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魔阴身吗?
镜流曾说,堕入魔阴者,六尘颠倒,是非不分,应…击杀之。
可…不管对方品行如何,毕竟是相识的人,这样手刃同袍…幼清担忧地看向他,不等两人反应,对方已经举起利刃扑来,幼清瞬间抬剑格挡,她力道掌握得极巧,转身轻挑便将它压在地上,景元迅速以刀压制,暂且制服了对方。
紧接着,一群黑袍判官蜂拥而至,景元报明身份,也简述了这人是谁。判官出马,这堕入魔阴的云骑很快便被镣铐押送走了。
有了这一场变故,谁还听戏啊?茶馆内人声窃窃,演员们吓得花容失色,早作鸟兽散了,灯光亮起,景元收起佩刀,微皱眉头,幼清低低问:“他会怎么样?”
景元没有回答。
城
他侧身道:“终究没能好好听一场戏,走罢,时候不早…早些歇息。”
她轻轻应下,他扶着她的肩,带她离开了茶楼,这一路上两相沉默,步履沉重,幼清担忧道:“景元,你还好么?”
“无碍。并非是第一次了。”景元道,“云骑少有挺过百年,他也算…”
算是坚持久的了。
原来…那人不是来逗她的,而是去丹鼎司抓药的么?不知为何,幼清心里也不大好受,要是那时给他诊治…不,她为何要为他诊治?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她怎么不害怕?她哪知他当时的情况?可…
城
“你不必内疚,魔阴身是长生种的宿命,无法扭转。”景元轻笑,“也有云骑活过百年,更何况,人之一生,不就是区区百年吗?”
反而成了他宽慰她。
幼清却问:“你说并非是第一次…你还见过…”
“嗯。一次与师父一同解决罗浮内的一场动乱,同行的前辈突然成了孽物…师父一刀斩杀。”景元道,“我恐怕,还是做不到那样果决。”
“你又不是冷冰冰的兵器!为何云骑容易堕入魔阴?难道就是因为常常打仗、目睹同袍惨死…”
这次景元没有回复,月光下,他衣尾随风,景元负手而立,发丝遮盖了他的神色,他看向不远处的院墙,轻笑:“快到家了。”
幼清紧抿双唇,随他一起进了门。
走到自家大门前,景元抱着胳膊,倚靠在房柱上,看她神情低落,还笑着宽慰:“好了,何必忧愁?今夜不过是少了一场幻戏,待我回来,补你一次,如何?”
“也幸好我能等,换只猫猫狗狗等你,岂不是要老死在家?”
“别说了,我都有些可怜啾啾。”
“所以你真的可能一年半载都不会回来?”幼清攥紧拳头,仰头道,“不然我与你们云骑同行,还能出去见见世面。”
“去外打仗,遍地都是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哪有好看的。”景元抬手道,“那些喜欢打打杀杀的就另提了。”
“可是…”
“你是外宾,哪有叫客人上阵杀敌的道理?”景元将手心搭在她的头顶,轻抚了两下,幼清凝望着他,眼中闪烁着焦灼、担忧与…
黏得化不开的东西。
让他不禁垂下手,用指背刮过她的脸颊。
如玉温润。
“罢了,我不过是外来之人…”她落寞地说道。
景元收回手,将它背在身后,用另只手握住手腕,他眯眼笑着点头,“总有一日,你还要回到星海中去的。”
所以…现在就足够。不要祈求风会停留。
景元的发丝遮住他眼中的伤情,那是年岁尚轻的人会流露出的春悲,彩云易散琉璃脆,景元是知道的,此次召约并非是小打小闹,而是急令,由腾骁将军亲自下达,军令如山,他不想退退缩,也不愿退缩。
这是他加入云骑的初心,初心不改。
除了家人…景元意外又有了留恋的对象,听闻镜流有次出征足足去了七十一年,星海无限,时间的流动也各不相同,万一他一去百年,幼清早该登上飞船,驰骋银河了吧?就是不知巡海游侠的目标会是何处,他们又该在何处重逢。
思惴良久,时间却只过了片刻,景元回神,微笑着和她挥挥手,等他转身走了两步,幼清忽然拽住他的腰带,腰带上的坠子碰在一起,叮叮当当,他一个踉跄,赶紧用手握住一旁的柱子稳住身体,一回头,就见幼清低着头,牢牢攥着手中的玄色皮革,她声音飘渺,叫人听不真切:“谁说我会走的?”
更漏滴答,滴滴坠在心尖,景元被风吹得耳垂发痒,一时竟然愣在了原地。
*
平白说了那种不明所以的话…幼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向来率性而为,可现在她确实没有想走的想法,也称不上说谎。
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东西,待得舒服,好好的,她才舍不得走,再说,答应丹枫的事还没见分晓,她怎么能走?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睡了一会儿,叮铃铃的声音瞬间将她惊醒,幼清胡乱地摸到声音的来源,原来就是她手上的玉兆,她戳戳点点,阴差阳错地点开了,景元的声音传来,她顿时坐起,只听他微喘着说:“事出突然,我们要出发了。”
幼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出发…你要去哪?”
说完之后她便反应过来了。
幼清赶忙穿上衣服,御剑飞到流云渡,远远便看渡口星光点点,靠近之后更是惊掉下巴,只见天上飞着万艘星槎战舰,将整个流云渡照得灯火通明,幼清错开舰队,在一处渡口成功与景元会和。
镜流位列首位,景元随后。他们的飞船都在最前面,幼清歪歪扭扭地落在地上,还没把地面踏实,就听景元道:“我要走了!”
幼清懵懵地望着他们,只见云骑列队整齐,唯有他抬手和她挥动,为此还得到了镜流剑柄爆栗,幼清远远和他望着,白珩也探出头来,和她吆喝:“哎!幼清!”
幼清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白珩,她道:“我们要走啦!等我们回来,准备点硬菜呗!”城
幼清说:“一定!”
白珩给她比了个势在必得的手势便拉上舷窗,负责引渡的狐人站得高高的,只听一声呼啸,前排的星舰瞬间穿破宇宙浮尘,瞬间消失踪迹,紧接着便是第二排、第三排…
千万流星呼啸而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流云渡便恢复了夜晚的宁静与幽暗,幼清拦住方才引渡的狐人,问道:“怎么出动了这么多人?”
“自然是去支援曜青。”
这么多…难道整个罗浮的军队都出动了?
万艘要多少云骑啊…
幼清懵懵地回到家,一整夜都没得安眠,等到天亮,她便去找了丹枫,丹枫正在鳞渊境与空气对弈,幼清坐在他旁边,丹枫也不遮拦,和她说道:“约是五分之一的战力罢。倘若艰难,或许我也要前去支援。”
“堂堂龙尊,也要上阵杀敌啊?”
丹枫道:“妙法善医。”
“原来你也精于医道。”幼清托腮道,“大家都去曜青仙舟了…”
“并非,应当是直奔战场。”
“啊…可镜流他们在最前面的船上…”幼清摇动他,“你都不担心吗?”
丹枫道:“镜流坐剑首位已近千年。”
她杀不掉的敌人,丹枫还没见过。
幼清还是不免担心,“以前见过一次星球大战,打得不可开交,球都炸了…”
丹枫道:“便是那么激烈的战事了。”
幼清还想说什么,丹枫已经用尾巴尖挡住她的嘴巴。
被控制了。
幼清垂着脑袋看他下棋,他的尾巴像个婴儿床,摇摇晃晃好不安逸,幼清问:“你也是这样哄你们的小持明吗?”
“没有。”丹枫想了想,落子道,“只哄过一次景元。”
“哇,那时候的景元多大?”
“七八岁。”丹枫道,“他听闻镜流出征,可能要去七八十年,便嚎啕大哭起来…”
与现在的幼清别无二致。
丹枫早已习惯了这些别离,镜流即便离开百年,再折返回鳞渊境,他也同样认得故人,丹枫少为镜流担忧,见过无罅飞光者,便没有这些无聊的忧愁了。
丹枫重新捂着她的嘴,上次这么捂着景元,他很快就不哭了,而且睡得很沉,丹枫当然不知道那是景元憋晕了,但问题不大,长生种,不会因为小小的缺氧死的。
幼清也睡着了。她是被龙尾巴晃得,等她苏醒时,卜荀正坐在对面,叽里呱啦和丹枫说着什么,幼清顿时睁大眼睛,伸出双手想要下车。
丹枫没放下她,尾巴尖甩着她的脸蛋,她抱住他的尾巴,向上揪了揪,丹枫也把她向上甩了甩,她立刻安分下来,没管丢不丢人,凑过去听。
卜荀说:“哎,这事儿我哪敢找其他人诊断?自己上手听了脉,结果真是喜脉,不会听错的。”
丹枫只是喝茶,卜荀将手往幼清的方向拱了拱,“当务之急就是带幼清小姐再去诊断,然后商量后续事宜。”
幼清抓着丹枫的龙角,低头问:“是什么事?”
“上次由你治疗的夫妻有孕了。”
幼清笑呵呵地拍拍胸口:“我说什么来着?没有我治不了的病。”
丹枫道:“你歇息好了?”
“好了好了!昨夜都没怎么睡,现在睡够了。”
丹枫这才把她放下。
幼清跟着卜荀出了鳞渊境,她才知道卜荀已经等了她一个时辰了,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奈何丹枫不放人,他只能在这等幼清自然醒。
别看丹枫冷冰冰的,其实挺体贴。而且还有点偏心。
幼清跟着卜荀在丹鼎司见到那对小夫妻,他们等在她的小医馆,看样子,卜荀还没有把结果告诉他们,不然他们不会带着焦虑与急切。
幼清一来,女方立刻把胳膊伸出来,幼清摸了一下就说:“有了,刚一个月。”
简简单单一句,对方是震惊、狂喜、喜极而泣,幼清赶紧打住:“情绪波动不要太大。”
男方压抑着激动,嘴里念念:“三百年了…”
三百年才有个孩子,放眼三界也是跟不孕不育抗争最久的小夫妻了,真应该给他们的坚持和努力颁个奖。幼清掏出自己已经熬制好的丹药用于保胎和强身健体,也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说完就准备让他们走了,卜荀赶紧拦下,“等显怀时便瞒不住了,丹枫大人让我接你们两位去鳞渊境,收拾收拾,一会儿一同去吧。”
“也好。”幼清赞同道,“等孩子平安诞下再研究后续也不迟。”
他们也有相同的考量,但女方又带了一层忧愁:“丹枫大人…会留下这个孩子吗?”
幼清看向卜荀,卜荀摇头:“丹枫大人并无此意,持明无父母,倘若这孩子又走上这条路…”
那就不叫改变。
听了卜荀这么说,夫妻俩放下心跟着去了,他们返回鳞渊境时,幼清也跟着一起去了,罗浮虽大,一起玩的却一个不剩,除了丹枫,她在这就没有能说话的人了。
丹枫得知此事后,喜悦淡淡,眼底更多的是期许与释然,他将他们二人安置在弘月的旧宅中,也安排了两位心腹侍奉,他们被准许出入鳞渊境,但必然要让丹枫或者卜荀知晓,为大局考虑,他们夫妻也就同意下来,就此住在鳞渊境了。
至于幼清,她在这百无聊赖,一会儿摸摸龙角,一会儿摸摸尾巴,或者花一整天钓鱼。点开玉兆,里面空空如也,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吵得丹枫烦了,也会被他倒挂在尾巴上,但难以避免幼清摇晃地在他耳边追问:“哎,丹枫,你说他们现在在哪呢?”
丹枫捂着她的嘴,幼清嘴里含着话说不出,又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丹枫放下手里的东西,问她:“究竟如何能安静?”
幼清对对手指,窝在他腿边说:“你当真不知?”
“不知。”
幼清叹气,“罢了,是我吵到龙尊大人清修了。”
说着佯装抹眼泪要走,丹枫的尾巴还挂在身上,没走两步就被他拽了回来。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带你去问问腾骁。”
“当真!?”
“嗯。”
说罢便腾云而起,幼清坐在他的龙尾中,捏着他的尾巴尖说:“丹枫,你有没有见过堕入魔阴身的仙舟人?”
他侧目,眸色微寒。沉默代表着他的知情,幼清小声道:“云骑中少有撑过百岁的,那镜流是不是已经是老太太了?”
丹枫道:“如镜流长寿者不多。她为人坚韧,不易摧折。”
原来并不是忧虑他们会战死,而是担心他们堕入魔阴么?
抵达神策府,幼清迟疑地看向他,“丹枫,你不同去么?”
“门外相候。”
丹枫一来,里面便会告知罗浮将军,如今丹枫并不想面对腾骁,既然龙尊已经到了,幼清便得到了这个面子,贸然询问兴许不妥,但幼清曾救过景元,也算是仙舟云骑的恩人,腾骁未必不会告知。
幼清紧张地迈进神策府,腾骁身披甲胄,一身武将装扮,可桌上书册文牍高高垒起,几乎要把将军大人盖住了,见她来,腾骁还是从书山文海中抬起头,略带疲倦道:“是你啊。何事?”
幼清抿抿唇,回:“许久没有镜流与景元的消息,想问问将军大人是否知情。”
周围人露出“就这”的表情,腾骁身侧的策士都不免开口:“镜流乃是罗浮剑首,景元十四岁演武夺魁,怎会有差池?”
幼清一下不好讲话了,她低着头,腾骁抬手让策士止声,起身道:“忧虑友人,人之常情。他们激战正酣,恐怕无法报平安。还是说,你有其他要事?”
幼清看着他身旁的狐人策士、持明护卫,又看了看守在门口的云骑,幼清咬咬唇,还是道:“前些日子,我在播狐人幻戏的茶楼见到一位云骑…他现在如何了?”
“十王司,问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