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道:“殿下会这么做吗?”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会吗?”
“不会。”她小声但是肯定地回答,“殿下是一名正人君子。”
盛隆和湛湛笑了:“看不出来,你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
他靠近她,气息轻吐在她的耳畔,似一阵清风拂过,带来熏人的醉意:“连母后都觉得我性情顽劣,瑜儿却这般信任本王,真是叫本王感动。”
觅瑜的耳垂有些发烫。
她垂下眸,心道,不是她信任他,而是他的表现,让她不得不这么评价。
他连亲一下她都不肯,更别提强取豪夺了,他要是能主动些,她或许还会高兴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怀闷闷,又不好表现出来。
她低声道:“殿下在告诉我的时候,并没有说,太妃遇到的那名高人是谁,但……我总觉得,他就是神妙真人……”
“那就是他。”盛隆和坐直身体,“这也和你说的第二件事对得上。”
他说着,笑了一笑,道:“看来,他是费尽了心思,想要我哥哥娶到你,莫非他当真乃月老转世,专门下凡给你们牵红线的?”
觅瑜默默摇头:“殿下说,他是有所图谋……可是,他图谋什么呢?”
赵家不是什么大家族,她的爹娘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太子娶了她不会有多少裨益,不娶她也不会有多少损失,神妙真人有什么必要力保这门亲事?
最重要的是,太子娶亲,与他一个道士有什么关系?
“可能是为了让天下太平吧。”盛隆和漫不经心地回答,“也许你嫁给了别人,就会像书里写的那样,引发祸国之灾。”
觅瑜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她还是认真地辩护:“殿下不会这么做的,书里写的都是胡言,不能相信。”
他含笑附和:“不错,胡言乱语最能妄动人心,瑜儿终于悟了。”
“不过,问题的重点不在于那本书里写了什么,而在于那本书的来历,以及它与施不空的关系。”
“照我的想法,这本书有很大可能是他写的,也是他放到你们跟前的。他既有祈雨之能,五行搬运之术自然不在话下。”
觅瑜觉得这里头有一点说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让你们觉得他有大神通?”盛隆和道,口吻依然漫不经心,“他扭转乾坤,使黎民百姓免于战火,你与我哥哥也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待得我哥哥登基大宝,必定对他感恩戴德,敕封他为天尊座下第一弟子神妙真君,命他掌管道门,给他建宫立像,供养奉祀。”
“如此,他便可享万民香火,飞升登仙指日可待。”
觅瑜听得一阵愣怔。
这……真是她从未想过的因由。
当然,这很说得通,想要修道有成,不外乎两条路,一条是隐居苦修,另外一条则是入世攒功,如果能够得到帝王的敕封,更是事半功倍。
譬如神妙真人这个道号,便是圣上敕封的,再往上就是真君。
但是真君这个道号太重了,古往今来,除了几位祖师有此殊荣,以及帝王自封的,从未有寻常道士得到过,哪怕灵验如东存真人都不曾。
难道神妙真人果真是为了此,才做出这一系列举动?他想要成为祖师,受万民奉祀,香火不断,一念常存?
听起来,是很符合道门中人逻辑的推断……
“可是,”她怔怔开口,“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方法?”
“因为别的方法只能让他成为真人,成不了真君。”盛隆和道,“除非恶鬼为祸人间,他斩杀十万恶鬼,父皇才有可能敕封他为真君,不然只能是真人。”
“恶鬼?”
“一个说法,也可以是恶蛟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他得显出与众不同的大能耐,成为非他不可的救世高人,才行。”
“他不是解决过旱灾吗?”觅瑜询问,旋即觉得这话不妥,有些局促地改口,“我、我不是说他当年的做法是对的,但是——”
盛隆和安抚微笑:“我知道,他的确解决了旱灾,所以父皇封了他为真人,但也仅止于此。”
“如果他有点为天下人献身的胸怀,献祭自己,化解灾情,父皇也许会追封他为真君,可惜他没有这么做,真君封号自然无所得。”
也是,真君之号太重,历朝历代都没有几个,圣上只敕封真人在情理之中。
她不解的是:“为什么他要对我们——我和太子殿下这么做?他不能对父皇这么做吗?”
说句大逆不道的,太子只是储君,登基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比圣上,一道圣旨下来就能立即敕封,神妙真人何必舍近求远?
第95章
盛隆和做出猜测之状:“也许, 因为他只有这个能耐?”
觅瑜不解:“这是何意?”
他道:“他只能写出以你为中心的书,写不出以父皇为中心的书。”
觅瑜更加不明白了。
他进一步解释:“天机难泄亦难窥,施不空纵使有移山倒海之能, 也不可能知晓天下万事, 多半是只窥其一, 难窥其二。”
觅瑜……还是有些不明白。
她询问道:“殿下的意思是,他只能知晓,将来我的身上会发生何事,而不知晓父皇的?”
盛隆和颔首。
她怔然道:“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他支颐看着她, 轻轻地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身份特殊?当真是哪位下凡的仙子?”
觅瑜一呆,抿唇道:“殿下莫要说笑……瑜儿在和殿下说正经的。”
“正经话就是我不知道。”盛隆和道, “我要是知道, 早找他算账去了, 还会在这里和你乱猜?要不,我们去问一问他?”
她被他的话惊了一跳, 轻嗔:“殿下!”
“嗯,我在这里。”他含笑应了一声。
又道,“我是说认真的,不是玩笑。”
觅瑜暗诽, 他这神色看起来就像是在说笑……
但她也有些不确定,因为他总是这般漫不经心, 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迟疑询问:“……当真?”
“当真。”他道, “我迟早会去问他的。”
平静的神色让觅瑜心头一跳。
他这是什么意思?准备同神妙真人秋后算账吗?他——他想要做什么?
她流露出些许不安的神色,握住他的手, 唤道:“殿下。”
盛隆和反握住她,一笑:“你安心, 我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的心里更加不安了。
她惶然笑道:“其实,不清楚那本书的来历也没什么,左右它已经被烧了,许多事情的发展也与书中不同,我们就当做没看到过它——”
“但我想要弄清楚。”盛隆和道,“不仅仅那本书,还有许多事情,我都要查清楚,弄明白其中的究竟。”
他凝视着她,罕见地露出认真的神色:“你能明白我的心吗,瑜儿?”
觅瑜越发不安,勉强笑道:“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殿下何必事事计较清楚?”
盛隆和道:“我曾经糊涂过,最终等来了一道圣旨,若非兄长舍命相救,我活不到今天。”
“我留着这一条命,不为别的,便是为了兄长,也不能浑浑噩噩,苟且偷生。”
他的目光如冰,似过锋刃:“有些账,我是一定要算清楚的。”
觅瑜心神一晃。
她想起当年一事的传言。
十皇子献祭后,九皇子陷入昏迷,醒来后,言自己乃十皇子,而非九皇子。
莫非——莫非——
觅瑜觉得头晕目眩,手脚冰凉。
盛隆和的话让她短暂地从晕眩中脱身。
“所以,不要为了那本邪书感到苦恼。”他似安抚,又似保证地道,“我会弄清楚的,所有的一切,都会清楚。”
话毕,他握着她的手,送至唇边,印下一吻。
他的睫翼微垂,像有飞羽飘然而下,落在她的指尖。
一个亲密的举动,彻底逾越叔嫂之间的礼节。
觅瑜本该感到欢喜,因为他这样做,代表着将他的感情放到了明面上。
他不再视她为嫂嫂,而是一名女子,他喜欢的女子。
然而,她的心里却沉甸甸的,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他,恍惚地想着,他到底是谁呢?盛瞻和,还是盛隆和?
抑或是,在太乙宫中度过了六年,最后被带去蓬莱岛的……
“殿下……”她轻颤着开口,努力克制自己,不流露出太多异样的情绪,“预备怎么查?”
盛隆和回答:“冬天时,我们回一趟太乙宫。”
“太乙宫?”
“不错。”
“殿下……要带我去太乙宫?”
“不错。”
觅瑜盯着他。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身为奇王,他自是需要回太乙宫,可她不是奇王妃,如何能跟着他一起回去?
是因为他身患臆症吗?所以思想与常人不同,觉得可以带她回去?
还是说,他知道她是他的妻子,他能带她回去,而她会跟着他回去?
她鼓起勇气,张口:“殿下……”
盛隆和回以一笑。
笑容霄朗如清风明月,不萦于心。
这是属于盛隆和的笑容。
他是盛隆和。至少,此时此刻,在她面前是。
然而,真正的他又是谁呢?
觅瑜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开这个口。
她有一种预感,一旦开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回不了头。
“殿下——”她的声音发着微微的颤,眸光也闪动着不安,盈出波澜,“可有什么要对瑜儿说的?”
盛隆和道:“你想知道什么呢?”
话里带着温柔和包容,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有点像盛瞻和了。
她欲言又止:“我——”
他鼓励地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我……”她的声线越发动摇。
最终,她没有说。
她只是心不在焉地微笑了一下,道:“我想问……这两日,殿下可有空闲?瑜儿想回娘家看看,烦请殿下……陪瑜儿回门……”
盛隆和凝目看着她,有片刻的沉默,而后应道:“好。你是想明天回去,还是后天?要不要留出点时间来备礼?”
“明日即可,回门重在心意,只要人到了就好,礼不算什么……”
觅瑜垂目回答。
她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也不是她期望问出来的话。
但她不敢问,害怕询问。
理智告诉她,不管他是谁,都是她的夫君,她喜欢的人,她不必害怕。
可情感上,她还是无法避免地生出了胆怯之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不该如此的,毕竟,她从一开始嫁的就是他这个人,认定的也是他这个人,无关他的姓名与身份。
然而她就是说不出口。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盛隆和包容她,见她不愿面对,没有勉强,遂着她的意转移了话题,甚至在之后的相处里,减少了似是而非的举止,避免她陷入更多的困惑和不安。
这让觅瑜的内疚和自责感越发加深,觉得对不起他的体贴。
她真是太没用了,不过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怎么就说不出来呢?
只要问一句“你是谁”,疑惑就能迎刃而解,为什么她问不出来呢?
……
翌日,觅瑜在盛隆和的陪伴下回门探亲。
对于她的到来,赵得援不再端着态度,教导她不能任性,而是露出开怀的笑容,表现出了十足的欢喜。
唯独在提及她之前的抱病休养时,叮嘱了一句:“往后可不能再那般不小心了。”
但在被祝晴瞪了一眼后,他也及时地改变话题,说起别的事情。
膳罢,翁婿俩留在正堂谈事,赵寻琅陪坐一旁,觅瑜则跟着祝晴回房。
长安的初秋仍然带着几分燥热,祝晴命人上了几样清心去火的糕点,其中有一盘是莲子。
觅瑜看着它,不禁想起了闺苑里的荷塘,每年盛夏都会绽开一池红粉碧绿,好看极了,也不知道今年怎样了。
她谈起这个话题,祝晴道:“自从你出嫁后,你的闺苑就封起来了,等闲不许人进,只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派人洒扫,避免积灰。”
她有些失落:“这么说,那方荷塘已经荒败了?”
祝晴道:“也不算是,才几个月,不会这么快荒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