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死了,是吗?”
“他已死。如今不过是一副躯壳。”腾骁声音沉沉,“只待十王司判决。”
“那…”幼清问,“十王司是什么样的地方?想必我这闲杂人等不能轻易入内吧?”
“你想去探望?”腾骁微眯眼眸,“那位云骑兵士不过是景元的同窗,与你有何牵扯?”
幼清咬唇,氛围凝重,大家警惕地望着这个外人,毕竟魔阴身同是丰饶的“神迹”,对魔阴身感兴趣,再加上她的药师身份…她再多说下去,就让人不得不怀疑她与丰饶有什么牵扯了。
她迟疑地看着腾骁,现下胡编借口更是雪上加霜,不如直接说出真实的想法…
“当时,景元也在,是他亲手制服的同伴…我怕,我怕…”
怕事事累积,沉在他心底,变成沉疴顽疾。
既然魔阴身是丰饶的诅咒,那便是疾病,持明的危机能迎刃而解,那魔阴身是不是也能…
腾骁静静凝望她。她目光真诚,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再加上他确实有暗自确认过她的身份…
一个乐善好施、行侠仗义的巡海游侠,善缘累累,就连公司那边都对她的品行赞不绝口。接触过她的忆者都不能从她的回忆中找到一片污浊,她是那样赤诚、善良、温柔,像一块无瑕美玉。
没有缺点的人似乎并不存在,但是真正的仙……没准能做到完美二字。
更何况,看她一脸忧虑,五句里有三句离不开景元,便是五大三粗的云骑将领也能参透一二。
既然如此…腾骁露出笑容,好像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只是一场错觉。
“这样的话…那我去求求十王司的判官,准许你入内探望好了。”
第22章
没想到腾骁这么简单就答应下来!幼清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跟在他身后,策士有意阻止,腾骁却并不在意:“或许十王司不给我这个薄面,将我也挡在门外呢。”
幼清追着他说:“十王司并不是将军大人的管辖地吗?”
“自然不是。说到底,我是云骑的将军,干涉不了十王司的决断。”
城
“本以为将军无所不能呢!”
“便是元帅也不可能无所不能。”
“你们还有元帅呀?”
“自然。日后没准能有缘一见。”腾骁说着便离开了神策府,丹枫抱着胳膊立在门外,腾骁笑着迎上去,“这不是饮月大人么?”
丹枫瞥向幼清,他脚下生风,就要带着幼清走,哪知道幼清缩到腾骁背后,小声道:“饮月大人,我要和将军去办点事…”
“何事?”
“小事。”腾骁说。
丹枫望着他们二人,并未追问,当即便没了踪影。
幼清小幅度地和他离去的方向挥了挥手,总觉得他和腾骁之间的氛围有点不对付,难道是因为持明的事?这位腾骁将军可真是人精,没准他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幼清没再揣测他们之间的事,她现在确实想看看魔阴身究竟是什么,要是能用药缓解、甚至根除就更好了。城
腾骁和她同行,一路上也在介绍十王司的概况,幼清觉得他们有点像阴曹地府,里面的人都是铁面无私的判官…阴测测的,很吓人。
谈起缓解魔阴身的办法,持明之中确实有善医者研制出了能够缓解的丹药,可终究只是缓兵之计,不过多维系了一两年的寿命。正巧,腾骁手中便有这种药,此药是丹鼎司的医士调制,若云骑军中有堕入魔阴之迹象,便会服用此药缓解痛苦,腾骁直接将药递给了她,幼清碾碎一块,放在鼻端轻嗅,又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点点头,和腾骁说:“此药化用五十余种药材,其中二十味都来自鳞渊境,恐怕并不易得。”
“不错。”腾骁问,“依幼清小姐高见?”
“其中天门冬等药物多是为了滋阴降燥,起舒缓作用。”幼清道,“说到底,并不能治根。我见罹患魔阴者神情癫狂,肉身破碎,比起药理治疗,更应该从根源解决问题。”
“解决药师。”腾骁一笑,“果真只有这一条路。”
“但…若我能细细观察病患,或许能够调制出更强效的舒缓药,就是服用此药,恐怕不能再为罗浮效力,只能静养了。”幼清摊手道,“心中空净无物,倘若不是因为参悟,身体机能也会大打折扣,这种适合无法逆转者…若是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可以做一些养生丸,当做补品来吃,还能安享好眠,助于消化。”
腾骁笑呵呵道:“倘若能有此药,让诸位将士们调理身体也是好的。”
“那天我去送他们出征,见漫天都是罗浮的战舰,少说也有万艘,能做出这么多的药,恐怕拔光了罗浮上的药草都不够用。”幼清捏着下巴道,“不过我有一法器,投掷一物进去,能源源不断地冒出许多,到时候就用我的法器来制药吧?”
腾骁问:“若是投入金银呢?”
“自然也会冒出金银,不过这法器听我号令,如果东西不是我丢进去的,它就会把坏人吃掉。”
腾骁笑得止不住,他拍拍她的肩头,和她在十王司前站定,刚才相谈甚欢,身体因为笑意热了上来,可一到十王司,就被这里的阴冷气质给冻得胆寒。
将军亲自前来,十王司不可能不卖这个面子,至于幼清…她不能进。
腾骁好言好语地说着,门口的判官冷着脸摇头,死活都不准许外人进去。
幼清见状,也不好为难腾骁,拉拉他的袖子说:“将军大人,是我的请求太过分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腾骁也露出遗憾的表情,他拉她到石狮子背后,嘴里说着劝她回去的话,结果一到了盲区就变成了:“会不会隐身的法术?”
“啊?”
腾骁拍拍自己的肩膀和口袋,这就要把她丢进来,幼清赶紧变成小龙缠在他的护腕上,就这么跟他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龙尊不守规矩也就罢了,原来罗浮的将军也这样坑自己人啊!幼清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环视四周,腾骁与判官们交涉两句,很容易便见到了那刚刚化成魔阴身的云骑。
他很快便要被“处决”,灭去肉身,再入轮回,不再受苦。
如今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形,他的云骑校衣与血肉融为一体,头颅生长的银杏树叶滴着血液,幼清听到他痛苦地喘着粗气,匍匐在角落苟延残喘,她听到腾骁极轻的叹息,幼清看看他,腾骁抬起手臂,一条银色的小龙飞到那人身边,轻轻掰走了他的银杏叶。
她小声说:“对不起啊…”
对方似乎认出了她,口齿不清地重复:“你是那个…和景元一起…”
或许,他也是妒忌景元年少成名的一员,或许…他也听过她妙手回春的传言,所以他还记得她。有那么多或许…但现在他已经无法组织语言,像一条可怜虫蜷缩着,准备迎接他的死亡。
幼清抓着那个带血的银杏叶,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收纳药材的瓶子,她飞回腾骁身边,小声问着:“他什么时候会被处决?”
“明日。”
“那…他来不及吃我的药了。”
腾骁不语,即便是幼清也清楚,他就算吃了药,也没办法恢复原状了。
腾骁没有回神策府,而是把她送回丹鼎司,临行前,他郑重嘱托:“孽物残肢会污染生命,不要轻易沾染外物。”
幼清点头,她道:“我会小心的。”
“等你的药。”腾骁挥挥手,就这么潇洒和她别过了。
哎…又接下来一个活。幼清举起那片银杏叶,取下一点点用于研究后,她迅速将多余的部分烧掉了。她忙于钻研、调制,几乎忘记了时间,等她做完这一切才想起来,腾骁还没把景元他们的坐标给她呢!
这个老狐狸……
*
处理魔阴身比持明的事情更为棘手,因为丰饶星神仍在、建木仍在。星神的力量自然会与她的力量相对抗,可惜的事,幼清并没有强到能够碾压星神的地步。
能做的唯有缓解…
她试着调制了几种药物,不过腾骁表面比丹枫好说话,可提供试用者却不如丹枫痛快,腾骁权衡更多,对她也更为警惕,幼清早有预料,所以并未急于将药献出,而是存在身上,等待合适的时机再拿出。
闭门造车劳心费神,幼清在鳞渊境眺望建木时,甚至有点想掰下一根枝杈回来分析,平时对她十分纵容丹枫并未应允,建木再生,后患无穷,雨别愿意牺牲同族栖息之地封印建木,便代表封印高于持明,即便是他真心诚意信任的幼清,他也绝不会分开古海,放出建木,幼清闻言,只得打哈哈道:“只是开个玩笑,我不会靠近那个大木头的。”
见她情绪低落,丹枫没再责备,而是让她多出去散散心,幼清长吁短叹,平时活泼的一个人却日渐消沉,她无心研究,整天对着古海发呆,丹枫便道:“云骑征战,百年不归亦有可能。”城
幼清道:“那样长久,要死多少人、耗费多少钱财物资…”
丹枫对着落日不语,风吹散他的黑发,他将龙尾搭在她的身侧,幼清抱着膝盖看他,低声说:“因为丰饶…”
他的表情分明在如此说。
幼清还记得白珩和镜流眼中的恨色,镜流冷情、白珩热烈,可提及战争,她们眼中的刺痛却那样相似,幼清深知有些病药石难医,除根太难,星河广袤,众生皆为蝼蚁,但仙舟却蚍蜉撼树,想要斩杀星神…
她贴在自己的膝盖上,垂下眼皮,丹枫抱着手臂,见她忧愁,也不知该如何帮她疏解。白珩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而镜流…一剑一酒,酣战之后,种种迟疑犹豫都被她斩落马下。
丹枫道:“比试一番?”
幼清“嗯?”了声,她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和他说:“我可不是云骑,动不动就要动刀动枪…”
“钓鱼?”
“不啦,你也不吃,我自己一个人吃好没滋味。”
“对弈?”
幼清看他努力的样子,实在不好拂他心意,便道:“好。”
于是黑白双子入局,两人都是对弈高手,你来我往,一盘棋能下很长时间,幼清好奇道:“你是不是很少离开仙舟?平日里就是这样打发时间么?”
丹枫点头,幼清都有些怜悯,问他:“等持明能自然繁衍,你还会选择蜕生,再做龙尊么?”
“未来之事,交由未来者裁断。”
幼清未能问出口的话是:其实你也想离开吧?
但鼓动别人逃离命运是不是也是一种教唆?幼清不愿干预他们的选择,因为不同的路,不一定也是最好的。
就像景元,即便是成为巡海游侠,他真的能放下一切吗?
景元…
幼清落子,那琉璃白让她想起他垂在眼底、发带、肩头的发。
好久未见他了。
丹枫补上空缺,黑子胜,幼清又叹了一声,丹枫刚想说什么,便见一位侍从匆匆来报,在他耳边低语着,丹枫微微皱眉,他冰蓝的眼眸望向幼清,幼清心口一紧,脱口而出:“怎么了?”
“是曜青的邀约。”丹枫起身道,“邀我援战,即刻启程。”
“你也要去吗?”幼清望着他,压着声音道,“能不能也带上我?”
第23章
丹枫并未应允。
这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不过被他拒绝,幼清难免有些低落。
丹枫身为龙尊都要前去助阵,可见战事激烈,临行前,丹枫叫来卜荀与侍奉弘月的持明侍女,交代了不少要事,他希望幼清在此庇护两位“新生持明”,尽管丹枫并没有强求,但幼清还是能听出其中婉拒之意,没办法,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丹枫离开。
弘月的蛋一动不动,摸起来蛋壳发凉,但是贴在上面,还是能听到微弱的心跳,至于那对小夫妻,他俩存了不少养老金,鳞渊境冷冷清清,但确实适合休养,人一上了年纪,看惯雪月风花,反而是这种简简单单的生活最舒适,此时女方的肚皮已经有了一点点弧度,龙族怀胎,时间不会太短,幼清下了保胎的药,自然也喂了不少保护大人的药,还好长生种禁得住折腾,熬过孕吐那段时间就好了不少,人也胖了一圈。
幼清守着他们无聊度日,没有朋友陪伴,去外面看戏也索然无昧,新买的玉兆都没怎么用过,毕竟她的联络人都处于失联状态。
如今弘月她们状态稳定,幼清终究是坐不住,再次前往了神策府。
神策将军案上仍旧堆满书牍,腾骁埋身其中,神情专注,幼清看不清他的年岁,腾骁不过是中年样貌,英气逼人,脑袋上没有一根白头发,还是很健壮的,但不知怎么,幼清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疲色,这样的情态也在镜流眼底闪过,幼清推测,腾骁兴许也有五六百岁了。
见她来,腾骁笑着请她落座,幼清开门见山道:“将军大人,我想知道远赴曜青仙舟的军队在何处,然后亲身前往,可否告知一二?”
腾骁没有抬头,“要做什么?”
“活得久了,就很难数清时间,也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我听闻仙舟玉兆不论天涯海角都能传递讯息,为何如今不曾有任何回复?”
“幼清小姐,倘若每位云骑家属都要来我这逼问他们的安危,我这里可真是要门庭若市,连个站着的位置都没有了。”
幼清抱着胳膊道:“将军日理万机,再说路途遥远,消息传递肯定会有延误,确实不该打扰…但是,将军大人也不可能对战场的事毫不知情。”
腾骁撂下毛笔,翻动一旁的文书,徐徐道:“身为将军,自然不能为情绪左右,如今战况,我确实掌握七八。外来的游侠啊,你为何要前往?是为支援,还是想要他们的消息?”
幼清抿唇,“倘若我去,必然会支援仙舟。不过我确实担心他们,魔阴身较我见过的入魔还要可怖,我听闻云骑很难有活过百岁,仙舟天人长寿,八百才坠入魔阴,云骑一百而陨……属实可惜。如今我研制的药已经有了初步进展,我想…万一事态无法逆转,我还能挽救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