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祁只觉得头晕眼花,分不清真假,只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娘死了,赵姨娘死了……
对了,苏遮月呢!
想到这里,他登时一个寒毛直立,清醒了几分,先吩咐两个衙役把他娘抬下去,至于赵姨娘和那个狗男人就随便找个地方放放。
“其他人,与我去苦禅寺。”
衙役们顿时对他产生了无穷的敬佩,心想知县大人死了娘,还被戴了绿帽,竟然还能如此镇定,去探问僧寺里的真相,却不知李祁此刻最担忧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预感,如果苏遮月也死了,
那么下一个,一定是他!
到了苦禅寺门口,寺庙的大门关着。
门前落叶无数,都无人洒扫,凭空添了几分萧索荒凉,和从前香火繁盛的景象天差地别。
衙役推门而入,正听到钟楼上传来一阵钟声,全部心里发麻,因着众人都以为寺庙的僧人已经全部死光了,谁知道还有活人。
不过有人就好,就能把事情问清楚。
李祁带着人上钟楼,却什么人都没有看到,光就这钟自己凭空在响,又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在推。
明明是白日未时,日光最盛的时候,但衙役们都倒退几步,发了一层冷汗。
总不会什么寺里和尚的鬼魂在推吧?
李祁没见着人,便从钟楼下来,只先往着苏遮月的厢房中去。
还未推开门,就有一股极浓郁的血腥味从半掩着的门缝里透出来。
他心一惊,伸手一推,直接就给吓跪在地上。
“大人!”
衙役们都拔出刀,战战兢兢地挡在他面前。
这时只见那床塌上有一只足有一人高的大斑虎,正埋着头,一口一口地吞吃着什么。
地上、墙上全是血。
那老虎见了他们,露出利齿,当众撕啃下一块肉来,才在众多兵刃的反光下,一步一退,从窗口跳出去了。
此时哪一个人敢追。
手软得都快握不住长刀。
衙役们这时候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瞧一眼,才发现竟是一个被啃烂了半具身子的人,手脚都已经分离开来。
李祁瘫倒在地上,看着床上被啃烂的肉块,早就面容模糊不知道是谁了,他心知必定是苏遮月,但双眼发怔,都不敢过去瞧一眼。
其他衙役寻遍寺庙,只在一个偏僻的厢房里找到了一个已经圆寂的老和尚。
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整个寺庙空空荡荡,僧人怕是都已经堆在岸边了。
到底需要一个主事的,衙役们把知县老爷扶起来,问李祁现在该怎么办。
李祁抬起头,眼球里泛出鲜红的血丝:“烧了。”
“什么?!”
衙役们惊问。
李祁出乎寻常地冷静道:“这座寺被诅咒了,不干净,现在就烧了。”
看一群人还愣在原地,李祁又破口大骂道:“不会动手吗?”
“是,是!”
衙役们忙应下来,去柴房找了火把点燃起来,但谁都不敢点这第一把火,只交给李祁。
李祁将燃烧的火棍拿在手里,就往“苏遮月”的尸首上一扔。
那床帐、被褥都是易燃的,火棍下去,“蹭”地一下就给全部烧了起来。
衙役们跟样学样,往每个房里都扔了一把火。
只一会儿的功夫,整座寺庙都燃了起来,火光冲天,几乎将半边天都给烧红。
李祁和衙役们站在山门外头,端望着这寺庙熊熊燃烧的大火,又吩咐道:“下了山,把那些僧人的尸体,也一起都搬过去,一同烧了。”
他得把这件事埋下去,不能影响他的仕途。
又吩咐道:“与那些村民说,是山寺遭了强盗,现在已经烧干净了!若有哪一个嘴巴漏出去,就等着牢狱伺候!你们也一样!”
衙役们被知县的威吓震了震,纷纷应是。
*
县衙后院里,宋姨娘听说这事的时候正在给李祁准备晚饭,闻言一下抖落了筷子,
“都死了?”
打听回来的丫头忙不迭地点头道:“真是太吓人了,尤其赵姨娘,死的时候竟然还在做那等事,真的恶心透了!”
到底是勾栏院里出来的人,没的德性。
宋姨娘先是本能地吓了一下,但反应过来,赵姨娘和苏遮月都死了,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还有那李老夫人也是,一直在她头顶上压着,竟然都一同死了。
这简直是上天在助她!
宋姨娘心中畅快,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过只一会儿她又停下笑来,问:“对了,周婆子呢?”
她派着她去照理苏遮月的,怎么一点信都没有。
那丫鬟也奇怪:“不知道,一直没见着人。”
宋姨娘还惦记着那碗美人羹,便叫丫鬟找几个人再去寻寻,一面静坐下来,盘想道这苏遮月的死是她预料中的,
但是赵姨娘死的倒是蹊跷。
宋姨娘喝了一盏茶,以她那阴险算计的本事,就算是要做那些个淫事也不会那么堂而皇之,更不会叫人发现。
何况李老夫人也在,就更不可能了。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夫人怎么也会死?
她坐不住了,在房中不住踱步,又将昨日的事情从头到尾顺了一遍,忽然越想越心惊。
她怎么感觉,这事情,怎么算来算去,还是和苏遮月有关!
昨日她们上山,虽是她以这和离之事把苏遮月骗上山的,但是那偷汉子怀孕的事她可是一点都不知晓,全是赵姨娘安排的,这是一个了。
而后来查出苏遮月有了孕身,要取她性命,虽由她安排,但归根结底是老夫人的意思,所以老夫人也死了。
两个……
宋姨娘登时站起身来,吩咐丫鬟道:“去把找周婆子的人叫来,不用找了!”
丫鬟奇怪道:“怎么不用找了?!”
宋姨娘心底发麻,眼色惊恐,若是她猜想不错,周婆子大概也是没了命了。
这便赶紧换衣服:“走,与我去趟我母亲那儿!”
她此刻只盼着上回她拖兄长往那三清观求的驱鬼符咒,已然到了。
*
外头的事料理完了。
李祁回了屋,什么话都没说,只坐在椅子上。
今日一连看到了这么多人命,他整个人都有些茫然,甚至连母亲死了都没有实际的感受。
好像还在梦中。
直到宋姨娘从娘家回来,披麻戴孝的,一进屋见了他,就哭喊地跪在地上,“老夫人,怎么死得那么惨!”
李祁听着就烦,指着她骂道:“哭,哭,有什么好哭的!”
“若不是你说要上山烧香见苏遮月是不是鬼魅附体,母亲怎么会出事!”
宋姨娘方才只是装个孝顺媳妇的样子,闻言抽噎了一声,这,这怎么就怪到她头上来了?
当初那事,分明就是李祁自己在疑心,她才顺坡下驴。
但她是没法把罪责推到丈夫身上的。
这盆脏水自然得泼在苏遮月的身上。
“大爷息怒,要我说,这件事更应证了那苏遮月真的有鬼!”
“你瞧往年我们上香从未出过什么事,怎么她一上去就出事了?还整个寺庙的僧人都跟着出事,我说就是她害的!”
李祁其实自己也有些疑心猜测,听了却问:“可她自己都死了!”
宋姨娘忙接口:“这正是厉鬼作祟,她死在那哭禅寺里头,所以冤魂不散,祸害了整个寺庙,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作孽啊!”
又说:“也是大爷福大命大,带着妾身下山,逃过这一劫,可怜老夫人和我那怜儿妹妹,没下的山来,就被她给害了!”
李祁提了赵姨娘就怒火中烧,两日之内,两顶绿帽子!
他没见哪个男人这么窝囊过!
“你别提那个贱人,她自己做得好事!死得活该!”
宋姨娘也并非真想为赵姨娘开脱,只是说来显着自己仁善贤德而已,这时候见李祁怒了,便转过话题:
“大爷,这苏遮月死了,那她府里那帮丫头?”
李祁眉头一皱:“什么丫头,不就那一个吗?”
等等,那个叫阿香的,不是在僧寺柴房里等着发卖,但衙役搜寺时怎么没搜着?不过不管怎样,寺庙都烧了,大概应该也死了。
宋姨娘听他这语气便知道李祁压根不知道苏遮月娘家来人的事,于是便诉苦:“可不止呢,有好些个娘家来的丫头,我说就是这些人有什么神神道道。”
“大爷不知,起先就是她们来了,那苏遮月的病就莫名其妙地好了,后来赵姨娘又流产,今日又发生这等事,我说都是她们在作怪!”
这一点还是宋姨娘慌里慌张回了娘家,一通哭诉,被母亲狠狠抽了一巴掌,才冷静想明白过来。
端就苏遮月那一个,前些年受她搓磨,那是一点事都没有。
所有的异事都是在那些丫鬟来之后发生的!
这妖鬼,肯定出在那里!
李祁被她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有问题,他倒不是觉得那些丫头有问题,而是想起了他和苏遮月的初遇——那苏家,确实不像是什么寻常的大户人家。
什么样的富户会不住繁华的都市,就只住在山里?
现在想来,真有些阴森可怕。
此刻苏遮月死了,万一真的来找他算账怎么办?
这一想,又是寒毛竖起,对宋姨娘口中的那些婢女也畏惧了起来,只不过一时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便问:
“你说该怎么办?”
宋姨娘此刻很镇定,上前安抚李祁道:“自古这阴鬼怕厉火,大爷今日在山上怎么办的,不就一样的办法吗?”
这是她兄长从三清观的仙师那里问来的法子。
李祁道:“你是说烧了?但那是好端端的活人啊。”
宋姨娘道:“大爷怎么知道是人的,没准是妖人,再说是大爷自己府上,不过失了一把火,烧了一个院子,死了些婢女下人而已。”
“只有把她们烧了,那厉鬼才不会再作祟了!”
李祁定了定神,看向她:“你说得有理。”
宋姨娘得了吩咐更是心定:“大爷放心,这事我来办,定办的妥妥当当的。”
她非但要烧,还得烧得彻底,得按仙师说的,用符咒先拦成一圈,免得这些人烧不死还逃出去找她复仇。
当夜,李家宅院就烧了起来。
第45章 孩子
苏遮月从昏暗中醒了过来。
四周很黑,但是点着微弱的烛光,映照出一些精美的浮雕。
她好像身处在华美的宫室中。
似乎有风吹过,床榻边的轻纱一下一下地拂动起来。
苏遮月揉了揉眼睛,但眼前依旧朦胧得像覆了一层雾气。
她身上盖了一条莹白的云被,身下是柔软的床褥。
这床比她在寺院厢房躺得不知要好上多少,甚至比她在玉荷她们带来的还要好,轻软得好像整个人都要陷进去。
就连这飘动着的轻纱,好似也比她那鲛丝帐要清透,简直像是云雾织成的。
“玉荷——青竹——是你们吗?”
苏遮月试探地呼唤起来,她想许是她们来寻她了,找到了她,但又没法带她回去李府,便将她安顿在这里。
可是叫了半天,始终无人回应。
苏遮月心里多出了几分不安,手撑着床,想坐起来,然而这一起,身上的被子便如羽翼般滑下,露出半边细瘦的肩膀和洁白的手臂。
苏遮月连忙拉上那被子,将自己裹紧。
原来软被里的她正穿着那件透白冰衣。
别的,什么也没有。
她心里愈发慌张,指尖攥紧了被角,一颗心砰砰跳着朝帐外看去。
外头帐幔一重叠着一重,似乎无穷无尽,飘飘然然,看不真切。
忽然一声轻响,连那微弱的烛火都熄灭了,苏遮月失去了光亮,惊惧地搂紧自己。
但听得黑暗中脚步声响起,缓慢向她所在的地方走来。
她听得清来人上了床榻,却分不清是从左来,还是从右来,也不知该往哪里躲,只抱着被子,人朝后缩了缩。
“遮月。”
面前响起男人清冷的声音,如同金石撞玉般好听。
苏遮月一怔,突然反应过来了来人是谁。
是姬离。
她的心一下就安了下来。
“……你,你怎么寻得我的?”
她只感觉他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贴在她的耳畔,一瞬间回忆起梦中的肌肤相亲,忽然有一阵酥麻从耳畔传下,朝着身子里侧蔓延,脸颊跟着就红了起来。
若不是烛火已然熄了,她恐怕要羞得无地自容。
仿佛已经提前预料到那即将到来的,彻骨无尽的欢愉。
黑暗中,姬离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只修长如玉的手隔着薄被,顺着她如同蝉翼般发抖的身子往下,直到她微曲的左腿上。
只轻轻一碰,苏遮月忽然就感觉一股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
这阵疼痛好似将她从刚醒来的迷瞪和羞涩中唤醒,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疼,好似哪里都有着伤。
应该是她掉入河中,身子撞到了好几处地方。
此时一起发作起来,逼得她冒出了冷汗。
“疼……好疼……呜……”
她被周婆子一下砸断的时候没有喊疼,在山林中夺路而跑的时候也没有顾忌到疼,但是此刻却觉得疼得厉害。
对着他,呼喊疼痛的声音里还夹着一丝不自觉地委屈。
像是诉苦一般。
回应她的不是冰冷的音色,而是膝伤上的一种冷腻的舔舐感。
“啊——”
苏遮月的身子猛地颤了一颤,却被牢牢地固定住。
不能腾挪分毫。
纤细的脖颈不由自主地微仰起来,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气息,感觉他应该是在用一种很特殊的方式给她治伤。
“唔……痒……”
只一会儿,苏遮月便感觉腿上尖锐的疼痛变成了难耐的痒意,更像是被丝丝的羽毛骚刮着,变轻变淡,逐渐就没了感觉。
不疼了!
然而她身上不止这一处伤。
膝骨上的伤治愈后,便是手上的,被荆棘划过,被草木割过,留下无数的小伤口。
苏遮月在黑暗中都不得不闭上了眼,咬住红唇,忍耐这个漫长又磨人的过程。
到手臂被轻轻放下,感觉脚腕被抬起的时候,她忍不住缩了下腿,躲了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