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恨不得捂住耳朵,可父亲脸上那神情,又叫她怎么都不敢动。
“我先前不敢变卖家产,是怕被人看出端倪,上折子参我,况且若是叫朝廷知道了,由他们来安排,留给黛玉的东西怕是不到两成。”
贾琏的心也随着林如海的话飞快跳了起来。
他姑姑的嫁妆就有不下二十万两,而林家四代单传,四代的主母嫁妆加起来,就算前头的都比不上他们荣国府,怎么也得过五十万两了。况且有些东西,是越留越值钱。
如今变卖家产卖得急,这里头能做手脚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如今卖得急,有些东西怕是要被压价,或者先送去贾府在金陵的宅子,以后再慢慢打算。”
林如海说到这儿,又觉得心口开始狂跳了,他忙躺了下来,深呼吸几次,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我歇歇,你们先出去吧。”
贾琏倒是神情自若,强忍着喜悦,好生告别,又嘱咐林黛玉几句好好照顾林如海,这才离开。
林黛玉都不记得她应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她看着身边的林满,只冒出一句话来。
“我回来的太晚了。”
父亲为了把东西全留给她,硬撑着不上报,还要去衙门理事装样子。
范大夫说过的,要生静养才能好。
“我回来的太晚了……”
“姑娘。”林满叫了一声,也不知道该劝什么才好。
林黛玉忽然用力咬了上唇,借着疼痛叫自己清醒了过来。
“范大夫说父亲要静养,他说只要养过夏天,父亲就能好。如今折子既然已经递了上去,衙门又有副手看着,从此以后,一切烦心的事情都不许拿去烦父亲!让他好好养着,他能养好的!”
林满大声应了是。
林黛玉回去屋里静坐了半日,又去给母亲上了香,到了中午,来陪林如海一起吃饭。
林如海是没什么胃口,只是女儿陪着,又不想她担心,这才又多吃两口。
林黛玉笑道:“我在荣国府的时候,外祖母就老说我吃得不多,如今看来,还是跟父亲学的。”
“你也太瘦了些,还是要多吃点的。”
不仅是林如海没胃口,林黛玉也是一样。
饭菜可口,又是林黛玉以前爱吃的,林如海看着这一桌子菜,叹了口气道:“你外祖母在信里,叫我不要告诉你,怕你知道多了,待宝玉不同以往,叫人看出端倪来,连累你名声受损。可是我想着,我女儿自小聪慧,进退有据,能自己拿主意的,我私下里告诉你,你别跟你外祖母说。”
“爹爹,你别说了……我知道的。”林黛玉低了头,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
“你外祖母的意思,若是二房的长孙能长大,便把宝玉过继给林家。若是他中途病故,就叫宝玉兼祧,娶两房夫人,你是大房。”
林黛玉轻轻的摇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反对什么。
“你外祖母还说,若是那贾琏生不出儿子来,将来也叫你儿子继承荣国府。”
林黛玉木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连动也不动。
可这话还是要说的。
“我林家没什么人了,叫那些远方亲戚照顾你,我不放心,我怕他们吞了财产还要来害你,况且他们的身份也不配照顾我女儿。把你托付给朝廷,我更不放心,纵然我有不少同年,还有座师,可我怕那些人为了自己名声,给你选个傲气的穷酸秀才,到时候你求助无门,吃苦的还是你。”
“托付给你外祖母……你母亲是她小女儿,她是你外祖母,是你世上除我之外,最亲的人了,托付给她,我也放心。你带着林家大半的财产过去,女人的嫁妆就是她的底气,你底气比谁都足。不过我也找人打听过,贾家在金陵的那几房,很是贪财,你手别太松,别寻机会就打赏,这样容易把下头人养贪了。”
林如海絮絮叨叨说了这一通话,已经是开始喘气了,林黛玉吓得忙抬头帮他顺气,林如海还要安慰她,“我没事,早上一起来就吃了药。”
林如海歇了片刻,又道:“将来不管是过继还是兼祧,你都不用在意,林家就算绝嗣,也是绝在我这里的,跟你没有关系。”
“爹爹,你别说了。”林黛玉死死攥着手,指甲已经划破了掌心,有点疼,可疼一点好,这样眼泪就下不来了。
林如海听见女儿的啜泣声,心里难过极了。
“我希望你过得好好的,我……也就能为你安排这么多了。”
林黛玉猛地掐了自己一下。
“父亲,你别担心,我过得很好的。我住在外祖母院里,想要什么不过吩咐一句。二舅母……二舅母虽然当日跟母亲不太对付,可是有外祖母在,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宝玉……宝玉待我也极好,我说什么,他都听的。以前母亲虽然说他不上进,不过他慢慢都改了的,二舅舅也说过他极有诗才。”
“家里的姐妹们……都住在二舅母院子里,外祖母只喜欢我一个,她们将来也都是要出嫁的。”
“外祖母……外祖母身子也还好,平日里从不生病,她还能照顾我很多年。”
林如海长舒了一口气,“我总怕有哪里安排的不好。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守孝三年,出来年纪也到了,三书六礼还要再走一年,嫁人太早也不好。”
“爹爹,爹爹,你别死,你真的别死。”
林如海虚弱的笑了一声,“傻孩子,人总是要死的――好好好,我不说这个,范大夫也说我能养好的,我把这些要操心的事儿都说出来,就能好好养病了。你既然回来,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我什么都不管,只管养病,我也想瞧见你出嫁啊……”
第33章 下雨了
二月初十,京城的天空再次飘来了朵朵白云。
“这都多少次了。”太上皇唾弃一口,不像刚开始那样还要出去在院子里看上一个时辰,他就朝天上瞄了一眼就算完事儿。
“不过这人的确是有点东西。”太上皇笑了起来,“虽求不来雨,至少能求来云,只是照他这么折腾,文武百官天天要来上香,也不知道能忍他几天。”
“上皇说得是,还要处理朝政呢,谁有空天天陪个小子玩闹?”
旁边戴权奉承道,他如今虽然依旧不能出宫,不过凭借对太上皇的了解,还有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底蕴,总归是又回到太上皇身边伺候了,长此以往,不怕起不来。
等他起来,那些在他头上踩了一脚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陛下毕竟年轻,也没经过事儿。被人忽悠忽悠就跟着一起糊弄,当皇帝是要沉稳的,陛下哪里沉稳呢?过不了两天,他就得求上皇来帮他稳定局面了。可惜上皇几十年的威严,竟要用在这种地方。”
戴权笑嘻嘻的说,到时候他也能跟着一起出来,尤其是那个借机占了他位置的全福仁,还有投靠全福仁的那些叛徒,他要叫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宫里太监管的慎刑司,可比外头那个厉害多了。
只是到了下午,太上皇午休起来,下意识往外头一看,“怎么还有云!风呢?前两日这个时候,风都把云吹散了!戴权!戴权!风呢!”
戴权苦哈哈一张脸,他怎么能知道。他更加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早上才暗示了姓顾的是个骗子,皇帝被他忽悠了,颜面不保,下午云就遮住了太阳。
真要这么下去,说不定还真能下雨。
不过到了这步田地,又是仇人,还当着太上皇,戴权就是想软也不敢软。
“陛下,没有水汽的味道,无非就是云厚了些,这样也下不了雨。”说完这个,戴权又小心补充一句,“春雨贵如油,春天本就是绵绵细雨,连伞都不用打的,依奴婢看――”
他跑去窗口看了看天,增加可信度。
“这充其量也就是挽回陛下的脸面,毕竟是天子,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老天爷也得给他两分脸面的。”
太上皇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他嗯了一声,袖子一甩去内室了。
不远处的御书房,皇帝正在处理政务,不过不是很专心的样子,看完一本奏折,也要探头看看天。
他甚至还把书桌移到了正挨着窗口。
“终于要下雨了。”皇帝叹息道,从顾庆之开始求雨以来,他就没睡过好觉,尤其一天天距离二月十一越来越近,他怕的东西太多了。
可如今看见这厚厚的云,皇帝笑了。
“朕要封你个大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到了晚上,云层越发的厚了。
京城里达官贵人多,还有皇宫,守夜的人更多。夜里的风越来越大,空气中的水分也越来越多,首先发现的就是守夜的人。
“月亮看不见了。”
“星星一颗没有。”
“真的要下雨了。”
“咱们家老爷也是去上过香的。”
“这是个真神仙!”
“国师也不过如此了!”
第二天一早,天亮了跟没亮差不多。
昨天还是灰白色的云,今天已经成了乌黑黑一片,低低的压在了头上。
低气压叫人呼吸不畅,也叫太上皇愤怒异常,“这就是你说的不会下雨!”
这明明是你说的,我不过是顺势迎合罢了。
戴权低着头站着,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他甚至生平第一次歇了争强好胜的心,横竖都这样了,不如老老实实的待着,哪怕去守皇陵,也比伺候太上皇好。
太上皇太难伺候了。
乾清宫里,皇帝换了十二团龙十二章衮服,头上带了金缘边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他面色轻松,声音含笑。
“这件礼服朕还是挺喜欢的,万一一会儿淋了雨,可就不能穿了。”
全公公也换了大红蟒衣,“恭喜陛下,得此能臣。”
皇帝大笑两声,步履轻快出了乾清宫。
太庙门口的祭坛上,文武百官以及皇室宗亲已经按照次序,特别有序的开始上香了。
这活动已经是第五天了,第一天的时候他们还挺兴奋,毕竟上香的时候刮风了又来了云,可是一连五天,纵然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有点别的念头,甚至几个御史都打算回去写本子参他一本了。
大魏朝早朝都不是天天上的,圣人也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如今……
众人看着天上黑漆漆的云,再看看祭台边上那个身影,神情肃穆,谁也不敢说话了。
这人有本事,有真本事!
钦天监的一干人也是休戚与共挺直了腰板,跟太监和锦衣卫的人一起帮着点香,然后递到来上香的人手里。
扬眉吐气啊,什么叫扬眉吐气啊!
皇帝那边是算着时辰来的,等他坐着轿子一路到太庙的时候,文武百官已经上完了香。
顾庆之下来迎接皇帝,“陛下。”
皇帝心中一惊,托着顾庆之的手臂就没叫他拜下去,“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顾庆之还在高速生长期,原本就是修长的体型,如今喝了十天的米汤,脸颊都恨不得凹陷下去了。
“陛下,求雨,总是要叫上天看见态度的。”他让开台阶,“陛下请。”
皇帝缓步上了祭台,顾庆之亲手点了香递给皇帝。
皇帝心情激荡,呼吸都乱了频率。
他深呼吸好几次,双手将香举过头顶,大声道:“朕恳请上天赐恩,朕恳请列祖列宗垂怜,朕祈求京城下雨!”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流程,皇帝在百官注目下,亲手将香插进了香炉。
一道闪电破空而下,随即便是轰隆隆的雷声。
“春雷响,万物生!”
“这是吉兆!大吉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百官越来越响的说话声中,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方才跪得快的人忙又起身,皇帝激动的快要晕过去,他觉得就是当日登基,也没今天来的爽快!
“庆之!你好,你很好!”皇帝用力拍着顾庆之的肩膀,“朕封你做国公,安国公!”
顾庆之身上都给淋湿了,他拉着皇帝的手,在噼里啪啦的大雨里喊道:“陛下,先躲雨!”
太庙这地方,三面都是用来祭祀的大殿,顾庆之被皇帝拉着,到了主位的正殿,别的宗亲官员,琢磨着自己的地位,也找到了合适的避雨的地方。
皇帝站在大殿门口,感受着铺面而来的水汽,看着落在地上又弹起来,最后溅在他龙袍上的雨滴,高兴极了。
“庆之,这雨下得真好。”
皇帝开个头,剩下的都是赞美。
“恭喜安国公。”
“安国公年少有为,是陛下之福,也是大魏朝的福气。”
“……是陛下封的第二个国公。”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顾庆之,忽然听见这么半句话,他脸色忽得变了变,“朕记得――”
成熟冷静的皇宫大总管全公公及时堵住了皇帝的话,他飞快贴在皇帝耳边小声提醒道:“头一个是皇后生父。”
皇后生父封国公,兄弟中选一人封侯爵,这也是传统了。
皇帝笑道:“朕没想起来,也是情有可原嘛。”
“朕……”皇帝看着被围在人群里的顾庆之,互相想感慨点什么,不过最后摇头笑笑,没说出来,而是转头问全公公,“他那屋子,够得上国公的规格嘛?要么把朕的黎王府赐给他。”
全公公笑道:“陛下放心,够得上。而且奴婢说句实话,您当初出宫就三年,黎王府还没来得及扩建,不如靠近西苑的宅邸风景好,还有个挺大的能划船的湖呢。”
皇帝失笑,又去看门口的大雨滴了。
太庙里的人有多高兴,大明宫里的太上皇就有多难过。
他阴沉着脸坐在正堂上的太上皇宝座上,一言不发。
这宝座规格虽然高,纯金质地,上头还镶嵌着各色宝石,但起来其实是不怎么舒服的。
因为要显示主人的权威,椅背高,扶手宽,坐上去完全没处借力,全都要靠自己的挺着。
太上皇平日里是不坐着宝座的,这是他用来炫耀的东西。
可今天,他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打破了,他觉得他那个跟傀儡一样的皇帝儿子,要翻出他的手掌心了,他潜意识里觉得,他要借一点外力,才能抱住自己的权威了。
太上皇是这么想的,皇帝的“鹰犬们”也是这么计划的。
倾盆的大雨下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停了,雨后的太阳从白云里露出一个角来,阳光倾泻而下,在水滴的映照下,整个太庙都成了金色,叫人心旷神怡。
这时候,早就安排好的人也开始发力了。
“就太上皇没上香。”
“不会吧……那岂不是有他没他一个样?”
“我要去求见太上皇,请他退居大明宫,好好颐养天年!”
周围的配殿里的讨论,很快就传到了主殿,策划者们对视一笑,跟着一起进来的宗亲里立即出来了一人,“陛下,太上皇该颐养天年了。天无二主,太上皇既然退位,又如何能插手朝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