我继续叫他们‘前辈’吧,这个称呼绝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意思。
“其次,如果我很突然地说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不会让他们起疑心吗……不瞒您说,我实在没有能够迷惑他们的信心。”
你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试着笑了一下,不过你也不知道此刻你脸上的表情到底算不算是笑容。校长也只是斜斜地睨了你一眼,从鼻腔中喷出的一声沉重呼气如同轻哼。
“为什么迷惑不了?他们不可能怀疑你。”他如此笃定,“你就是他们最想要得到的伙伴。”
他笑了。
和你抽搐的弧度截然不同,他的笑意发自内心,如此真切,如此鲜明。你想起你来到高专的第一天,说自己一定会成为咒术师时,他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如此不加掩饰的鄙夷嘲笑。
“你可是诅咒师的后代啊,爱丽丝。”
第13章 ゆめゆめ-夏末的梦
你是诅咒师的女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即便你根本想不起关于那个罪恶的家的一切,你依旧无法否认这个现实。肮脏的羞耻感流淌在你的血液里。
于是,你彻底失去了辩驳的余地,对于计划的担心也就此消失无踪。
校长说得没错,以你的身份,不会遭受任何的怀疑。你确实可以成为最棒的诱饵。
只要确认了叛逃的高专学生们的窝藏地,你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的战斗会交给人完成。毕竟这起事件对于你的同级生来说,确实是场不错的试炼——对你来说当然就不是了。
暂且脱下了校服,在完整听过了一遍作战计划后,你记住了所有的细节。出于通讯所需,东京的夏油同学把他的一只咒灵借给了你。
“它叫阿露。”
他指着刚刚放进你掌心里的那团小小绿布。只在手中停留了几秒钟,它忽然鼓了起来,一团极浅的黑色雾气撑起绿布,像是风中的斗篷,在空气中盘旋了几圈,这才缠绕在你的手腕上。
“无论被带到什么地方,阿露都会找到我。”夏油杰告诉你,“只要循着它行走过的轨迹,就能知道它曾经停留在何处。”
“换句话说就是,不管我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你们都能够知道,对吧?”
他点点头:“没错。”
“哇哦——真是让人安心了不少。”
其实你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安心,但你还是发出了这样一声夸张的惊叹。
慢吞吞脱下校服,在衣柜的最底层翻出一件宽松的卫衣套上。
现在实在不是穿卫衣的季节。刚一套上,你就觉得热了,浮起的薄汗让衣袖紧紧黏在你的皮肤上。好难受。可你也想不到还能穿别的什么了。
毕竟要当诱饵嘛,就得特立独行一点才好。你还在考虑要不要把头发弄得更凌乱一点,感觉这样会让你显得更加像是一个叛逆的叛逃者。一崎和俊二在你的背后偷偷咬耳朵,商量着等你走出学校了,要把你的校服藏到什么地方才好。
明明是悄悄话,但他们的说话音量连你都能听到,简直像是正大光明的讨论了。
“不许偷藏我的校服。”你瞪着他们,努力演出生气的模样,“这不道德。”
兄弟俩的表情一下子垮下去了,失望地摆摆手:“爱丽丝,你真的很没意思。”
你懒得和他们争辩了,叠好校服,放进纸袋里,纠结了半天,这才郑重其事地双手递交给歌姬,拜托她帮忙保管。
选择了歌姬前辈的理由很简单——本校的前辈们全都被遣返回家了,东京来的同级生大概扛不住清水家兄弟的坑蒙拐骗,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冥冥前辈说不定会对你的请求予以拒绝,只剩下歌姬看起来最靠谱了。
“前辈,我能不能避免补买校服的命运,就全靠您了!”
“没问题。”
“多谢您了,前辈!”你抓住歌姬的手,用上了你最诚恳的谄媚话语,“您绝对是我亲生的前辈没错啦!”
歌姬好像很疑惑。
“亲生的前辈是什么?”
“唔——”
说到底,前后辈的关系,本来就和亲生不亲生没关系嘛。不过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要去解释拍马屁的话语,那可太怪了。
迈过鸟居,走下台阶。可能是你的步伐有点迟钝,卫衣的帽子沉沉地往后坠了坠,拽着领口也直往后方扯去,勒得你呼吸不畅。你索性戴上了帽子,深红色的长发全被拢进了衣服里,在耳边摩挲出唦啦唦啦的微弱声响。校长在台阶的尽头等着你。
你和校长不是关系亲密的师徒,平常几乎不说话,连见面的机会都少得可怜。但他既然等在了这里,必然是想要对你说点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你真想装作没有看到他,正好罩着脑袋的卫衣帽子也足够构成遮挡视线的理由。你悄然加快脚步。
“爱丽丝。”
校长难得的喊了你的名字。
都被点了名,就实在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了。你灰溜溜停住脚步,低头向他道好,而他只是扬了扬下巴。
“我不希望你在此次事件中动用术式。”他说。
不被允许使用术式……看来这些天没办法睡个好觉了。
你恭顺地把头压得更低:“明白。”
“泰格丽思女士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多了。”话题终于不在你的身上,你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如果想要继续咒术师的工作,多少比较困难。”
“那就是要准备回西伯利亚养老了吧。”
校长的话语不像是疑问,倒更像是自顾自地给出了一个结论,甚至称之为命令都不算夸张。你莫名的脊背一凉,只觉得好不自在。
“她对我说过,想继续留在这里休养。她已经在京都生活了二十年了。在她心里,这座城市就是她的家。”
你顿了顿,本不想再接着说的,可话语还是固执地说出了口。
“我会负起照顾她的责任,就像她养育我那样。”
你始终低着头,却没有得到回复。就这么战战兢兢地等了好一会儿,寂静照旧。你试探性地抬起头,眼前却谁也不在了。
怎么走得悄无声息的?你无奈地扯扯嘴角,只好接着迈步向前。
一路走到结界的边界,早早来到此处的清水家的兄弟正在等着为你送行。
意外的,居然是很正经的送行,而不是临走前送给你什么恶作剧。
以无比端正的姿态——但你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像是装成大人模样的小屁孩——清水一崎叮嘱你千万要小心,万万不能逞强;清水俊二提醒你绝对不可忘记下个月就要交的特级咒灵研究报告,否则你的期末成绩肯定会很难看。这种事你可没有忘。
“最后,祝你武运昌隆啦!”
双胞胎的默契让他们说出的话语也异口同声,说完便重重地拍打着你的手掌,简直是无比粗暴的击掌。掌心火辣辣的,刺痛感倒是无比真实。
你合拢拳头,向他们用力挥一挥,这才重新收进口袋里。
“知道啦。放心好了。”
尽管你这么说着,但你也不确定一切是不是真的能够“放心”。
迈出结界之前,你忍不住再度回头。
今天是个糟糕的阴天,视线中的一切都显得灰扑扑的,梧桐枝头长满绿叶。东京来的同级生们站在树下。
夏油杰向你挥了挥手,好像说了句“辛苦了”之类的话,于是你也挥挥手,算是对他的感谢。
无意间,又与五条悟对上了视线,想起前天与他见面时,他说你的术式很怪。又想起老师称呼他为“五条少爷”——每次想起这四个字,你都忍不住要笑了。
赶在嘴角不自觉地牵扯起笑意之前,你赶紧迈出了最后一步,步入结界之外。
如果还能回到这里就好了。你想。
说是要当诱饵,具体该怎么做,你完全没有概念。姑且跑到伊坂明的家里顺利要到了他侄女的号码,但毫不意外没有打通。
估计是堕落成了诅咒师,所以连这种现代科技都不愿接纳了吧。
啪——你合拢手机。
“伊坂先生,还有其他办法能够找到晓前辈吗?”
摆在你们之间的茶水早已冷彻,泛着灰扑扑的棕色。身为长辈的伊坂明在你的面前显得前所未有的局促,不停搓着手,仿佛此刻正立足在西伯利亚的雪原上,只能以这种方式汲取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没有。”他摇摇头,“没有了。”
你歪过脑袋:“是吗?好吧。我其实也能理解您的想法,侄女变成了诅咒师,这确实很让人丢脸。”
“……唉。”
“而且和诅咒师扯上关系的话,总归免不了麻烦。所以您想把自己完全从这件事里摘出去的心情,我真的完全明白啦。”
伊坂明的呼吸猛得一滞,下意识抬眼看你,只半秒钟就挪开视线,双手交叠着。看到他的反应,你想你已经打扰得够久了。一口气喝完茶水,你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我觉得。”把你送到玄关时,他说,“我觉得,她会主动来找你的。因为你是他们渴望得到的诅咒师。”
“是吗……”
这么说,是想让你安心吗?但这可真不是一句动听的话啊。
你耸耸肩膀,告诉他:“但我一直都会是咒术师。”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很棒的咒术师。”
虽然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但最后居然能够收获这么一句好听话。你总算觉得心情好多了,迈在人行道上的步伐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变成你最为自在的日子。
找不着伊坂晓,也没见到其他叛逃的前辈们。在把所有可疑的地点全部盘查过一遍之后,你就无处可去了,“只好”在街头游荡。
街边娃娃机里的娃娃被你抓了个遍,但有只毛绒小海龟你怎么也抓不上来。整条街的药妆店都被你逛完了,你甚至能在心中列出一张“京都最便宜化妆品购入指南”的表格。一间电器行正在转播着美国的电视节目,画面中是被飓风摧毁的房屋,灰黑色的雨水几乎将城镇完全淹没。
今年京都的夏天雨水很少,也没有遭受台风的侵袭,就只有纯粹的燥热而已,没想到同在北半球的美国却在饱受飓风摧残。电视机里的男主播无比愤慨,粉白的脖子都涨得通红,每一个单词的尾音都被他说得上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