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气氛陷入僵持,盛隆和忽然微微一笑,起身道:“看样子,母后同纱儿有话要谈,那孩儿便不多加打扰,自去殿外相候,请母后与纱儿畅言。”
第210章
盛隆和的这一举动, 同时惊讶了两人。
皇后困惑道:“瞻儿?”
觅瑜也不解地瞧向他:“殿下?”
盛隆和没有理会,微微笑了笑,道了一声“孩儿告退”, 便转身离开。
留下婆媳俩面面相觑, 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神色。
眼看着盛隆和的身影消失在隔断外, 皇后充满疑惑地转向觅瑜,询问:“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你明白瞻儿的意思吗?”
觅瑜同样茫然地回答:“儿臣不知……”
不过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不管盛隆和为的什么, 他终究给了她们谈话的空间,她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一些不能在他跟前说的话, 一股脑全部倒出来。
这么想着, 她忙忙起身, 跪在皇后跟前。
皇后被吓了一跳,伸手欲扶:“你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起来——”
“母后, ”她没有动,继续跪着,道,“有一件事, 儿臣要禀告母后。”
皇后惊疑不定:“什么事?可是——可是同瞻儿有关?”
“是。”她应首道,未免皇后胡思乱想, 她不等对方询问, 就接着道,“年前在太乙宫时, 儿臣曾经就殿下身份之事,请教过通达道长。”
“通达道长?”皇后重复, “是……瞻儿的师父?”
她再度应首:“正是殿下的师长。”
闻言,皇后浮现起回忆之色,喃喃道:“母后知道他……多亏了他,隆儿小时候才没有受苦,后来,也是他帮忙关照瞻儿……”
“他是真真正正的得道高人,母后很感激他……”
她念了片刻,忽而一顿,猛然惊醒过神,看向觅瑜道:“你、你方才说什么?你就瞻儿身份一事,询问了他?你——你怎么能问他呢!”
她痛心疾首道:“事关瞻儿的身家性命,他纵然身为瞻儿的师长,你也不该——”
觅瑜连忙解释:“母后容禀,此事并非儿臣主动提起,而是道长在言谈间提及,早在殿下以奇王之尊,回到太乙宫时,他便已认出殿下的身份。”
皇后一惊:“你……你说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早在十四年前,殿下前往太乙宫时,道长就已明了他的真实身份。”
皇后怔愕无言。
半晌,方缓缓开口:“他……知道瞻儿是谁?”
觅瑜应道:“是……”
皇后又是一阵无言。
缓缓地,她才含泪而笑,神色有欣慰,也有伤怀:“是吗……?也该如此,他把那孩子教养长大,怎么会认不出呢……真好,真好……”
她拿出锦帕,拭了拭泪,平复了一下心情,伸手扶起觅瑜,道:“好孩子,别再跪着了,坐下说话。”
“你方才说,就瞻儿之事请教了道长。”她询问道,“那么,道长对此有何看法?”
觅瑜回忆着,慢慢道:“道长告诉儿臣,两位殿下的情况特殊,不仅是双生子,而且……”
她复述了一遍通达道人的原话。
皇后听得惊奇不已:“这……道长当真是这么说的?”
觅瑜恭谨道:“儿臣不敢欺瞒母后。”
皇后的脸上浮起一阵恍惚,夹杂着震惊与豁然。
“难怪……难怪……原来如此……原来,他真的是……”
她喃喃自语,神色似喜似悲、似哭似笑。
“好孩子,”她握住觅瑜的双手,万般感激地开口,“多谢你告诉母后……母后的心,总算能好受上几分……”
“母后言重了。”觅瑜谦逊道,“这些都是通达道长的看法,儿臣不过转述,担不得母后的这一声谢。”
“不,你担得起。”皇后真挚道,“这些年,母后一直在询问自己,到底有没有认错,也许,那个不愿意接受事实的人,不是瞻儿,而是母后……”
“母后的这份固执己见,不仅对瞻儿不公平,对那个孩子也不公平……可是,母后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我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今日听闻你这一番话,可谓醍醐灌顶,令母后恍然大悟。”她紧紧握着觅瑜的手,激动地颤声道,“原来,事实竟是这般……”
说话时,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可见心潮有多澎湃。
“这……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情况,再好不过……”
觅瑜被这阵情绪传染,跟着莞尔:“是,儿臣也是这么觉得。”
她亦没有忘了正事,在皇后的激动之情稍缓后,提醒道:“不过,依照通达道长的说法,便不会有托梦之说了,更没有什么魂魄不宁,母后……?”
皇后一愣,有些冷静下来,迟疑道:“这……的确是如此……”
“可是,那个梦又格外真实……”她蹙着眉,苦恼不已,“不瞒你说,母后在醒来后,忧惧交加,狠狠哭了一场……实在……”
她看向觅瑜,征求意见:“你觉得呢?”
觅瑜轻轻咬唇,思索片刻,道:“儿臣觉得,应当听殿下的。”
“瞻儿?你要让他来决定吗?”皇后讶然,“可是,不管哪种情况,他都不能知晓真相,至少现在不能……又该如何决定?”
“我们可以不说出真相,只求殿下拿主意。”觅瑜道,“没有殿下的准许,儿臣无法离宫,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母后不如同殿下把话说开,告诉殿下,不是不愿意道出实情,而是有难言之隐,相信殿下能理解的。”
“他会理解吗?”皇后有些犹豫,“母后瞧他方才的模样,虽然恭谨带笑,却含着丝丝不满……母后觉得,他可能是生气了……”
觅瑜温顺道:“殿下不是在生母后的气,是在担心母后,害怕母后中了他人奸计。殿下与母后血浓于水,母子情深,怎么会生母后的气呢?”
“你说的是……”皇后喃喃,“他一向是个宽和的孩子,又聪慧,又懂事,一定会理解母后的……”
“好孩子,”她看向觅瑜,含着感激的微笑,殷切道,“这一桩事,当真要多谢你……若非有你,母后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瞻儿娶了你,不仅是他的福气,也是母后的福气……”
“母后千万别这么说,”觅瑜连忙推辞,“说到底,都是儿臣惹的祸,如果不是儿臣自作主张,也不会有今日之事,儿臣向母后请罪。”
皇后摇摇头,叹道:“追因溯源,皆在己身,一切,都是母后当年糊涂……今日,更是险些又一次糊涂,不但害了你,也害了瞻儿……”
皇后做下了决定。
“你去唤瞻儿进来吧,”她慈祥笑道,“莫要让他久等了。”
觅瑜恭敬应是。
出得正殿,但见长廊之下,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一派轩轩韶举之态。
正值初夏时节,骄阳映照在他的身上,衬得周围黯然失色。
察觉到有人靠近,盛隆和侧首而望,淡淡一笑:“同母后说完话了?”
觅瑜怡然莞尔,莲步轻移,盈盈上前,唤道:“殿下。”
他扬起眉:“没有旁人在,还这么叫我?”
她乖柔改口:“夫君。”
盛隆和这才满意地应声,抚上她的脸庞,挽过她的一缕碎发。
他没有询问她同皇后谈了什么,而是道:“来请安前,我不是说过,一切有我应对,你不用担心吗?怎么母后才问了一句,你就慌忙跪地请罪?”
她有些羞愧地道歉:“对不起,夫君,我太紧张了,一时忘了你的叮嘱……都是我不好,连累你陪我一起跪……”
“我不是在责怪你。”盛隆和温言安抚,“我只是想让你安下心,不要太过紧张,母后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无需害怕。”
“再者,”他笑了一笑,“以现在的情形,比起母后,好像我更让你们为难?你们在里头说了这么久,可有讨论出一个章程,如何应付我?”
觅瑜讪讪笑着,略带心虚地讷讷回应:“夫君这话说得……什么叫做应付?难道在夫君心里,纱儿和母后就是这样的人吗?”
“好,那我换个问法。”他从善如流道,“你出来是为了什么?不会是在这里同我闲聊,打发时间吧?”
她轻抬臻首,瞧向他,眸中秋波流转,似娇嗔,又似讨好,软声道:“母后请夫君入内……”
殿内。
皇后正自等待,见夫妻二人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相唤。
“瞻儿,”她亲切道,“母后已经想明白了,托梦一事,的确太过巧合,使人生疑……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理?”
盛隆和不动声色:“只是这样吗?母后没有什么话,想对孩儿说?”
“这……”皇后略有迟疑,看了一眼觅瑜,又看回到他的身上,道,“母后不瞒着你,此间事宜,是有许多因由,但……还未到可以说出来的时候……”
“不到时机?”盛隆和笑了笑,目光扫过妻子,“这话孩儿有些不明白,什么样的事情,母后可以告诉纱儿,却不能告诉孩儿?”
觅瑜心头一紧,忍不住开口:“殿下——”
被皇后用笑语打断,恳切而真挚地道:“瞻儿,母后知道你有很多不解,但是——你就当母后任性,答应母后这一回,好不好?”
“总归,母后现在也已经想明白,不强求你媳妇去清白观,你便替母后拿个主意,到底该如何行事?”
第211章
入夏, 热气蒸腾。
皇后操劳宫务,微感不适,遂免除了妃嫔命妇的请安, 于长春殿中静养。
太子妃听闻消息, 甚为挂心, 特意请旨前往清白观,为皇后祈福。
在太子妃离开的隔夜,东宫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或者说,不是迎来, 而是半押半护地送来。
“你们、你们快解开贫道手上的绳子!”通达道人压低声音,奋力挣扎。
“你——对,就是你!”他盯着一旁的护卫, 吹胡子瞪眼道, “你不认识贫道了吗?几个月前, 你还负责保护贫道,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贫道说了很多遍, 贫道真的是为你们家王爷、不对,是太子和太子妃好,你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贫道赶着去救人——”
“道长要赶着去救什么人?”太子负手自里间迈步而出, 沉着发问。
陈至微挣扎的动作一顿,有些迟疑地看向他:“你、你是……?”
太子神色不变:“道长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陈至微缓缓转动眼珠, 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小心翼翼地开口:“这里是……东宫?那,你、你就是……太子殿下?”
对方没有回答。
陈至微继续小心翼翼地询问:“你……你还认得为师、贫道吗?”
盛隆和垂眸, 微微一笑,示意护卫松绑, 然后退下。
“说吧,”他凭案而坐,给自己斟了盏茶,缓缓品了一口,“发生了什么事,劳动师父从太乙宫赶来,给徒儿这样大一个惊喜。”
陈至微面现惊喜:“小石头!为师就知道你还认得!”
盛隆和道:“弟子若不认得,师父此刻便会身陷地牢,等着孤的审问了。”
陈至微气恼道:“哼!为师受到的待遇,和被关进地牢差不多!你的那些护卫,下手一个赛一个黑!为师简直被他们打得满头包!”
“在押送为师前来的路上,他们还威胁为师不要出声,不然就拿布团堵住为师的嘴!你说说,这是对待奇王师长该有的态度嘛!”
抱怨完之后,他才想起正事,着急忙慌地上前,劈手夺过盛隆和手里的茶盏,嚷嚷道:“别喝了!你媳妇都快出事了,你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喝茶!”
盛隆和面露惊讶之色:“纱儿有大批人手护送,如何会出事?而且师父是怎么卷进来的?听底下人汇报,师父似要劫车,强行掳走纱儿?”
陈至微急急澄清:“为师不是要掳走徒儿媳妇,是要带她远离危险!”
盛隆和饶有兴致地询问:“哦?什么危险?”
陈至微越发着急,几乎忍不住上手拉人:“前两日,为师夜观天象,发觉太微垣有异,紫微星不稳,摆明了要出大事!”
“为师再一仔细推算,算得徒儿媳妇与你有分离之兆,并且凶兆愈显,若不及时化解,恐怕会——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盛隆和仍是不急不躁,只在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若有所思道:“所以,师父才会在半途拦路?被我的护卫阻止后,还不断叫嚷,让他们放人?”
“不过,师父怎么知道纱儿所在何处?难道也是算出来的?”
陈至微顿足道:“为师是算过一遍,算出你们两个还在一处,松了口气,写了封信,交给你安排在太乙宫的人,让他送给你,叮嘱你们万万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