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你小产刚过,不可熬夜,早点休息。娘明日再来看你。”
觅瑜拥着锦衾,乖巧点头:“娘也好好休息,回家以后,麻烦娘亲告诉爹爹和哥哥他们,女儿很好,不用担心。”
祝晴笑着摸了摸她的额角:“好,娘知道了。”起身离开内室。
不多时,盛瞻和的身影从外面走进,绕过屏风,坐到榻边,握住觅瑜的手,关切询问:“和岳母说过话之后,感觉可好一些了?”
她点点头,漾出一抹浅笑,软声回答:“感觉好多了,多谢瞻郎。”
盛瞻和的神情却没有多么轻松。
他低声道:“不必言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再者,如果不是我粗心大意,你也不会遭受这样的事情,都是我不好。”
她连忙否认:“不,这不关瞻郎的事,是我……是我一直在瞒着你,偷偷服药……”
说到后半句话时,她的声线有些不稳,眸光也黯淡垂下,不敢看他。
“对不起,瞻郎……”她低落地向他道歉,“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温暖干燥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庞。
觅瑜一怔,缓缓抬头。
撞进盛瞻和温柔含情的目中。
“纱儿。”他柔声唤她,“这不算什么。你知道,于子嗣一事,我从来不曾在意,也不在乎。”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如果你很担心这种事,你应该和我说的,这样我就不会一直要求你了。”
觅瑜怔怔地望着他。
一股饱含暖意的酸涩之情涌入她的心田,浇灌开漫山遍野的花,在春风的吹拂下摇曳动人的花瓣。
直到盛瞻和用指腹轻拭她的眼角,她才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中落了泪。
这一事实的察觉令她的泪流得更凶,到最后干脆扑入他的怀里,抱住他,依偎在他的胸膛上落泪。
“瞻郎。”她不断唤着他的名字,“瞻郎,瞻郎……”
盛瞻和亦不断轻抚着她的背,回应她的呼唤:“好纱儿,莫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觅瑜才止住泪,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退出他的怀抱,抬手想要抹泪,但被盛瞻和阻止了。
他又一次细心地给她擦拭眼泪,不同之处在于,之前那次他用的是锦帕,这次则只用了他自己的手掌和指腹。
但这反而让觅瑜更加感到心安,她喜欢他的手掌摩挲在她脸庞上的触感,温热、轻柔,带着少许粗粝,她喜欢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把脸颊往他的掌心里送了送,瓮声瓮气地同他说话:“瞻郎是如何知晓纱儿服药的……?”
他回答:“是邹太医诊出来的。”
她一惊:“邹太医?那、那太医院岂不是——”
“放心。”他安抚,“邹太医为太医院首,医术冠绝群医。他直到今晚才诊出你脉象有异,并且不能十分确定,其他人更不用说,纱儿不必担心。”
觅瑜稍稍松了口气,旋又提起:“那邹太医——”
“他是我的心腹。”盛瞻和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这才彻底放了心:“那就好……”
也是,如果能轻易诊出她在服用避子药,娘亲又怎么敢给她,必然是反复试验过。
她还想起来,邹敬临这个名字曾被他提及过,是在他第一次发现她服药那会儿,吩咐酂白,把药送去对方那里查验,吓得她直接什么都招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这位太医揭露了底细……
她颇感羞愧:“对不起瞻郎,我又给你添了麻烦……”
盛瞻和温言道:“我说过了,你没有给我添麻烦,也不用向我道歉。”
说罢,他又故意微拧起眉,正色道:“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情,我自然要替着担待,再这样和我生分,我就要生气了。”
唬得觅瑜连忙颔首:“好,我听瞻郎的,不再说这些话,瞻郎莫要生气。”
盛瞻和露出一个微笑,奖励般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乖。”
又问她:“和岳母的谈话怎么样?岳母可有说明,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0章
觅瑜困扰地摇了摇头:“没有, 娘亲也不清楚……”
“不过娘亲说,曾经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好像是在清白观的藏书里, 等过两日, 她会抽空回观一趟, 看能不能找出原因。”
这是祝晴的原话,但觅瑜觉得这纯粹是对方在安慰她。
她的娘亲素来有过目不忘之能,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神医,怎么会不记得曾经看到过的东西, 要再回去找呢?还是医道方面的。
一定是为了让她安心,让她认为这只是一种普通的情况,才故意这么说的。
盛瞻和却好似信了, 轻抚着她的脸庞, 道:“也是, 岳母医术高超,清白观又以岐黄之术著称, 居医道之首,岳母此行前去,定能找出究竟。”
觅瑜看着他含有温柔笑意的神情,轻轻抿唇, 觉得他也和娘亲一样,是在安慰她。
但她装作没有察觉, 他们都是为了她好, 为她着想,才会说这些话, 她若是对此纠缠不休,叫他们关怀忧切, 就太不懂事了。
是以,她点点头,乖巧道:“嗯,纱儿也是这么想的。”
此时已近子夜,觅瑜小产刚过,情绪几番大起大落,在亲人跟前哭哭笑笑,这会儿安静下来,又服了宁神的药,面容便染上了几分倦意。
盛瞻和看在眼里,不再和她多说,搂着她在榻上躺好,给她盖上锦衾:“好了,别再想这些事了,安心地睡吧,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觅瑜依恋地望着他,拉住他的手:“瞻郎会陪在纱儿身边吗?”
盛瞻和反握住她,把她的手放回衾被中,温柔保证:“自然。我一直都在。”
闻言,觅瑜漾出一丝倩然的笑影,闭上双眼,陷入安稳的睡眠中。
盛瞻和坐在榻边,望着她安然却仍旧显得苍白的睡颜,伸手拨开她颊边的一缕发丝,指腹轻柔地摩挲过她的肌肤。
半晌,他俯身在她额角上落下一个吻,起身离开寝殿,去到书房。
他提笔写下一封信,唤来暗卫,递出信,吩咐:“速速送往太乙宫,交予通达道长。”
……
翌日,太子妃小产的消息传到宫中。
帝后听闻,皆派人送礼慰问,表示关心和遗憾之情。
皇后还亲自来了一趟东宫探望:“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怀了身孕也不知道,竟到了落胎小产的地步。”
这话若是说给寻常女子听,尚能在责怪之余显出包容,然而换成自小学医的觅瑜,含义就大不一样了。
她惶恐不安,挣扎着想从榻上起身,向皇后请罪:“儿臣知错——”
盛瞻和阻止了她的动作:“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忘记了太医的叮嘱吗?”
接着,他转向皇后,道:“母后勿恼,此事怪不得纱儿。常言道,医不自医。纱儿本为闺阁女儿,不曾接触妇人之事,察觉不到有孕也在情理之中。”
“更不要提太医院日日来请平安脉,都没有诊出太子妃身怀有孕,纱儿就更不会往这个方向想了。”
“也是孩儿不好,非要带着她去西市看表演,累着了她,才会使她没有保住孩子。母后若要怪罪,就怪罪孩儿吧。”
皇后一怔,摇头失笑:“母后不过随口一说,就换来你这么多话,真是……”
觅瑜却笑不出来,感到更加惶恐,因为盛瞻和的这一番话,既可以理解成给她开脱,也可以理解成为了她而出言顶撞长辈。
她生怕皇后对她越发不喜,连忙借着锦衾的掩饰,偷偷拉了拉盛瞻和的手,示意他不要再为她说话。
同时,她坐直腰身,用加倍恭敬的态度面对皇后,开口,想继续请罪:“儿臣——”
“好了,”皇后笑着打断她的话,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母后本来也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是瞻儿误会了,你莫要紧张。”
觅瑜分不清皇后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紧张之情不减,干脆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卖一个乖巧的态度。
“不、不,的确是儿臣太不小心了……儿臣身为医者,本该清楚自己的身体情状,却这般粗心大意,致使滑胎……是儿臣的错,请母后降罪。”
皇后笑声叹气,看向她的神情显出疼爱之色:“真是个实诚的孩子,难怪瞻儿这么喜欢你,抢着替你解释,母后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般紧张的模样呢。”
觅瑜的心有些悬起,拿捏不准这是好话还是坏话。
幸而下一刻,皇后的言语让她放了心:“母后也不瞒你,初初听闻消息时,母后是有些不理解的,为什么你明明身为大夫,却连自己怀了孕都不知道。”
“但听了瞻儿刚才的那番话,母后就有些理解了。瞻儿说得很对,你是姑娘家,头一次接触女子孕事,不清楚情有可原。”
“反而是太医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整整两个月,都没有发现你有孕,导致你不知道安胎小心,酿成这桩遗憾,该问罪的是他们。”
盛瞻和道:“母后放心,孩儿已经责骂过他们了,叫他们接下来务必好生诊脉,倘若再有差误,一律革职论罪。”
皇后缓缓点头,道:“嗯,是该敲打一番,叫他们明白轻重。太医院关系到宫中所有人的安康,只有他们上心了,其余人才能安心。”
“此外,关于太子妃这一胎,太医院那边有什么说法?为何整整两个月,都无一人察觉孕事?尤其是邹太医,他身为医中圣手,怎么会也没有察觉?”
盛瞻和道:“邹太医的说法,是纱儿年纪小,怀的月份又浅,于脉象上难以窥得一二,倘若月份再大些,就能察觉出来了。”
皇后再度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邹太医说得有理。”
她看向觅瑜,道:“母后刚入宫时,也曾怀过一胎,那时母后比你还大上两岁,也同样没有察觉,致使孩子没有保住。”
“你年纪这么小,怀的月份又不大,保不住孩子,不能怪到你的头上,只能说,命中与这个孩子无缘。”
盛瞻和道:“母后经历过此事?孩儿怎么没听说过?”
他的语气有些讶然,不知道是真的对此感到好奇,还是为了转移皇后的注意力,不继续在小产一事上纠缠。
皇后摆摆手:“都是些陈年旧事,说给你听做什么?”
“再者,当初失去那个孩子时,母后虽然伤心,但后来怀了你……和你弟弟,母后便加倍欢喜回来了,觉得那孩子重新回到了母后腹中,母后……很开心。”
在说后半段话时,皇后的话语有些苦涩,笑容也不复自然。
觅瑜清楚,皇后一定是想起了逝去的十皇子。
也许,在皇后看来,十皇子就是那个曾经滑胎的孩子,纵使兜兜转转,重新投胎转世,回到母亲的身边,也依然留不住。
她在从前只觉得十皇子之事令人感慨,为其唏嘘,没有什么别的情绪,而现在,她也失去了一个孩子,霎时便与皇后感同身受,涌起一股伤心情绪。
“母后……”她想要安慰皇后,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又因着盛瞻和还在场,她不能提起十皇子,只能道,“儿臣往后一定加倍小心,不再重蹈覆辙。”
皇后平复心绪,慈祥笑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便够了。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一定能和瞻儿有孩子的,说不定还会和母后一样,怀上双胎。”
觅瑜乖巧颔首,微笑应承:“是,多谢母后吉言。”
之后,皇后又叮嘱了她几句在休养中要注意的事宜,命宫人留下珍贵的补品药材,便离开了。盛瞻和起身相送。
送完后,他回到寝殿,坐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母后方才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眨眨眼,有些不解:“母后说的哪些话?”
他道:“所有话。”
她一怔:“可是……我觉得母后说的话很有道理……”
“再有道理,你也不用去听。”盛瞻和道,“母后终究是站在她的立场上看待问题的,在她看来,你失去这一个孩子不要紧,只要往后还能有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