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手带着两个小孩出了屋。
树屋部族的邻居河谷部族，是一群长相大不相同生活环境也截然不同的家伙。树屋是金发碧眼，而另一方是白毛蓝眼。但二者走得倒近，邻里之间关系不错。
罗内没带他们靠近河谷标志性的大瀑布，反而先去了距离那儿不近的一处洼地。隔着很远，瀑布的轰鸣已传到了三人耳中，可想其规模有多宏大。
西琳有预感，不远处绝对跟那头沉睡的魔物有所关联。
“希望您不要介意，我要带您去的地方也许对任何生物都有一定的风险。但无论如何，我会最大限度地保障您安全的。”
二人皆了然于心。西琳多多少少也知道过精灵的种族天赋，就不再多言了。
“你们在说什么呀？我们不是去看亲戚的吗？”兰伊不明所以然。现在爸爸和人类朋友神色都不轻松，他不知道他们在紧张什么。
前方是一处凋敝的树丛，丝毫透露不出生机的气息。也没有什么兽类和魔物，似是本能地感觉到了这里的危险，都离这儿远远的。
“带他来这里，没问题吗？”西琳担忧地瞥了眼一边的精灵孩子，实在想不出家长带他来这里的理由。
“当然没问题。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兰伊的天赋比我更甚，所以靠近那家伙的遗留之物也是没问题的。”
西琳还想问问关于灾厄他们知道多少，关于那个仅有这个种族能预见的未来又知道多少。但现在的时机并不合适。
前面就是那腐蚀掉巨兽形体和理智的危险之物了。不是任意一种生命形态，也并不属于她想象过的任何一种遗物形式。那甚至称不上是“物品”。
今天早上站在人群中见过的那位长老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白色的长袍丝毫未曾被周围的不详气息所沾染。跟四周凋敝的黑色巨木形成鲜明对比。
精灵叹了口气，带着他们去到最终的地方。不祥之物的所在地。
肮脏、丑陋、扭曲、剧毒。
“那是？”
第18章 龙之血
洼地中的剧毒之物似是有生命一般，伸出“手脚”扭曲着蔓延过来。很快又在白色精灵的阵法下迅速后撤。
“这是……一池……水？”
一池水？不像，池中之物泛紫且粘稠，比起稀薄透明又干净的水，它更像是一池魔药。
还是一池有意识的不断蔓延的魔药。
“几乎可以断定，猎手们碰见的高危魔物正是被这东西所腐蚀的。”
白色精灵淡淡地说。
事发后他去到蹄兽曾经沉眠的洞穴里，发现那里遗留着些许不祥的痕迹。当即便用术法搜查了巨树之森全境的范围，最终锁定在了这里。
“这是一池……龙之血。”
魔龙受重创后滴落下的巨量血液，对于任何生物都是剧毒。即使庞大如蹄兽，蘸上之后也很快就被侵蚀了。
老朋友，按理说你应当分布在全境才对，没想到衍生出自己的意识，自行汇聚到一起了么？
踏入凋敝的白精灵静默地看着眼前景象，如此想着。
他不只处理过一起龙血污染导致的事件，只有在母树的力量下那些被污染的灵魂才能得到安息。“灾厄”留下的孽物只能用另一伟大存在的衍生力量去消弭，除此之外就再别无他法。
现在前者那受了重创的本体正不知沉眠在何处，一旦苏醒将会带来复数的危机。到时候这些遗落在大地各处的孽物可就不止蔓延和侵蚀这么简单了。
“西琳小姐，出于对您隐私的保护我们将退至十步开外。如果有危险的话，我将第一时间赶来。”
西琳点点头。几天相处下来她信得过精灵的品质，并不排斥自己的秘密被他们得知。
现在洼地边缘只有她一个人了。到处弥漫着腐化不祥的气息。噩兆化为实质附着在枝叶上，使得这里枯白、凌乱，生机半分不存。
没有了精灵的阵法阻挡，乌黑的血液再度弥漫挣扎着向前。先前处在巨树之森不同地方时，“它们”便像这样移动过无数次了，就连现在所处的地方，也并不是“它”汇聚成功后一直待着的地方。
西琳看着这扭曲的东西，莫名想起自己那挂在脖子上的赤石吊坠来。
龙之泪在刚从石头中掉落出来时也是晶莹的透明之色，失去那侵蚀人心志、使人轻易陷入痛苦的能力后，反倒无端变成了赤红。不由得让人与这面前的诡异之物联想在一起……
她拽下吊坠，捧在手心里静静盯了半晌。
随后将那石头扔进了泛着紫的剧毒血潭中。
出人意料的平静。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反应，没有嘶嘶的互相腐蚀的响声。什么都没有。那带着怨恨之意扭曲了千年的东西只是静静地逐渐后缩着，从弥漫泽地到缩小到水池大小、再从水池到巴掌大小，最后浓缩成一枚吊坠的形状。
最后那枚晶石吊坠静静地躺在地上，只是颜色变得更加赤红。它们本就是同源的东西，来自于同脉的血肉中，不存在彼此排斥这一说。
只是融合到一起去了。
西琳走过去，轻轻拾起那枚吊坠。赤石的颜色比以往更加鲜艳，更富有光泽，看着就像是一枚血晶石。外观倒是更华丽、更适合作为装饰了。
“解决完了？”
罗内站在凋敝树丛边缘，关切地看着那边走出来的孩子。
“嗯。”
“那我们去瀑布那里看朋友吧！”
他温和地笑了笑，俨然一位带孩子们出去踏青的家长。
兰伊兴奋地从蹲着地上跳了起来，“好耶！”
“好耶！”
什么都不必多说，享受危机结束后的平静才是最重要的。
河谷大瀑布足有数百米高，其下连着个深深的潭子。轰鸣自谷间回响震荡，溪水如白玉般倾落，是除参天巨树之外的另一大奇观。
白发精灵们在谷间河岸两侧搭建了阔叶围成的棚子，半大的孩子们头顶着装鱼的篮子，在溪水和岸边蹦蹦跳跳着。有那么两个察觉到客人到来，好奇地转过头来盯着他们。
“唉~呀~这两年是一点儿个头都没长呢！”
罗内他们掀起帘子进了屋。里头盘起头发的白发女性正在两束立在地上的火把之间料理着鱼篮子，河谷精灵们也要为即将到来伊米尔节准备贡品。见他们进了屋，便起身过来友好地招待客人。
“长了一点点啦！我还小呢，长得不多也是正常的！”兰伊急得一蹦一蹦，力图向正拍着他头的姨姨证明自己没那么矮。
“好好好~就算是种在地上的萝卜头也总有一天会长高的~”
她扭头看向一边，西琳正站在那儿。
“这位就是你们请来的人类客人吧？看着就是很好的孩子呢！”
“是的，而且很厉害，给明天的节日庆典发明了很多美味呢。”
“喔~”
连串的赞美让西琳害羞地捂住了脸。两位大人交谈甚欢，全是她不了解的关于族群事宜的一些东西。
“你们那儿的族长已经快六千岁了吧，说起来近几百年都没有再看望过他了。现在还是整日把自己关在书屋中么？”
“是的，帕拉多特大人还是和以往一样。”
“唉……”
女性微微叹了口气。
“明明是我们部族的人，却有五分之三的生命是在你们那里度过呢。自从他去到那里，就再也不肯回来了。说起来也是我们这里当年最有天赋的年轻人……”
一旁的西琳听着听着就迷糊了。不久之前才见过的那个白色精灵其实是河谷的她明白了，毕竟那白色的头发一看就跟巨树本土的不同。可是这位姨姨称呼六千岁的族长为年轻人……
这些精灵的实际年龄到底都是多少岁？
“一起留下来吃晚饭吧？其实我的手艺还蛮好的，就是口味有些变淡了，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喜欢那些新奇的东西了。活了八千年，反倒有些返璞归真了呢……”
……
不得不说，河谷阿姨做的鱼汤真的很好喝。相比于巨树的林地，河谷的浅滩上更能析出大量的盐，盐在饮食中的应用也比巨树更多一些。
特别是她还添加了这里河床上特产的珍珠贝，肉质嫩白、一口一个，让人满足无比。微微烤过的贝类排列整齐一圈圈堆在瓦罐里，淋上煮好的香气四溢的鱼汤，让人不住地吸起了鼻子。
“说起来我们这里最大的……就是姐姐你昨天去过的工坊那里老板的妈妈，已经一万多岁了哦。还有不少快一万岁的，他们几乎都只待在自己的树屋内，很少看见他们出来。”
“最小的嘛……应该是药屋的老板，他才几十岁。”
夜色中，萝卜头一颠儿一颠儿走在回树屋的路上，对“姐姐”的疑惑如此解答着。
“几十岁？那他怎么成为的老板？”
这个年龄的话，个头应当连兰伊都不如。如何接管的药铺？
“因为他是来到这里的人类呀，很久之前就成为了我们的一员了呢。”
“噢，原来是这样！”
来到这里不久，她的思维已经被精灵们同化了，认为几十岁是再幼小不过的年龄……没想到那竟是个同族。
药屋的主人是个人类，许多年前因过惯了纷争生活而远离故乡来到了这里，在巨树上建立起一个方便大家的药铺子。也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所以精灵们并不怎么排斥人。
能让精灵认可的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要不等到明天去拜访一下好了。
回来的时候，巨树下的林地上已经整齐地摆好了桌子。庆典是在空地上举办的，明天大家都要从树屋下到林地上来。
因为要准备很多东西。萨拉菲亚跟着其他长辈们忙活了很久，一直到半夜才清点完东西得空去歇。
西琳很想去帮忙，却被以“小孩子需要充足睡眠”为由毫不客气地赶了回来。只好坐在床上呆呆地拿小书架上的书解闷，看着看着上下眼皮就狠狠地打起架来。
“精灵的起源……母亲……巨树……”
“首先，你知道‘里奥’是什么吗……的孩子……”
说起来，兰伊的名字后面就缀着“里奥”这个后称……其他孩子也管他叫“里奥”，而不是兰伊……
……好困啊，这些问题等着明天再去思考吧……明天，还要……
西琳的双眼皮彻底阖了下来。连灯都没想起来关，明明亮亮的。
半夜归来的精灵路过，无奈地笑笑帮她盖上了被。
“咻”的一声。灯就被关灭了。
早晨，那只鸟儿又来窗前鸣叫。它好像看准了这个蛋屋一样，每天像个准时闹钟一样飞到这里。
西琳揉揉眼睛爬起身，她不是被鸟儿叫醒的，是被门外不时跑过的人们的脚步声惊醒的。
为什么大清早所有人都开始闹腾起来了……对了，今天是伊米尔节！
所有人全都放下手中工作、来到巨树下平地庆祝的伊米尔节！
西琳迅速跳下床，飞快地洗漱完并换好了衣服。兰伊已经来到屋门外开始叫她：
“姐姐！快出来玩啦！今天大家都从树屋里走出门来了哦！”
还有那位特殊的“客人”！
第19章 鲁拉图斯尖叫菜
“喏！”
兰伊把一大只绿油油吱儿哇乱叫的东西双手举到她跟前。那东西在半空中使劲儿挥舞着自己的“手脚”。
“咿呀！！”
西琳刚打开门就被吓了一跳。这孩子！怎么一大早就过来吓人！
定了定，才看清楚。这不是什么怪物，似乎是一种会动的菜，它浑身的“手脚”都是自己的菜叶，根部青白，尖端嫩绿，样子类似于不是那么绿的油菜，但远比油菜更大型、菜叶也更多。
“这是……什么？”
“是我们在甘露期间种的菜哦！”
她想起来了。之前兰伊来到城中餐馆邀请她时确实提到过精灵会在雨水期间种下一种特殊的“菜”。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们种下的菜竟然这么……特殊。
巨树下林间的空隙中有他们专属的菜地，务农人员会在开完年度会议之后把特殊的菜种播撒到土地中，以确保甘露期间它们能长成特定的样子。现在兰伊手中的“菜”，就是其中的一种。
刚从菜地上薅下来的，新鲜得很。
西琳吧唧吧唧嘴，有些心动了。她在田野中的家里极少务农，自然对在巨树底下种菜这种新鲜事情感兴趣。更何况那块松软的土地里竟是些她没见过的特殊品种。
“现在还能去帮忙不？”
“当然可以，姑姑就是让我敲门叫你下去玩的呀。”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只是，在去菜地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顺着围绕巨树的螺旋通道下行，路上是前所未有的喧闹。向下走的行人的数量是以往的几倍，还有更多的人已经到树下广阔的空地上待着，他们彼此之间互相交谈，不时有孩子欢呼尖叫着向下奔跑。
红头发的西琳穿梭在行人间，在一群金发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精灵们看见她后已不会再惊讶于这件事，几天下来，他们都已知道伊米尔节来了一位人类客人的消息了。
西琳下到下一层的圆形平台上，这里的幽静处就是来时看见的古朴药屋。她掀帘走进去，只闻到满屋药草的苦香。
“是哪位客人？”
药屋主人从歇着的后室中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柄长长的挂着流苏的墨黑烟斗。他看见走进门的西琳，双眼微张愣了一愣，随即恢复淡定从容：
“原来是一位同族啊，来这里许多年都没见过了。想必你就是被邀请过来的那位人类客人吧？”
“是的。听说这里还有一位久居此处的另外的人类，所以特地过来拜访。”
药屋主人认可地点点头。
他的面上有几道不轻不重的皱纹，半黑半白的头发向后梳起。身上着的衣服是墨黑镶金色边的东大陆样式，陈旧的痕迹几乎没有。几十年前带来的衣服不可能保留这么久看起来还崭新，这里一定存在着与外界进行交易的信使通道。
“我叫龙应声，请多担待了。”
果然是个东大陆人！
同族交谈过后自然很快熟稔起来。对方告诉她许多来到这里后的阅历，从如何建立起信任、如何融入他们，再到真正成为这里的一份子、各种关于精灵族群关系的论述。唯独没有在来到这里之前的阅历，按照他的说法，脱离人类社会几十年，早就不记得曾经的东西了。
“来，给你一包我烧的艾草，对身体有好处的。”
龙爷爷烟斗里烧的也是这种东西，对这种草药有着超乎寻常的热衷。他从后室中取出一大包艾草，用此种方式表示了对后辈的关切。
西琳接过来，高兴地道了谢。
清晨的时光不多了，是时候该继续向下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