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隆和半扶半搂着她上楼,避免她因为不小心而踩空台阶,同时借力给她,不让她累着:“是有这样一座塔楼,不过它不是用来藏书的,而是镇邪的。”
她更加感兴趣了:“镇邪?镇什么邪?”
他不甚在意:“不知道,相传那里是祖师镇压妖龙之所,塔底下埋着祖师的斩龙剑与一截龙骨,但至今没有人挖过,所以真实情况如何并不可考。”
陈至微转头瞪眼:“怎么不是真的!怎么不可考!经书典籍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你别又瞎说!忽悠你媳妇!再者,除了镇压妖龙之外,那楼里还有——”
“师父注意脚下,若是一不小心摔了,弟子可腾不出手来扶。”
“你——为师不跟你废话,赶紧上来,替为师找书!”
就这样一路上楼,三人进入了丁亥间。
许是因为有窗,藏书室里要亮堂一些,但也不足以看清书上的字。
陈至微想了个办法:“这样,你们把看着像的书都挑出来,放到门口的这张桌案上,让为师仔细看过,不对的你们再放回去。”
盛隆和敏锐地询问:“什么叫做‘看着像的书’?”
陈至微讪讪笑着:“这个,虽说这本书是师父传给为师的,照理,为师应当谨记,但是……师父传给为师的书,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多,所以……”
他伸手比出二指宽的距离:“为师只记得,这本书大概有这么厚,封页朴素,好似是藏青色,其余的……嘿嘿……都不太记得了……”
第153章
盛隆和盯着陈至微看。
后者先是心虚, 而后一挺胸膛,摆出师长的派头,强装镇定和不耐烦地挥手:“这么看着为师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书, 再不找, 天都要黑了!”
“怎么找?”
“就、就像为师刚才说的那样, 那样找呗……”
看着师徒二人的互动,觅瑜抿嘴一笑,决定帮通达道人一把。
“夫君,师父说得对, 我们是该尽快找起来。”她柔婉开口,“冬日的天本就黑得早,外头又阴雨连绵, 再耽搁下去, 怕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陈至微忙不迭附和:“对对对, 徒儿媳妇说得对。”
“你也别觉得难找,藏书楼里的书都是分门别类的, 比如这间,放的就都是些医道之书,你们……这个,你们就……看着办……?”
在陈至微越发虚弱的声音中, 盛隆和终于大发慈悲,收回目光, 看向觅瑜, 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轻笑:“真是麻烦你了。”
觅瑜宛然摇头,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遇上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师长。
陈至微如蒙大赦, 举着灯往藏书室的一头走去:“我们赶紧找,赶紧找……为师从这头开始, 小石头从另外一头开始,至于徒儿媳妇,就从中间开始吧。”
盛隆和没有采纳师长的建议,径自带着觅瑜去了另外一头,反正左右两边都有书架,他们一人一边,不耽搁翻找。
觅瑜虽觉得他不必如此,但也没有拒绝,比起独自一人,她自然更乐意待在他的身边,而且她也有话想要问他。
她小声道:“先前在师父的书房里,夫君为何那般情状?”
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的书,道:“什么情状?”
“谈及守明道长,便冷言冷语……”她轻声道,“我知你不喜他人,然而正如师父所说,不过是一本书,夫君无需如此在意……”
尤其是“弟子僭越了”这一句,可不像通达道人以为的那样,是在诚心认错,而是隐忍不发、按下不表。
她不觉得他的态度僭越,但也同样不觉得通达道人的想法有错,只是一本书而已,一本不小心被夹带走的书,能掀起什么风浪?
盛隆和抽出一本书,看了眼封面,又放回去,语气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我是在小题大做,但这里头就是有许多说不通的关节。”
“师父心宽,奉行人生在世、难得糊涂的道理,但我不同,我不喜欢模棱两可,更不要提此事与陈至坚有关。”
陈至坚?是指守明道长吗?
觅瑜疑惑:“他怎么了?”
“他——”盛隆和顿了顿,“回去再同你说,我们先把书找出来。”
觅瑜也清楚,现在不是闲话的时候,遂应声颔首,转身到对面的书架上翻找。
就这样找了几排书架,两人的手头都积了一摞书,被盛隆和拿去放到了桌案上,觅瑜则继续寻找。
密密麻麻的雨声中,天色逐渐阴沉,直到再也看不清书本的颜色。
盛隆和放完一摞书回来,扬声询问:“师父,还有多少书架没找?”
陈至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为师看看啊,一、二、三……还有三排书架,快了快了,为师自己找就行,你们先去桌边坐着,休息休息。”
他表示怀疑:“确定快了吗?桌上可还有一堆书呢。”
“哎呀,如果为师能在剩下的三排里找着书,那自然快了,如果不能,到时为师把灯烛往桌上一放,你们帮忙一起翻找,不也快了吗?”
“万一桌上的那些书里,也没有师父要找的呢?”
“呸呸呸!你别乌鸦嘴!要是没有,那就说明你找得不尽心,明天继续和为师一起过来找!”
盛隆和没有再说话,但觅瑜知道,他一定是勾起了懒洋洋的笑容,眼角眉梢流露出几分恣意,既优哉游哉得气人,也英俊潇洒得迷人。
可惜天色实在太黑,她只能隐约瞧见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神情。
“夫君……”她小声笑着呼唤,伸出手。
盛隆和配合地握住。
一缕寒风在这时幽幽穿过。
觅瑜一怔,正自疑惑,藏书室里明明关了窗,这风是从哪里来的,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就听见陈至微发出一声痛呼:“哎哟!是谁!谁在——”
盛隆和握着她的手猛然一紧,她的心也在同一时刻重重一跳。
发生——
惊疑不定间,觅瑜被盛隆和拉到身旁,听见他快速而又低声的叮嘱:“闭气,莫出声!”
也是在这一息,书架对面传来一阵动静,书本接连的翻倒掉落声,夹杂着陈至微的吃痛闷哼,听得她心惊肉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盛隆和快步带到一处角落,藏入更深的阴影里。
“待在这里别动。”他在她耳边低声叮嘱。
不等她回过神,耳畔的那阵热意就消失了,紧握着她的手也松了开,留她一人在黑暗中,被惶恐不安的情绪包裹,一颗心砰砰直跳。
伴随着灯盏碎裂的声音响起,藏书室里彻底陷入漆黑一片,觅瑜犹如惊弓之鸟,被狠狠吓了一跳,差点忘记了闭气的叮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通达道人怎么样了?盛隆和去了哪里?准备做什么?
还有闭气,他为什么要让她闭气?是那缕带着淡香的寒风有毒吗?没关系,她有醒神露,只要闻一闻,就能确保清醒,但是他没事吗,他——
觅瑜的思绪乱成一团,心慌意攘间,也不知自己想了什么,只徘徊着取出醒神露的念头,中途还险些失了手,直到一阵清香拂过鼻尖,才勉强镇定了些许。
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是有人偷袭,并且来人本事不小,会用迷香,不过没关系,她也有迷香,可以以毒攻毒,迷晕对方——
陈至微发出一声大喊:“快追!”
觅瑜的心被吓得狠狠一跳。
然后,她才迟缓地反应过来,来人被赶跑了。
结、结束了吗?好像是没声音了,但是她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耳边是急促的雨声,如鼓点一般,混杂着她的心跳——
陈至微的喘气声隔着几排书架传来:“快!快!他跑去——你怎么不追啊?”
“不行,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我不能留纱儿一人在这里!”盛隆和断然拒绝,压低的声音逐渐接近,似乎是离开了师长身边,正在朝她走来。
陈至微的气喘得更急了:“为师不是人啊?你放心,有为师在,你媳妇不会有事的!你快去追!不能让那个家伙跑了!居然敢闯藏书楼,偷袭为师——”
一点光芒在黑暗中亮起,映照出盛隆和的脸庞,与觅瑜惊慌不安的目光对上。
他快步朝她走来,呼唤:“纱儿!”
觅瑜身心一松,跌跌撞撞地跑进他的怀里:“隆哥哥!”
他紧紧地抱住她,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如此一番温存过后,他才松开怀抱,领着她去往通达道人的身边。
陈至微半躺半坐在地上,倚靠着书架,捂着胸口,皱着眉,喘着气,似乎很不好受。
周围书本散落,灯盏碎裂,一片狼藉,彰显着之前发生过的激烈搏斗。
看见盛隆和牵着觅瑜走来,陈至微有些发愣:“你拿着什么东西?怎么能发光?”
盛隆和道:“是夜明珠。”
对方听了,先是一气:“有这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让为师在黑灯瞎火里摸索,一面怕误伤了你,一面怕被你误伤!你你你——你能不能靠谱点?!”
然后催促:“好了,现在你媳妇已经过来,你不用再担心了,快去追!”
盛隆和不为所动,拿着夜明珠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口中淡淡道:“我若是早点拿出来,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就不止师父一人了。”
“师父也当真大胆,来人明显不善,出手即杀招,师父竟还掌灯不熄,如果不是弟子打碎灯盏,师父还准备当多久的活靶子?”
陈至微一噎,有些心虚地辩解:“为师、为师是一时没有想到——不对,为师是为了藏书楼考虑,要是一个不小心着了火怎么办?你才是太大胆了!”
接着,他又故作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别看了,为师身上的伤,为师自己清楚,不用麻烦你!”
“你才是该赶快——徒儿媳妇,你快过来劝劝你夫君,让他去追那个家伙!再不追,就真的追不上了!”
“不行。”盛隆和还是拒绝,拧着眉,露出严肃的神色,“他的身手很好,几乎没有被我伤到,我不确定他是真的被我赶跑了,还是假装不敌。”
“说不定这会儿,他就藏身门外,等着趁我不备出手。”
最后一句话让觅瑜有些后背生寒,蹲下身,靠近他:“隆哥哥……”
盛隆和握住她的手,朝她安抚一笑:“别怕,我在这里。”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觅瑜的脸色稍有好转,心中一定,想出一个法子来:“我、我身上带着迷药,寻常人闻之即倒,不如——?”
盛隆和尚未开口,陈至微就像是被提醒了,一面往怀里摸索,一面迭声附和:“对对对,解药,解药,刚才的那阵风里掺着迷魂香,你们——”
他停下动作,有些纳闷地看向二人:“不对啊,你们怎么没晕呢?”
第154章
盛隆和与觅瑜对视一眼。
前者镇定自若, 后者充满茫然。
“师父忘了,两年前的冬日,差不多也是在这时, 弟子曾经中过一回招。”盛隆和道, “师父为此特意配置了解药, 给弟子服下。”
陈至微想起来了:“对对,为师当时还奇怪,你自幼受沐药浴,按理来说应当百毒不侵, 怎么会被迷倒。”
“后来为师才弄清楚,你只是有点迷糊,没晕, 晕的是你的护卫, 导致你被贼人所伤, 要不是有徒儿媳妇——”
“等等,”他话音一顿, 连连说了几声“不对”,陷入惊疑不定的思索,“两年前,也是在这个时候, 你中了差不多的招,那、那岂不是说明——”
“我说过, ”盛隆和淡淡接口, “当初被推出来的,并非真凶。”
通达道人越发惊疑不定。
“可、可是大家都看到了, 证据确凿,清清楚楚——”
“那么刚才袭击我们的又是谁?”
陈至微哑口无言。
他的神色满是不可置信, 仿佛心中正在卷起一场惊涛骇浪。
觅瑜听得似懂非懂,他们是在讨论盛隆和两年前遇到的追杀吗?今晚来偷袭的,就是当初的行凶未遂者?可这件事不是解决了吗?怎么又——
她满腹疑惑,正想张口询问,盛隆和就在此时看向她,关切道:“你还好吗,纱儿?刚才的那阵迷香虽然淡,但效力非常,你有没有事?”
陈至微也被提醒,继续伸手进怀中摸索。
“对对,为师知道,你师从清白观,想必和小石头一样,自小受沐药浴,不怕寻常的迷药毒药,清白观亦有独门的清醒之法。”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先闻一闻解药比较好,这是为师特意配置出来的,就算刚才那香不是两年前的迷香,你闻了也没事。”
他摸索一阵,摸出几个瓷瓶,但从他的表情来看,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有些尴尬地讪笑:“这、这个,为师好像没有随身携带解药……”
盛隆和无声叹出一口气。
觅瑜贴心地解围:“不要紧的,我现在神思清醒,没有半分迷糊,师父不用担心。”
“哦,好、好,不担心……”陈至微的窘迫之情稍缓,收起瓷瓶,扶着书架,在盛隆和的帮忙下站起来。
见他捂着胸口,迟迟不迈出步子,盛隆和微微蹙眉:“师父伤得很重?”
陈至微摆摆手:“不重不重,为师能走……”
然而,他不仅说话的声音虚弱,还喘着气,完全不是没事的模样。
盛隆和自然也察觉了出来,招呼觅瑜:“纱儿,来看看师父的情况。”
陈至微连连摆手阻止:“不用不用,为师好得很,要看等回去了再看,现在我们先想法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