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夜火
邹大娘自然是吃惊,倘若苏遮月一开始有钱,也不必跟她挤着一辆马车上京了,所以这银两就是这丫头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得来的。
她见苏遮月低眸不语,脑中一转,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这丫头,是不是做了那等生意!”
却说这城里还有哪个行当会比卖身子来的钱更快,苏遮月又是这样的容色。
怪不得这些日子她毫无踪影,原来,原来……
邹大娘心疼之余,也是恨铁不成钢,放下那银票:“你若是缺钱,便来找大娘,如何,如何做得这等龌龊生意,糟践自己清白的身子……”
苏遮月见她误会了,忙摇头道:“不不,只是我帮着贵人治病,人家还我恩情,才给我的。”
“治病?”
邹大娘看了一眼那数额不小的银票,又望向苏遮月,惊奇道,“你这丫头,竟然会医术么?”
她竟没看出来。
苏遮月不惯撒谎,只能避开她的目光,轻声道:“只是一种土方子,刚巧能派上用场。”
邹大娘也没怀疑,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只是望着这从未见过的,固知苏遮月给的多了,但难免心里动摇。
毕竟这京城里上上下下打点,有了这银子,才能对人张口,她眼下真没法装清高拒了苏遮月的钱,便道:“这钱便当大娘借你的,等过了这道坎,我一定还你。”
苏遮月道:“没关系的,若不是您,我也来不了这京城,自然也不可能赚到这些银子,这些银两,您应当收下的。”
邹大娘听她这歪理绕的,全给自己体面,眼蓦地一红:“你这姑娘……”
这般柔善心肠,实在应该找个踏实稳重的男人好好疼着。
邹大娘虽说想为苏遮月寻一个,但也知这情种只出于富贵之家,像她能接触到的那些个,都是臭男人,眼里都是算计,没一个真心实意的,便也不开口了。
苏遮月又留邹大娘吃了一顿饭,席间听得她说了好些府中的琐事,细心宽慰了一番,又约定明日一早陪大娘去找成王府一趟。
私心里,她也想看看君钰。
于是这一晚仍住了下来,打算等邹大娘的事了结了再换住处。因昨晚那老鼠动静叫她睡不安宁,苏遮月睡前细查了一番,不见老鼠洞,但睡下时偏偏又响起了嘎吱声,实在恼人,她只好用碎布将耳朵堵住,方才睡下。
因昨日睡得少,今日睡得便沉了些。
恍惚间入了梦,好似梦到了沙漠里,热得她出汗,后来忽然有无数吵闹声、惊叫声传了进来,丁零当啷的动静。
苏遮月初时朦朦胧胧的,并没有在意,直到听到两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着火了!着火了!”
苏遮月猛地睁眼,只见一阵火舌伴着烟雾直扑过来。
她吓了一跳,这才发觉满目都是火,连床帐都燃烧了起来。
苏遮月惊恐之下,更被浓烟呛出了一阵头晕,慌慌张张地跑下床,用帕子捂着嘴,避开那些烧着的桌椅,向外跑去。
但到了门边,使劲推,却怎么也推不开,似是外头房梁落下,将门板生生压住了。
她回头,想从窗外逃,偏偏屋中唯一的那扇窗子,已然被火舌完全吞没,窗外更是火海一片。
苏遮月一边捂嘴呛咳,一边拼命拍门大喊,
“有人吗?救救我!”
火舌很快烧到了她的衣裳,
“咳咳……救命!救命啊!”
可是外头亦如十八层炼狱一般,所有人都在奔逃,哭喊声、呼救声此起彼伏,将她的声音完全淹没了下来。
远处街巷的一顶不起眼的灰色软轿外,正有人恭敬地向轿内的贵人禀报,
“火已经放好了。”
“京府衙门那边今日安排了大宴,上上下下都醉得厉害,绝对来不及过来。”
软轿里,姜皇后手指一动,陈嬷嬷便掀开半角帘子,送出一大摞银票,
“办得不错。”
那人接过,笑眯眯地退走了。
陈嬷嬷示意抬轿的人启程回宫,又回进来侍候在侧:“今夜这一把火烧下去,那位谢家的姑娘必定尸骨无存。不过奴婢还有些不明白,娘娘为何要把旁边连着的一排屋子都一齐给烧了?”
姜皇后撩窗看了一眼:“只烧了谢府难免叫人生疑。烧得多了,也难救着真人。”
陈嬷嬷也见得那冲天的火势,好似能听到那火海里的人痛苦的嚎叫,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些人倒是无妄之灾。”
怕是到了阎王殿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就是命数。”姜皇后放下帘子,转着手里的佛珠,“庸民无福,活着也是受累受苦的命,不如送他们早日投胎,为来世积福。”
说话间,软轿拐出巷口,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正值风日,大火燃得极大,烧了足足一夜。
翌日清晨,方有雨水落下,将其缓缓浇灭,这个时候,官府的人也终于赶到,而他们到的时候,眼前已然烧没了大半条街,便连隔得甚远的红袖招都未能幸免于难。
墙角檐下,还有未灭的簇簇余火。
处处都是女人小孩的啼哭声。
死的人太多,宿醉的衙差们手忙脚乱,不得已又从其他衙门调了好些人手来,才终把废墟里那一具又一具烧焦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抬了出来……
第156章 死尸
两日后的清晨,京府衙门。
“小侯爷,这边。”
衙役头子战战兢兢地将虞小侯爷引入后堂。
步入内室,越过屏风,虞戟便见着帘幕下的床上绑着一个乌发凌乱、合眼昏迷着的绝美女子。
“小侯爷恕罪,我们当真是第一时间抢去谢府救火的。”
衙役在旁边讨饶,不过他这话这话当然是假的,不过也真是这位谢家姑娘福大命大,整个谢府都烧得不成样子,偏她住的那一间底下竟另有玄机。
不仅是藏人的暗道,竟然还有地下水流,顺着水流一路能走到其他谢府的宅子。
他们先将谢染救出,在地底下探索着,一路来到裴章事、晏相公等多位高官的府上时,真也是吃了一大惊。
心道不愧这谢家不愧是当年的世家大族,这狡兔三窟的本事做的实在是高,这地道要是不因这一场大火被发现,只怕这些高门家里看着严丝合缝的家宅就跟筛子一般漏着。
不过这事韩大人却只叫他们瞒下来,不要对外吐露。
所以此刻他便也略去这一事,只说:“实在也是伤了好几个同僚,才把谢姑娘从火海里救出来,只是她遭火之前,似乎还被人下了极重的……”
他看了眼床上的谢染,面色尴尬地呛了几声,“那个药有使人迷失心智的效力,听说吃药的女子会完全不知事,遇着男子便想……便不太正常,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将姑娘这般绑起来,免得她再做出……不得体的事来。”
他说的吞吞吐吐,含含糊糊,若是一般男子自然能明白那隐晦的话意,但偏偏虞戟是个未经人事的,只当是一种药性比较烈的迷药。
他走过去,见谢染莹白如玉的手腕、脚腕都被粗粝的绳子勒出了红痕,便吩咐道:
“换一条软些的布绳来。”
“啊,是!”
衙役猛一拍脑门,忙道,
“都怪小的没想周全,小人这就去。”
他们衙门里当差的都是些粗野汉子,真不及小侯爷心细,心疼人。
他应下吩咐,匆匆出了门,虞戟便把谢染身上的绳索解了开来,不想这时候谢染醒了过来,
“小侯爷……”
“是我。”
虞戟见她能认人,便以为她清醒记事了,刚想问当日这火到底是什么原因,忽然就被谢染伸手搂过。
他蓦地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谢染柔软的唇擦过他的面颊,落在他的颈上……
这时刚好衙役取了绸布过来,这刚要近前,便见帘幕之后,两人贴得极紧,仿佛纠缠在一起。
当即脚步一顿,嘴巴一闭,跟着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地,一步接着一步往后,悄悄退了出去。
还十分贴心地将门扇轻轻关上。
一面在心里感慨,也是他想茬了,刚以为虞小侯爷这般冷面的人是不好色欲呢,原来竟也……他嘿嘿一笑,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小侯爷如此费心为谢家翻案,可不就是喜欢这位谢姑娘么,如今人姑娘被下了药,刚好能促成一桩美事。
没准将来谢姑娘嫁入侯府时,他还能去讨一杯水酒来喝呢。
他这儿美滋滋地胡思乱想着,那边床帐下,虞戟几乎是将谢染从自己身上撕开。
谢染被他制住,抵在床栏上,嫣红的朱唇微张,轻轻吐息着,眉眼间是令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心动的艳丽绝伦。
含着清傲的媚意,愈发勾人沉沦。
然而虞戟无动于衷地将她转过身,在她后颈重重一击。
谢染“唔”了一声,再次昏迷过去。
“来人!”
虞戟大喊一声。
门外的衙役听到了,慌忙赶进来,只见虞小侯爷衣衫端正,又是一惊,再看向旁边昏迷着的软若无骨的香艳美人,不由地在心中竖起一个大拇指。小侯爷不愧是领兵打仗的人物,这定力真非常人所能及,
虞戟将他递上来的布带子接过,几下帮谢染重新捆扎起来,又给她盖上被子,方才起身,又吩咐道:“去宫里请太医。”
这药太厉害,寻常的大夫怕是治不了。
衙役这下算是明白了,小侯爷是疼惜谢姑娘才不这么鲁莽行事呢,忙应了一声,又舔着脸笑道:“我们之前也请了郎中,都说只能没的药医,但没有您的吩咐,我们也请不动太医。”
一路说话着走到堂前,正好外头一辆车马停下,
差役们抬着一具具盖了白布的尸体,从偏门进来。
衙役心道这可真是晦气,让小侯爷撞上这些抬死尸的,忙转了一个方向道:“侯爷,这边走。”
虞戟却停下脚步:“那些都是这场火烧死的人?”
衙役察言观色,想是这贵人动了恻隐之心了,眼球一转,便道:“可不是么,都是些普通百姓,遭罪了。不过韩大人已经报请朝廷,待拨下抚恤,会好生派发给他们的家人的。”
虞戟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忽然脚步一顿,回过头去。
衙役感觉他整个人都像僵住一般,仿佛见了不可思议的事一般,他心一紧,顺着虞戟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儿站着一个乌衣差仆,这人不是衙门编制里的人,就是个地痞流氓,此刻手中正在把玩着一个精巧的铃铛,
“小侯爷?”
他话还没说完,虞戟便走了过去,一把夺过那人手里的铃铛,面色黑沉,
“这是哪来的?”
那人被抢了东西,刚要冲面前陌生少年发火,便见着后面衙役大人疾步走来,当即收敛了气焰,畏畏缩缩道,
“是,是从尸体上……”顺来的。
尸体……虞戟只觉脑中空白了一瞬,
“在哪儿!”
旁边的衙役哆嗦了一下,只觉小侯爷身上的威重杀气几乎迫得他不能说话。
那面前的杂役也是吓得差点跪下,哆哆嗦嗦地指着,“在,在那里。”
他所指的地方偏门外的板车之上,那儿小山般堆了十来具焦尸,都烧得极为厉害,根本分不清面目。
虞戟走过去,望着这满目的尸体,又一阵晕眩,缓了一下神,
“哪一具?”
这话问得平稳,但眼尖的衙役却发现小侯爷全身绷得紧紧的,连手都在颤抖。
衙役忙将那吓傻了的差仆踹过去,厉声道,
“说啊,哪一具?”
死的人那么多,那差仆早分不出来了,只记得大概是个女尸,现时又惊慌失措的,便随手指着一个露在外头,看着是女人的,
“应该是,是她。”
衙役知道这估计是什么顶重要的人,忙招呼边上的人把那具女尸抬下来,然而虞戟却将那些人全部挥开,只自己走到那具尸体面前,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小侯爷……”
衙役被空气中的凝重吓到,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见,虞小侯爷突然像是支撑不住一般,跌跪在地,望向那具尸体的目光仿佛失了神魂……
第157章 事变
十日后。
马车停下,李鸢带着婢女急步匆匆,进了贵妃宫苑,
“阿姊,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鸢原是在北宁王府住着的,突然被阿姊叫回了宫中,直觉发生了什么大事,但问报信的宫婢也说不清事由。
李贵妃少见地立在一条紫檀长桌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就这么望着桌上摊开着的一卷诏书。
李鸢凑过去,看了一眼,就被个中字眼吓了一跳,再拿起细读一遍,彻底呆住了,
“废后,抄家?”
她双手握着卷轴,简直难以置信,满脸震惊地问,
“这,这是真的吗?”
怎么她就在北宁王府住了几日,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转了。
阿姊琢磨了一辈子对付姜皇后,怎么现在突然就成了?虽然是一直盼望着的事,但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像真的。
李贵妃依旧没说话,只将边上另一份誊录的奏疏递给她看。
李鸢接过,看了一眼,神情缓缓显出惊骇和不可思议。
这奏疏上全是姜皇后这些年在后宫中所行所做,谋害皇嗣,残杀妃嫔,干涉朝政,陷害忠良之后,桩桩件件,全部详细清晰,不仅附有事发地点、日子,还有收押的人证。
这些罪如果一一论处,只怕死一百次都不过分。
她原以为自己和阿姊做的已经是够狠的,真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李鸢的手微微发抖,都来不及思索李贵妃是怎么查到这些的,只是望着方才那封诏书,笑出声来,“这母仪天下的皇后竟是这般蛇蝎心肠,草菅人命,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她这边笑得畅快,李贵妃却是半点都笑不出来。
“你知道上呈这封奏疏的人是谁么?”
李鸢笑问:“是谁?”
左右一定是她们李家的人,不论是哪个,都得给人加官晋爵,好好褒奖一番才是。
李贵妃看着她喜形于色的妹妹,一字一顿道:“裴松。”
“裴松?”
那不是……姜嫣的夫君!!
李鸢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片刻之间转成了一种震恐,
“怎么会是他?”
“他为什么要对皇后下手?他不是站在姜家那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