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据我所知,早在两个月前他便不再视朝,说要修炼长生不老丹药,没准真是料敌于先,得知我军秘密备战,故而提前抵达肃州,打咱们措手不及?”
裴浚上一回修炼丹药,斩杀了蒙兀盟友祈王,这一回也说修炼丹药,然后悄悄在战场升了一面大纛。
这么一想,蒙兀几位将士冒出一身冷汗。
还真是有备而来。
战,恐对方有埋伏,不战,就这么退下去实在可惜。
三郡王尚在后方,不曾抵达前线,他们这会儿你看我我看你,均有些拿不定主意。
其中一位将军比较谨慎,狐疑问,“有没有可能是冒充的?对方想出奇兵打乱咱们郡王的部署?”
另一位粗壮的将士指了指那面显眼的大纛,没好气道,
“这玩意儿敢冒充,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打仗这么多年,可见过谁冒充皇帝出征?”
还真没有。
远处立在山头的裴浚,发觉蒙兀军中明显出现迟疑,立即下令,
“追!”
一万将士骑着高头大马从陡峭的山坡一冲而下,如猛虎下山冲向蒙兀阵中,又有哨兵挥着大纛从西翼一路往东线欢呼,
“陛下御驾亲征,命诸位将士死守国门!”
正在奋战的大晋将士闻言顿时热血沸腾。
皇帝亲临,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一定带了大军驰援!
一想到身后有人,大家伙心神振奋。
打仗有的时候拼的就是士气。
大晋军心一稳,蒙兀这边就开始乱了。
有人提议强攻,有人提议退兵。
裴浚适时着人躲在山脉后摇旗呐喊,佯装援兵。
燕承带着他的嫡系亲军,率先冲入阵营,一刀一个人头,在这股锐气的逼迫下,西翼大军率先撤退。
也有狡猾的蒙兀人,意图偷袭大晋皇帝,可惜黑压压一群人,个个着黑衫,辨不清哪个是裴浚。
裴浚立在山脚一处矮坡,搭上长弓对准夜色里的敌军将领射箭。
他自小习武,射艺超群,一射一个准。
眼看两名参将落马,蒙兀不敢迟疑,转身撤退。
齐亮深知裴浚身后并无援军,有意回城。
可惜那位铁血帝王纵马从他身侧越过,喝道,
“全军听令,给朕追过去,敢退者,杀无赦!”
校令军就在身后等着,人家皇帝都往前冲,他们这些做将士的还有什么好迟疑的,一个个不要命往前扑。
可怜大兀且战且退,不停瞟着大晋军后,
十万援军呢?
待被打得四分五散,节节败退,也没见着传说中的禁卫军。
从半夜子时追到翌日午后,直到蒙兀彻底撤退,大晋将士方在捞刀河畔停下来。
此地原是大晋的疆域,先帝朝被蒙兀夺走,成为两国的缓冲之地。
过了捞刀河,也是大晋的故土,裴浚与凤宁上回分别的风林镇就在这片河域的上游,如今这些地儿彻底被蒙兀占据。
那一夜住在风林镇的邸店,听着老板娘一口熟稔的大晋话,裴浚便发过誓,他要将这片土壤夺回来。
于是,在齐亮提议回桥头堡时,被裴浚拒绝了。
“就地扎营,安寨生火。”
好不容易收复一片疆土,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且他真这么退了,三郡王便能猜出他的虚实。
好不容易在三郡王严密的布防下撕开一道口子,且不如顺水行舟,继续迷惑对方。
将士们跟着皇帝打了胜仗,精神倍增,立即遣了辎重兵扎营安寨。
至于那面大纛,依旧被燕承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歇息一夜,次日清晨裴浚召集将士议事。
刚打了胜仗的将军们望着裴浚两眼放光,过去帝王出征哪个不是前拥后呼,几十万军队左右护驾,没几两本事,还劳民伤财,裴浚不同,关键时刻以身家性命做赌注,帮着将士们转败为胜,身先士卒,这份血性令他们五体投地。
说到战事,以燕承为首的敢战派提议乘胜追击。
总兵齐亮为了稳妥起见,建议回防,
“倒不是臣胆小怕事,陛下,军粮不继呀。”
裴浚眉头深锁。
退是不可能退的。
必须解决军需难题。
他一面派齐亮回营调度粮食,一面遣燕承和董寂,时不时去对方营寨前挑衅,以攻代守。
三郡王听说裴浚御驾亲征,果然按兵不动,任凭燕承如何挑衅,绝不应战。
“为什么?”
蒙兀这边的将军急着一雪前耻,纷纷提出质疑。
上首那年轻俊美的郡王悠然一笑,
“急什么,是否御驾亲征,是否真有后援,等五日必见分晓。”
大晋将士沿捞刀河安营扎寨,骤然间移营过来,军需必定跟不上。
别说五日,熬他三日便见真章。
三郡王决定等裴浚现出原形。
齐亮回到桥头堡,一面遣人将存粮运去前线,一面唤来知府请他迅速去周边郡县筹食。
知府临行前来别苑给凤宁请安,知府是个人精,看出凤宁是皇帝心尖人,于是将自家夫人遣来别苑给凤宁作伴,他过来时,凤宁正在别苑与知府夫人用膳,知府进门先与凤宁问好,随后悄悄将夫人拉至廊庑角落,嘱咐夫人照料好凤宁,他要出门筹粮之类。
凤宁几日没见着裴浚,心中挂念,等着夫妇二人说完体己话,立在门槛边上急着问道,“陛下如何了?”
知府回过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安抚道,“陛下英明神武,带着将士们打了胜仗,好着呢,叫您别挂心。”
可惜凤宁早已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姑娘,她听到知府要去筹粮,可见缺粮。
行军打仗,没有粮食,那便是坐以待毙。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强势而骄傲,让他退兵那是不可能的,他这一生一往直前不知后退。
她得想法子帮帮他。
第77章
凤宁之所以敢起这个念头,是因为她前段时日筹办商贸会,手中有一批商户名单,她知道哪些人专做粮食生意,她知道哪儿有粮。
肃州之西有一片山脉,人称陈连山,陈连山下有一个陈家谷,谷主姓陈,陈家早年是当地大户,后遇战乱阖家上百口人躲入深山老林,在林子里建了个乌堡,无意中发现林子珍奇药材遍地,后来做起药材生意。
凤宁为何知道有这么个人,因为乌先生的外家就是药材起家,乌嬷嬷与陈家略有联络,陈家没少通过康家堡出售药材去异域,后来陈家生意越做越大,借着康家堡这条门路,与江南富商牵线搭桥,成为中间人转卖瓷器丝绸一类。
陈家本家虽在陈连山的山谷,实则生意遍布大晋西北七州。雍州,益州,肃州,连州诸地均有陈家的人脉。
恰恰前段时日乌城商贸会,陈家的少谷主带着妻儿莅临,凤宁和乌先生与他们见过面,乌先生与陈家关系匪浅,悄悄暗示过战乱一事,让他们预先做准备,那位陈少谷主怎么说来着,凤宁记得很清楚,他说,陈家祖上经历过战乱,下过一条死命令,无论何时,陈家堡均会囤积足够多的粮食,以确保乌堡上下够食用三年,甚至陈谷主还说起玩笑话,若康家堡被波及,乌先生可带着亲近老小去陈家谷避乱。
凤宁听到裴浚筹粮时,率先想到的就是陈家。
宜早不宜迟,凤宁唤来锦衣卫都指挥使彭瑜,一行人连夜往陈家谷奔。
彭瑜原不敢领命,可惜凤宁急了,
“你要看着陛下被困危局吗?”
孰轻孰重,彭瑜终究拧得清,况且陈家谷所在的陈莲县并非没有锦衣卫的人,于是便点了五百人跟着凤宁前往陈家谷。
这一夜都顾不上歇着,愣是奔了两百里路,来到陈莲县。
陈家堡隐秘,等闲人不叫进去,凤宁赶到陈莲县陈家的药材店,半夜敲响了大门,那陈家掌柜将门栓拉开,瞅见一伙锦衣卫蹲在门前,唬了一跳,赶忙将凤宁请进来。
凤宁也不含糊,径直交给他一枚信物,
“掌柜的,请立即去陈家谷报信,就说我有要事见你们少谷主。”
前段时日商贸会,陈少谷主夫妇见凤宁尤为出色,似在朝中有靠山,有意结交,予了她一块信物,说什么往后凤宁有需要,可以在陈家铺子支钱求助一类,凤宁出于礼貌接过来,没成想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掌柜的一则瞧见信物眼熟,二则看着那一屋子锦衣卫气势跋扈,心生胆寒,二话不说策马往陈家谷跑。
夤夜风寒,彭瑜着人生了炉子,让凤宁入雅间内歇着,药铺的药童给她收拾了一张小塌,凤宁卧着打盹,等到凌晨寅时四刻,终于见到了陈少谷主。
凤宁看到人,先是一阵哽咽,落泪与他屈膝,
“半夜叨扰,实在罪过,还请少谷主海涵。”
陈少谷主三十多岁的年纪,常年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世面的,见凤宁小小女儿家,身侧跟着一堆锦衣卫,心中纳罕不已。陈少谷主赶来药铺的空档,陈莲县当地的锦衣卫百户也闻讯来到现场,一年前彭瑜为了寻找凤宁,来过陈莲县,当地百户是识得彭瑜身份的。陈少谷主盘踞陈莲县,没少跟这位百户打交道,见他对彭瑜毕恭毕敬,越发觉得凤宁身份不一般。
故而,言语间客气之余更添恭敬。
“凤姑娘客气了,您连夜赶来,必有要事,何来叨扰一说。”
凤宁苦笑,再度施礼,“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求助。”
少谷主迎着她在桌案坐下,抬袖道,“姑娘请吩咐。”
凤宁便道,“我家主上正在前线与敌军周旋,苦于粮草不继,难以施展拳脚,我思来想去,陈谷主素来英杰,有谋有略,当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故而豁下脸面,求少谷主相助。”
少谷主一听就明白里头的干系了。
面色一派凝重。
平心而论,让他将乌堡所有粮食捐献出来,十分不舍,可一来,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他身为大晋商户没有旁观的道理,二则,面前锦衣卫的高官杵在这呢,好歹就在对方一念之间。
凤宁见他眼神往彭瑜瞄,心中惭愧,连忙起身将彭瑜使出去,“彭大人,请门外相侯。”又转身与少谷主说,
“您尽管算银子,回头我凑齐银两还您便是。”
凤宁还有不少私房银子,即便不够,也能勉强弥补一二。
凤宁不愿以强权逼迫,少谷主看在眼里,满口答应还能承一份人情,若不知好歹,就是万劫不复之地了,遂连忙起身,朝她施礼,
“姑娘客气了,朝廷有难,咱们这些做百姓的也该献绵薄之力,我这就着人去乌堡运粮....”
说着他又一笑,“恕我冒昧一问,凤姑娘口中的主上是何人?”
凤宁往彭瑜一指,“这位便是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彭大人,您想一想他身后站着何人?”
少谷主这才晓得彭瑜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眼珠子都睁圆了,再联想锦衣卫指挥使只听命于皇帝,莫非站在凤宁身后的是当今皇帝,简直不敢想....
陈少谷主慌忙朝凤宁下跪,
“陈某有眼不识泰山,望姑娘恕罪。”
凤宁这哪里是来求助,分明是给陈家谷送了一份滔天的富贵来。
他若再迟疑就该死了。
态度越发肃敬,着人立即去搬粮。
锦衣卫早在全城车马行征集马车,麻溜往陈家堡去运粮,粮食上车,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往前线送去。
从陈家堡将粮食运去前线,原要从东南面绕过山脉,再行北上去肃州,往捞刀河走,但陈少谷主为了争取时间,带着凤宁等人穿过山林里一片密道,如此缩短了大半路程,只消半个时辰,便越过山脉。
路程是缩短了,只是途径蒙兀与大晋的缓冲之地,相对要危险一些。
凤宁与彭瑜诸人,干脆假扮商贾前行。
行了半日路,山路崎岖,马车车辘坏了不少,正在犯难之际,乌先生那边几位管事领着人送了马匹来,原来上回裴浚用残次火药换取马匹的事成了,得了马匹,乌先生吩咐人迅速往肃州送,恰恰凤宁赶往陈家谷时,恐陈家不配合,去了飞鸽传书给乌先生,请他帮忙,熟料消息在半路被康家堡的管事截住,他当机立断,往陈家堡赶,这不,两厢恰巧在一处山谷遇上。
锦衣卫又将粮食搁在马匹背上,如此行动便捷许多,一人带四匹马,浩浩荡荡往营寨去。
再说回裴浚这边,一面着人去调粮,一面思索破局之法。
他悄悄遣人去蒙兀大营寻找存粮之处。
三郡王敏锐察觉到大晋的意图,给气笑了。
“很好,干脆以此下饵,打他个落花流水。”
原来蒙兀的军粮就在大营之后,由十万大军亲自看护,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偏生三郡王以奇谋著称,察觉大晋意图后,决定以粮食为饵,着人运出一部分粮食搁在一处山谷,引诱裴浚来抢。
裴浚果然“上了当”,先是遣董寂率军正面佯攻蒙兀中军,再遣燕承带人去偷粮。
三郡王看穿裴浚的算计,气定神闲吩咐主力应战董寂,等着裴浚进入他的圈套。
蒙兀果然往粮草上浇了油,但见燕承带人进入粮寨,火矢一射,便有大火熊熊燃起。
埋伏在两侧的蒙兀将士立即拔箭往火营四处乱射。
只是,奇怪的是,那大晋将士似乎只往里穿梭了一下,毫无抢粮的征兆,便又退了出来,蒙兀将士见状傻眼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