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说,那个人可能守在门口,伺机而动,不如我们从窗户走?虽说这里是四楼,但为师的身手还可以,有你在,徒儿媳妇也不会有事。”
“还是为师大喊救命,把下面的守门弟子喊上来?可是为师不知道他们的身手如何,万一他们不敌贼人,反送了性命,就不好了。”
“不用这么麻烦。”盛隆和道,“我自可唤人前来。”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乌哨,送至唇边吹响,顿时传出一阵低鸣,听起来像某种不知名鸟儿的叫声,既清晰又不突兀,完美地融入夜色里。
不多时,便有两道身影自窗外跃入,朝他恭敬行礼,正是酂白与云峰。
陈至微“嚯”了一声,小声惊叹:“了不得,了不得。”
觅瑜在初次遇见类似的情景时,同样暗叹不已,不过如今她已经习惯了这些暗卫的神出鬼没,遂维持着镇定的神色,站立在盛隆和的身旁。
盛隆和单手负背,淡声吩咐:“方才有贼人行刺本王,此刻逃脱入楼,不见踪影。你们加紧派人搜查,同时去一趟紫霄真人处,就说——”
“奇王遇刺,传令搜宫,一概人等,没有授意,皆不得擅动。”
二人领命离去。
陈至微震惊不已:“你你你——你要搜宫啊?”
“不错。”
“这、这——有必要吗?”
“怎么没必要?行刺奇王乃谋逆大罪,搜宫理所应当。”
“可是,那个人一开始是冲着为师——”
“他是冲着我来的,”盛隆和打断他的话,“之所以会偷袭师父,一是因为师父掌着灯,黑暗中他能确认位置的只有师父,二则是为了引我过去。”
“从他的招数来看,他应该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先用迷香迷倒纱儿,再出手对付师父,趁着我顾此失彼的时刻,将我一击毙命。”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没有料到我们三人都保持了清醒,也没有料到今天下了雨,要不然,这会儿他说不准就在外头放火了。”
陈至微唬了一跳,四下张望,仿佛下一刻就会有火舌从黑暗中蹿出来:“放火?会吗?”
盛隆和嘲讽一笑:“谁知道呢?一旦火势起来,我们被困在藏书室里,唯一的出路就只剩下跳窗,然而这里是四楼,寻常人跳下去,焉能有命可活?”
陈至微思考:“你肯定是能活的,为师也勉勉强强能活,至于徒儿媳妇,你可以抱着她下去——”
“倘若纱儿中了迷香,师父身受重伤,我也难以支撑呢?届时又会如何?”
陈至微没了声。
半晌,才愕然开口:“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手辣,想要我们的性命?”
“不是我们,是我。”盛隆和道,他的声音轻而低,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藏着令人胆寒的愠怒,“你们是被我连累的。”
“至于,那个人是谁——”他环顾周围书架,扬起一缕轻哂的笑。
“我记得,藏书楼的规矩是,医道之书置于丙丁两层?壬癸之层虽也有医书,但过了辛层,楼间便会落锁,只有紫霄真人亲自到场,方可打开。”
“是啊。”陈至微有些疑惑地应声,“怎么了?”
觅瑜心有所感:“难道说……?”
盛隆和朝她颔首,回应她的猜测,对于通达道人则没有多言,只道:“师父若当真无事,不妨翻阅一下医书,看看能不能找到想要的那本。”
“不过,以我个人来看,应当是找不到的。”
陈至微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什么叫找不到?这本书不在这里吗?”
盛隆和道:“这就要问师父的师兄了。”
陈至微下意识纠正:“那是你师伯,你——”
他话音一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终于回过了味,睁大眼,神色露出几分震惊,几分不可置信,几分沉思。
“不……不对……”他喃喃念着,摇着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扰,“为师……为师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他边说边往后退去,脚下不妨绊倒散落的书籍,打了一个趔趄。
盛隆和伸出手,但见对方能自己站稳,又收了回去。
陈至微也不需要他的帮忙,略带僵硬地挥手:“让为师静一静……”
他没有阻止,只提醒道:“师父莫要离开得太远,以免突生变故,弟子赶不过去。”
“为师知道,为师没有受伤……”
看着通达道人的身影在不远处停下,觅瑜有些担忧地看向盛隆和,轻声开口:“师父他——”
他示意她不必担心:“师父会想明白的,给他一点时间。”
她摇摇头:“夫君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指师父的伤势。师父一直念着自己没有受伤,是不是——”有欲盖弥彰之嫌?
盛隆和闻言,看了一眼通达道人,询问她:“你觉得师父的情况如何?”
觅瑜蹙眉:“我没有诊脉,只能简单从师父的举动判断,应当是胸口处有瘀伤,如果师父一直气喘,或许胸骨也有伤,需要赶紧处理。”
“这点不用担心。”他道,“我刚才特别注意过,师父的胸骨没有断。”
她浅浅松了口气:“那就还算好……”
盛隆和一笑,拉过她的手,关切道:“你也别只想着师父,好歹在意一下自己,那迷香效力非常,你确定真的没事吗?”
她点点头:“真的没事,我没有吸入多少迷香,又闻了醒神露,现下十分清醒,夫君要相信我的医术。”
他温和道:“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你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我还半途舍了你,留你一人在黑暗中,你怕不怕?”
“有一点……”觅瑜顿了顿,小声改口,“有不少害怕。”
她没有说实话,当时的她几乎被吓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通达道人的一声大喊,才把她的魂叫回来。
不过这也不全然算是一件坏事,倘若她神思清明,清楚他们正在遇险,说不定会受到更多的煎熬,不如浑浑噩噩过去。
直到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仍然心有余悸。
盛隆和看出她的不安,俯身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畔低语:“纱儿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
她在他的怀里点头:“嗯,纱儿相信夫君……”
他轻笑:“怎么又叫回夫君了?方才不是喊我隆哥哥吗?”
她亦莞尔,却没有喊回去,而是唤他:“瞻郎……”
他也笑着应了:“我在这里。”
氛围一时充满温情。
不知过了多久,通达道人似乎终于想明白了,张张口:“为师——”
他的话被一阵动静打断。
大批护卫鱼贯而入,齐齐向盛隆和跪地行礼。
领头的朱湛上前:“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盛隆和松开怀抱,将觅瑜揽至身侧,收起多余的神色,询问下属:“搜到人了吗?”
朱湛垂首回禀:“属下无能,目前正在搜查中。”
盛隆和闻言,不见喜怒:“传令给紫霄真人了吗?”
“回王爷,已经去传了。”
“好,”他道,“随本王下楼。”
第155章
盛隆和带着一行人下了楼。
守门弟子还是原来的几个, 但情态与之前截然不同,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有些瑟瑟发抖。
通达道人看在眼里, 神情流露出几分不忍, 大概是觉得他们无辜受累。
盛隆和面色不变, 此时的他不是太乙宫弟子,而是握有生杀大权的奇王。
他淡声询问:“你们可曾见过什么人进楼?”
口吻轻飘,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要紧的事,却令人不寒而栗。
守门弟子战战兢兢地回答:“不曾……不曾见过……”
他道:“是不曾, 还是不知道?”
守门弟子不安地相互看了几眼,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朱湛解释:“你们确保没有别的人进楼吗?都好好在门口守着?不曾懈怠?”
“是、是,我等、草民——贫道——不敢欺瞒王爷——”
盛隆和又问:“前几日, 还有谁来过这里?都说清楚, 不要遗漏。”
守门弟子不敢怠慢, 一五一十地道来,有些说漏、说错的, 互相之间还会补充纠正。
觅瑜不识得太乙宫中人,不清楚他们口中的师伯师叔是哪几位,但有一个名字她很熟悉,那就是通达道人的师兄, 他们今日来藏书楼的原因,守明道人。
“守明师伯掌管宫中诸事, 每隔、每隔几日, 便会来藏书楼巡视,昨日乃是例行巡视……”
正问着话, 紫霄真人也到了,身后跟着数名青袍道士, 看样子是和通达道人一辈的,守明道人也在其中。
大批护卫紧随其后,提灯执仗,将整座殿堂照得灯火通明,氛围肃穆。
紫霄真人赤白着一张脸,领着一众道士,惶惶下跪行礼:“参见王爷——王爷——”
“真人不必多礼。”盛隆和给了两分薄面,“先前发生的事,想必真人已经听说了,话不多谈,还请真人奉本王令,带人搜宫。”
“是、是,贫道谨遵王爷之命。”紫霄真人唯唯应声,“只是太乙宫广阔,少说也有数百间宫室,恐怕无法在一夕之间搜查清楚,倘若惊动了贼人——”
“贼人?”盛隆和一声轻笑,打断他的话,“谁同真人说了这两个字?那分明是个刺客,预谋行刺本王,想要本王的命。”
紫霄真人的额头渗出一点冷汗:“这——这——”
觅瑜能理解对方的想法,行刺奇王乃谋逆大罪,一个不小心就能牵连整座太乙宫,不如贼人来得可大可小,留有余地。
紫霄真人年事已高,冒着寒冬夜雨赶来,处理如此棘手的事件,依着觅瑜的心思,是不愿意为难这样一位华发老者的,但盛隆和不同。
他带着淡淡的笑意,缓缓道:“难不成,真人是想要包庇谁?”
紫霄真人心头一凛,诚惶诚恐地行礼:“贫道不敢!”
盛隆和倏然收起笑容,沉声呵道:“那就传本王的命令,搜宫!”
身为奇王时,他一直示以潇洒恣意的面目,此番冷言冷语、不怒自威,太乙宫中人还是头一次见到,持重如紫霄真人,也不禁变了颜色。
“是、是!”对方惶惶应了一声,就欲领命。
却被人出声阻止:“且慢!”
来人踏前一步,觅瑜惊讶地发现,竟是守明道人。
她在暗中打量,见其衣袍半湿,发冠微乱,一副冒雨赶来的模样,心下越发生疑。
先前在藏书室里,盛隆和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差不多直白地暗示了,在两年前和今晚偷袭他的,就是守明道人。
觅瑜相信他的推断,所以此时此刻,看见守明道人跟随紫霄真人前来,甚至主动出声,让他们注意到他的存在,她感到既惊讶,又不解。
他不是应该极力隐藏自己吗?为何这般大大方方的,神情还镇定自若,没有半点异色?难道他留有后手?抑或是想好了退路?
觅瑜在一边百思不解,盛隆和则波澜不惊,发出一声评价:“奇怪,本王只派人传信给了真人,不曾命告知旁人,如何来了这么多人?”
他瞥向护卫之首的朱草:“可是你等走漏了消息?”
他这话明面上是在问责护卫,实际却是在质问紫霄真人。
唬得后者连忙回答:“启禀王爷,护卫来传信时,贫道正在同弟子商讨年关事宜,听闻宫中发生如此大事,贫道与弟子不敢轻忽,匆匆赶来,向王爷请罪。”
盛隆和听了,没说什么话,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他看向守明道人,询问:“道长有何高见?”
对方行了一礼:“回王爷,正如家师先前所说,太乙宫上下宫室繁多,若是一间间搜查,不知道要搜查到什么时候。”
他的话音平稳,语气坦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盛隆和的语气比他更静:“无妨,本王人手充足,也有的是时间。”
守明道人恭敬地笑了一下:“王爷自是泰然,只是如此大动干戈,恐怕会引起人心不安——”
盛隆和打断他的话:“道长是对本王的决定有意见?”
“不敢。”他恭敬道,“贫道的意思是,王爷与其大张旗鼓地搜宫,不如召集宫中所有人,看谁的模样与刺客相像,再行查验,如此便可事半功倍。”
紫霄真人一惊:“至坚!你在说什么胡话?那刺客怎么可能是我太乙宫中人?!”
“是啊,”后头有道士附和,“师兄,你这出的什么主意?”
“徒儿也不认为刺客是宫中人。”守明道人不徐不疾地回话,“不过兹事体大,不容有半点闪失,还是谨慎一点的好,相信王爷自会查明真相。”
盛隆和看着他,发出一声轻笑:“道长这话,可是将本王架在了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