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苏遮月一条腿被周婆子拿椅子狠狠地砸了一下,几乎断裂,眼下缩在角落里,几乎动弹不得,全身冷汗冒个不停。
周婆子在桌上拿茶水兑了粉末,幸好她方才偷偷昧下了一些,没叫那一碗药汤一起给糟践了,这下兑完了便上来给苏遮月喂。
她本是要直接掐死苏遮月的,还不是因那赵姨娘的那通说辞。
“这美人羹得人活着的时候切下来的肉才行,若是死了,那肉僵了,硬了,就没效果了。”
因而得生切。
那茶汤“咕噜咕噜”地灌到嘴里,苏遮月被灌得几乎溺毙,努力地用舌头往外抵,右手还不住地拍门,希望有人能听到声音,能来救她。
只消打开门的功夫,就足够逃生了。
可是她努力地拍门,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过来。
“救,救命——”
“救救——”
苏遮月本就高烧中,身子愈发虚软,口中含着药汤,几乎是只凭着本能在呼救。
周婆子拿着空碗把她嘴边、脖颈上遗漏的药汤给接了,直给她送回了嘴里,毕竟这麻粉贵得很,不好浪费,
“夫人省省力气吧,这寺院里没一个会来的,不管怎么说,吃斋念佛的人也是要香火钱的,收了银子就得听话。”
“啊,阿……香………”
周婆子听懂了她在喊自己的丫鬟,此时又笑道:“这就更不用想了,没将那小丫头先撂了,怎么会动到夫人您头上呢?”
原来阿香根本没有被扔在后院柴房,那时两个婆子拖到了柴房门口,周婆子让那杨婆子先去回话,自己又将阿香拖出来,找了个就近的山坡,给推下去了。
这里深山老林的,便是没有摔死,也会被野狼虎豹给叼走。
苏遮月怔愣着一双雾气浓浓的眼睛,阿香,阿香也被她们……
她不由地激愤起来:“她只是一个小丫头……”
周婆子上下看着她:“是啊,夫人你这具身子还能值个几个钱,那就是个丫头片子,贱命一条,卖了都没人给钱。”
“要说那也是她命不好,跟了你这么个没本事的主子!”
这仆人跟主子也得擦亮眼睛,跟个能算计的才能谋划个好前程,跟着享富贵,若是跟到苏遮月这般逆来顺受的,软弱到连自己都护不住的,纵使是正牌大娘子又如何?
苏遮月听着这话,最后一丝希望都泯灭了,颓然地靠着墙。
周婆子见她没了半点力气,也不敲门了,便知那麻药生效了,打算拿刀挖肉了,不过望了一眼这周围,
啀,忘了刀了。
她看着苏遮月垂首阖眼的模样,扬手就甩了她一个巴掌,“啪”地一声,苏遮月只晃了晃头,不痛楚也不叫唤。
周婆子确定她是再也没力气挣扎了,便站起身来,打算去寺院后厨找一找菜刀。
也不知那个徐大夫有没有走,她脸上眼皮上刚被苏遮月泼得这火辣辣的烫伤还得找他处理一下。
待到门外脚步声听不到了,墙边原来已经昏昧着的苏遮月倏然睁开了眼。
兴许是那麻药量少,起效慢,眼下还有一些力气在。
那周婆子说的对,她是没本事的,但是便是为着孩子和阿香,她也不能死在这里。
只要回府,见了玉荷她们,她就有依仗了。
她强忍着腿痛,贴着墙一点点站了起来,偷偷开了一道门,见外头无人,托着伤腿,悄悄地挪了出去。
苏遮月走得极其小心,也是周婆子自己说漏了嘴,叫她明白寺里的僧人不会帮她,她必须得避开他们,往外跑。
幸而走了不远,旁边正一道篱笆小门,她连忙就着这道门逃出了寺庙。
一路淋着雨,从寺院里往外逃,直逃到荒山里。
中途她捡了一根竹竿拄在地上,但是一瘸一拐,步行依旧艰难,这样慢的脚程,迟早就是会被追上,苏遮月只能不断往难走隐蔽的丛林里走。
四周的荆棘不住划过她的身子,她全身湿透,一刻也不敢停下,这一幕仿佛从前出现过她的梦中,但她无暇去思索。
另一边,周婆子一回过来,打开门就发现人没了,登时一惊。
要知道这种事情要做就得做绝,绝对不能留半个活口。她们这样的婆子,若是在这种事情上了失了手,往后在姨娘夫人面前就不中用了。
何况她家姨娘的美人羹还等着,今日她必得从苏遮月身上割下肉去交差。
周婆子紧着心,四处寻觅起来,她知道这苏遮月纵然没有昏迷,也伤了腿,绝对跑不远,她没有乱找,只低头寻摸着脚印,大雨虽然下个不住,还是叫她给发现了小门前的踪迹,连忙一开篱笆门,追了上去。
“夫人!”
苏遮月走了不知多久,就听到了头顶上空仿佛传来周婆子的呼喊。
她正走在一条极窄的山路上,一侧是高峻的山壁,另一侧是一条湍急的溪河,中间就一条窄窄的只有半个人的道。
她几乎是贴着山壁在走。
河里头礁石密布,这几日大雨滂沱,原本小小的一条溪流,给冲成了一条大河。此时水流湍急得要命,高下落差极大,一冲下去,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
“我瞧见你了,你别跑!”
苏遮月原本走得小心,听得那周婆子的喊声越来越近,心里发慌,脚下一滑。
“咚”地一声,人给掉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第43章 恶报
连日的雨,到这一日终于放晴了,阳光明媚。
山脚下流水潺潺,下游的河畔有村民前去河边打水,突然一个水桶滚落在地,有人摔跌在地上,惊叫了起来:
“红,红的!”
这一声惊恐的呼喊声很快引来了一群人围观,聚在河边,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都说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事。
待到村长被人叫过去看时,这位七旬老人实在吓了一跳。
那一眼望去,整条河流都变成了红色。
竟像是被血染红了一般。
几个胆子大的年轻汉子俯身下去嗅了嗅,还真的闻到了血腥味,叫道:“这是血,真的是血!”
村长厉喝:“胡说八道什么?!”
就算死了人,也断断不会有这么多血。
一整条河都变红了,那得死多少人?
真是那样,简直就是遭了天谴了!
他安抚着村民道:“应当是冲了什么红矿石场,河水给染了颜色,才出现这般景象。”
村志里记过这样的事,至于那血腥味,都是那些小伙子唯恐天下不乱,闻到点铁锈味,就觉得是就血了。
正说完,又有人指着远处,“快看,那是不是一个人?!”
众人望去,湍急的水流正送着他所指的东西下来,一路撞了好几次礁石,终于流到近前。
还真就一个人!
村长吩咐几个人捞起来,本以为是个外乡人,却发现竟然是认识的,正是之前山上上香遇到过的僧人。
“看,那还有?!”
又有人向上一指,众人才惊恐地发现眼前这一具尸体只是一个开头,后面竟连续着飘来好多具浮尸,且都是穿着一样的灰色僧袍。那僧袍被红色的河水染透了,就像是他们身上流出来的。
怎么会有这么多僧人死了?!
众人惊异万分,在村长的吩咐下,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捞了出来,堆在河滩旁边,竟然足足堆成一个小山。
“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有人害怕地问,死了那么多僧人,那上游的苦禅寺肯定出事了,没准是被强盗给洗劫了。
村长略一沉思:“死了那么多人,还是先禀告官府!”
离这边的官府,自然是苍梧县里的县衙。
于是命了两个腿脚快的汉子前去报信。
那村汉跑到县衙门口传话时已经晌午了,等了一会儿,便见一个穿着官服,还在系腰带的官人在衙役的护卫下走了出来,正是李祁。
李祁昨日走到县衙也是给累得不行,也就没回家,宿在这县衙里头,宋姨娘自也陪着他,早起还欢好了一次,是以睡迟了。
没想到这一早起来,就听到了这样离奇的命案。
他的腿脚还酸胀着呢,今日走不动,便叫衙役抬来了轿子,一面由这村人带着往那出了事的河边去,一面急迫地问:
“死了几个?”
那汉子掰起手指,“一二三四……大人,我真数不清,至少,也得有十来个吧!”
李祁光看他在那拨手指就吓得冷汗直冒。
见了鬼了,死那么多,这就是大案了!
按本朝律令,凡是牵扯三条人命以上的案子都不能由县级别的官吏处理,必须上报州府衙门。
何况是那么多人!
偏偏就赶着他要升迁的档口,这要是让上面知道了,别说他升迁无望,恐怕连这个县官都保不住!
当下就更急了,不停地催着好几次轿夫。
两个轿夫满头大汗,紧赶慢赶,腿都快跑断了,终于把李祁抬到了那地方。
到了那村口河边,看了一旁堆积的尸山,又看着面前这“哗啦啦”的河流,李祁吓得双腿发软。
这时刚好河边又打捞上来一个,李祁忙过去一瞧,差点没稳住身子。
竟然是昨日他见过的元真!
“这……这……”
他满目惊骇,连话都说不完整。
昨天还好端端的人,今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四周只有议论,没一个人能回答得上来。
衙役们拆了那元真身上的衣服看,好家伙,全身上下,竟没半点伤痕,刀劈剑砍,什么都没有,但真真切切,是死透了。
身子冰凉。
李祁好一会儿才从惊愣中醒过来,捡回了一点知县的神智,吩咐人把仵作喊来。
仵作上去验尸,查验了半天也没有半点名头,只能回禀知县老爷道:“兴许,是吓死的……”
李祁一时没开口,但他旁边的衙役吼道:“你这老头,会不会验尸,这么多人,难道都是给吓死的?”
那仵作也是一脸茫然,说的话他自己也不能相信。
若是有别的一点可能,他也不至于说这出这种荒谬的结果。
只有李祁一张脸煞白的,仵作这么离谱的结论,他竟然有些信——这么多僧人,兴许真是吓死的。
衙役道:“大人,我们去苦禅寺看看吧。”
死的都是那寺里的僧人,要查出是怎么死的,还得去那山上寺庙里看个究竟。
李祁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头顶灼热的日光,又看了看身旁这些带着棍棒的阳刚汉子,心想纵然有鬼怪作祟,也绝不会在现在了。
“好,去看看。”
山路虽然还有些潮湿,但比之昨日已经好走太多了。
衙役在前头开路,一直走到半路,有人回道:“大人,这里有间破庙。”
李祁一心想着苦禅寺的事,便没打算进去,正要摆手叫人往前走,那好事的衙役已经一脚将门踢开了。
没半刻功夫,一个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鬼,有鬼!”
李祁原地哆嗦了一下,也幸好其他人都被那人吸引去,没见着他这个县官老爷吓得发怵。
“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鬼?!”
一行人互相结伴往里去看,待走到里头,也都骇到了。
倒也不是鬼,而是披头散发的一个人,就高高地挂在顶梁上,刚一进门不注意,自然觉得是鬼。
但细看分明就是个死人而已。
几个衙役踩着对方的肩膀上去,把死人给弄了下来,一边又道:“这么高的梁,怎么给挂上去的!”
方一放下来,往地上一扔,将那披散的头发扯开,有人喊道:
“是个老太婆!”
还真是个老太婆,面皮皱着,眼睛瞪得老大,比那些死掉的僧人更像是活活吓死的。
李祁一直等在门外,此时被人回禀里头确实只是死了个人,便走了进去,直看到地上的人时,突然大叫一声:“娘!”
这地上死的人,正是李老夫人。
连身上的衣服都与昨日穿的一模一样。
第44章 吃人
众衙役听到这一声“娘”,全都傻了。
谁能想到这个死老太婆会是知县大人的亲娘啊!
刚才把人粗暴地甩在地上的衙役更是怕得给躲在了后头,生怕知县老爷找他秋后算账。
不过李祁根本没有精力去看他们,他一整个哭倒在李老夫人的尸首上。
昨日他们分开,他怒气上头,也没顾着他娘,只以为老太太要么转头上了山,要么下山回了府,应该在哪安坐着。
不想竟然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大声号哭了几声后,李祁咬着牙道:“人犯一定没跑远,搜!给我搜出来!”
“是!”衙役们齐刷刷地一应,这时谁也不敢说没准李老夫人是自杀,或是同那些僧人一般是吓死的,都各赶各地,赶紧在破庙里里外外搜寻起来。
眼下虽然死的知县老爷的亲娘,但他们搜查的劲头,就得是死了自己亲娘的样子。装,也得装出来!
搜了一会儿,真有人给搜到了,惊报道:
“这里,在这里!”
叫人的衙役正站在那城隍尊像的后头,但当几个衙役为着抢功劳,率先冲过去时,却都愣了一愣。
等李祁走过来时,衙役头子还给拦了一下,“大人,这……”
李祁此刻气怒交加,没空去瞧他的面色,直接就把他推开了。
然而拨开众人一瞧,差点给倒仰过去。
幸得旁边几个人给他撑住了。
原来那塑像后头的柴草堆垛里,竟然躺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都是赤条条的,身上没有任何衣裳,那紧贴的密不可分的躯体,竟是在做那等龌龊至极的事!
然而那面色都是毫无生气的灰。
衙役都是老手,一看就知道已经都死透了。
就这样得荒郊野外偷情得“马上风”死的人,他们也有见过,但是此刻让众人面色又惊又尴尬的倒不是这个死法,而是那女子的面容。
分明就是李祁的三房,赵姨娘。
原先在勾栏院里极出挑的人物,几个衙役都是见过一两面的,认得出来。
故而刚才拦了一下李祁,生怕将他气着。
但是让李祁吓得差点倒仰的却不是赵姨娘临死前还给他戴得这顶绿帽子,而是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他分明就是看着死在苏遮月厢房里的。
那个叫郑二生的,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难道昨日那人没死,是活的,可是那五官分明出血,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