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拉了拉他的手臂,“上去走走。”
青年闻言抬起脚步跟在我身后。
今天的游人格外少,我在本殿前就没遇见几个人,甚至巫女神官那些神职人员也好像没了踪影。
石阶一层一层地蜿蜒向上,密密匝匝像是看不到尽头,在头顶无数朱红色的鸟居遮掩下,阳光从细微的空隙间投下来,将台阶上的青苔照得明明暗暗。
“夜晚的伏见稻荷大社,有被人称为‘魔境’过呢。”我一边往上走,一边对降谷零说道。
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一束阳光正好从顶上倾泻下来,仿佛正在缓慢流淌着一般,明亮的颜色顺着他脸部优越的轮廓蜿蜒而下,照亮对方的一簇额发和细长浓密的眼睫,紫灰色的眼睛都被带上了一股神圣的意味。
“嗯?为什么。”
降谷零又往前踏了一步,光影匆匆后撤,他便站在了我的面前,眉眼舒展开,温声问道:“怎么了?”
“没……我是说,”我猛地回过神来,有一点懊恼于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拿相机在手上,“这边是24小时开放的,以前经常有大胆的学生半夜来探险。”
我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他的脸上挪开,遮掩似地继续说道:“晚上的话,月光照下来暗沉沉的,这里有点吓人吧……”
“是这样啊,”他笑眯眯地说,“难道说谅月会怕这些吗?”
“我?我当然不怕。”我梗着脖子说道,“我只是怕黑,又不怕鬼。”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将手牵上来,温热的手指握住我的,然后熟练地十指交握住。
“……狐狸?”
我抖了一下,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怎么了,低下头时余光瞥见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我脚边钻过,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通体白色的小狐狸,看上去很有富态,身体滚圆。
伙食应该不错的样子。
“欸……这里还有狐狸啊,”降谷零好奇地蹲下身和狐狸对视,“怎么一点都不怕生?”
白色的狐狸立在石阶上,细长的眼睛认真地盯着我们看。
我愣了一下,迟缓地‘啊’了一声。
“你是神使?”
在日本的神话中稻荷神的神使为善狐,又被叫做御先稻荷。稻荷神社祭祀的最多的狐狸也是白狐。它们白色的毛发象征着成就人们的幸福,是善狐的代表。
小的时候过来玩,隐约也记得和小狐狸一起玩耍过,只是这些年来得少的,那些记忆也跟着变得模糊了起来。
白狐张开嘴巴,发出来的声音却很像年轻的少女,“柳川小姐,许久未见,我是空,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我眨了眨眼睛,头脑风暴了几秒钟,盯着它问道:“……你不会是因为偷吃了夜斗做的宵夜,所以被宇迦惩罚减肥,每天都要绕稻荷山跑一圈的那只小狐狸吧?”
白狐的嘴巴微微张开,什么都没说出来,又闭上了,蔫蔫地垂下尾巴,在台阶上扫了扫。
肉眼可见地沮丧了。
“……您还记得这个啊。”过了一会儿小狐狸才慢吞吞地说道。
说实话,其实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只是没怎么见过这个身形的小狐狸,猜的罢了。
“说起来,宇迦神在这边吗?我其实有点事情想要拜托她……”
宇迦神便是宇迦之御魂神,伏见稻荷大社所供奉的主神,被人称为稻荷神的神灵。
“神明大人去高天原开会了,还没有回来呢。”
空摇了摇头,蹦蹦跳跳地跳上台阶,晃了晃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但是她说如果谅月来了,就带您去山顶。”
狐狸红色的眼睛盯住我们两人,“请和我来吧。”
我和降谷零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跟着空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千本鸟居绵延好几公里,如果要全部走完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好在小狐狸倒也没有让我们走到那种程度,只是在稻荷山较高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那是一片难得的平台,一棵老枫树挨着鸟居的夹缝间生长,树干粗壮,大约要有五六个人合抱才能彻底圈住。
我们在那儿停下了脚步,枫叶已经隐隐有了变红的迹象,在青石阶上落了一大片。
一位穿着浅色狩衣的男性背对着我们而立,也抬着头,在观察那棵枫树。
黑色的短发,身形有点眼熟,狩衣后背着一把很长的暗色弓,腰侧有装着箭矢的箭袋。
我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了这是谁,于是开口问道:“……你、现在终于醒过来啦?”
“啊,柳川小姐。”男性听到了我的声音,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转过身。
他先是看到了我,然后才看到了我边上的人。
那双上挑的像猫咪一般的眼睛瞪大了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脸上是一副如遭雷击的惊愕。
“Zero?”
他的一向温和的声线在这会儿差点破音。
“hiro?!”
我身旁的降谷零沉默了一秒,表现出了不相上下的吃惊:“你还活着?”
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已经见过这幅场景了?
“你们两个居然也认识啊……”我捂住了自己的胃,不知道为什么又感觉开始痛起来了。
降谷零眼中的惊喜和愕然还没有完全褪去,很少见到他这幅不太稳重的模样:“谅月才是,为什么会和hiro认识?”
诸伏景光更加困惑了:“所以为什么你们两个人会认识啊?”
问得好。
我现在也很想知道。
如大家一起去问问神奇的小海螺吧。
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和立在一边的小狐狸对上了视线。
我真诚地向神使发出询问:“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几年我们捡到的人越来越多了?”
小狐狸晃了晃尾巴,什么都没说。
.
诸伏景光,是降谷零……也就是我新上任三天的男友的幼驯染,外加他警校的同期、和他一起去杀手组织卧底的同僚,代号苏格兰威士忌(Scotch)
在执行任务中不慎暴露身份,因担心牵连到朋友和家人,在被组织成员问出名字前,使用了左轮手|枪自杀殉职——
但没有完全殉职。
我会认识诸伏景光完全是因为夜斗,而且那时候我一点也不知道他是谁又叫什么。
三年前的某一天,夜斗突然带着这个人跑进了家里,当时这个人看起来就快死了,或者说,他已经死了。
但是夜斗是神明,神明有能力触碰那些人类不可触碰之物,比如说灵魂。
诸伏景光的灵魂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夜斗硬塞回去的,我的异能力只能做到帮他将身体上的致命伤修复,但是让他活过来对于我来说还是太难了。
那时候我还很奇怪夜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
神明见惯了身死魂灭,祂们在不断重复的轮回之中见证不同的人生,如果每一个死在祂们面前的人都要去救,那神明也太过偏爱人类了吧?
可是他是研二的同期,曾经出现在对方记忆里的友人……这样一想,夜斗会救下他也不算出格。
事到如今我居然才想明白,居然有一瞬间的晃神,差点说不出话来。
直到我面前的两个人都瞪着眼睛,等我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我正了正神色,继续说下去。
“宇迦神是正一位的神祇,父亲是须佐之男,母亲是大市比卖女神,祂本身就带有净化稳定的能力,再加上伏见稻荷大社这边环境好,非常适合诸伏先生这种肉身受限,灵魂状态不稳定的人类修养,所以我们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只是灵魂是被硬塞进去的缘故,和身体的契合度只能慢慢地叠加,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昏迷状态,我的能力在这方面不是很灵光啊,毕竟多少也算是神的领域……”
我摸了摸下巴,“啊,不过去年我过来的时候,诸伏先生已经醒过来,能说会跳了呢,就是时不时会短暂失忆,到处问别人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哈哈,听宇迦神说,让她困扰了很久呢。”
“这还真是抱歉,”诸伏景光不好意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实不相瞒,我彻底清醒过来其实也才几个星期,那个时候宇迦神已经出去了,我都没有正式地向祂们道过谢呢。”
“已经完全治好了吗?”我好奇地问,“不会突然灵魂出窍那种?”
“应该不会了,”诸伏景光摇摇头,温和地说道:“最近我一直住在这里,也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我看看空,“欸,他住在山里?”
小狐狸摇头晃脑:“他已经踏过了那一步,体质和先前完全不一样了,神明大人希望他能够掌握自保的能力。”
“就是说……他现在也算是神职者?”我疑惑地打量对方身上的狩衣。
“所以hiro你最近一直在山上训练……?”降谷零皱了皱眉问道。
“是哦,”对方拿下了背上的长弓,“我现在,怎么说呢,也能算得上是二级咒术师了!Zero你知道咒术师吗?”
看着两个男人在那里旁若无人的聊天,我悲切地认为自己背包里的那件蕾丝边吊带性|感内衣,在今天应该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第95章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是说……为什么我会在甜蜜约会的当晚,和我的对象以及他的同期在酒店的房间里一起玩抽鬼牌的游戏。
为什么——
我捏着手指间仅剩的那张大王,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将牌丢在了牌堆里。
“……我又输了。”
自觉地拿起便利店买来的贴纸,往自己脸上随意地一贴……已经不知道是今天输的第几把了,脸上都快贴满了,我当时到底是为什么会和他们提出一起玩来扑克的建议?
运气也太背了吧!从Black Jack到德|州|扑克,再到抽鬼牌,就没有赢过一局——我是被甚尔诅咒了吗!
我前面的两个男人脸上露出了笑意。
“柳川小姐很不擅长掩饰自己的表情啊,不管拿了什么牌,好像都会在自己的脸上表露出来。”诸伏景光温和地笑起来。
我据理力争,认真地说道:“这是一种用于迷惑对方的战术!只要一直表现得很紧张,大家就都不会知道鬼牌在哪里了!”
倒不说你们两个人玩起游戏来也太认真了一点,无论抽到什么牌,都像扑克脸一样一点波澜都没有。
“累了,不想玩了。”
我疲惫地往后一靠,整个人缩进了沙发的角落之中,接连输牌的失败将我打压得没精打采。
“说的也是,现在很晚了,我就不再叨扰两位了。”诸伏景光站起来说道。
“诸伏先生,明天……和我们一起回东京吧。”
我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宇迦神让我去见你,大概也是因为你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不用在神社待下去了。”
“还有你身份的事情不用担心,”我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继续对他说道:“松田警官他目前不是在特殊对策搜查科嘛,死而复生这种小事,就放心地交给他处理好了,你说是吧,零?”
“……对,交给松田就好了。”降谷零的脸上是一副‘死而复生原来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的表情,但还是顺着我的话接了下去。
“哈哈那阵平绝对会吓一跳吧。”诸伏景光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了,那我们明天见。”
他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浅色的狩衣,离开了我们的房间——
我另外给他开了一间单人房。
白天的时候,我们在最后还是爬上了稻荷山的山顶,在千本鸟居后看到了一栋小木屋。
虽说是很有意境啦,从山顶向下俯瞰那些隐没在山林与薄雾之中的世界,多少也有点‘山川壮處居’的意味,但是……又不是来当苦行僧的,再怎么说也还是清贫过头了吧!
木屋的角落里还有诸伏狩猎带回的猎物,我和降谷零都对此感到了一阵直达内心的震撼:宇迦神这是完全在用几千年前的方法饲养人类啊……
总之还是带诸伏景光离开伏见稻荷大社了,等到宇迦神从高天原回来之后,再去登门道谢也不迟。
房间的大门被轻轻地合上,电子门扣住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我呼出一口气,将自己挪到大床上,趴下了。
“谅月,买的是大床房啊……”降谷零仿佛是刚注意到房间一样,轻声说道。
装什么呢,你和诸伏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吧,那时候还一脸正气地说‘嗯,对,我和谅月正在交往中’,现在怎么又回归纯情高中生了。
我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因为这家酒店只剩下大床房、单人间和豪华套房了啦。豪华套房要比大床房贵五倍!”
我言之凿凿,不敢置信,非常气愤。
降谷零在床边坐下,我感觉到柔软的床部一侧下陷,习惯性地挨了过去。
他垂下眼睛,伸手帮我将乱糟糟的头发捋到耳后,把那些粘在了脸上的彩色长条状贴纸一张张拿了下来。
贴纸背面细微的粘意让我感觉痒痒的,忍不住眯了眯眼,
我眼前的男人混在暧昧温暖的灯光之中,棱角被模糊,只有那双眼眸清澈又明亮。
“单人间更便宜吧?其实我不介意……”
“降谷零先生。”
我打断了他的话,仰着头看他,轻轻地开口:“你知道吗?被称作是‘喜欢’的这种情感……其实既不理智又不浪漫,充满了自私的隐喻。”
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恰好我这个人,既不成熟也不开阔。”
我伸出手,碰了他的脸颊,手指下的肌肤很柔软,他大概是不容易生胡子的那类型,鲜有男性触碰上去粗糙的手感,反倒真的像是少年般柔软——真的没有诓骗我吗?明明看起来就很年轻。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怀疑道。
“所以我和零不一样,只要是我喜欢的,我不想分开的,那就不会分开。”
降谷零浅色的额发低低地垂下着,表情一怔,片刻之后,他才慢慢地撕下了我脸侧的最后一张贴纸。
拇指轻柔地在我的脸上擦过,缓慢地开口:“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输给谅月了。”
我满意地蹭过去,纡尊降贵般挪了一下自己地脑袋,枕在了降谷零的腿上,自鸣得意地笑了笑:“你还差的远呢。”
他的手搭在我的头发上,轻轻地梳过,我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享受自己的枕膝。五秒钟之后,我说道:“零,快帮我拿一下床头柜的钱包。”
降谷零依言伸手帮我拿来了钱包,有些奇怪地问道:“突然怎么了?”
他刚问完,我在这边就发动完了异能力,一秒内无障碍清洗身体换上睡衣。
魔法少女变身完毕似的,我滚进被子里,探出一个头,宣布道:“我太困了,所以先洗完了,零,快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