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觉得,这件事不重要吗?”
“它很重要吗?”他反问,“导致了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觅瑜有些不能理解:“它让汝南郡王陷入疯魔,由此导致太妃瘫痪,郡王妃也受到牵连,整个郡王府朝不保夕……这样的后果,不严重吗?”
“那是汝南郡王府的事,与我们无关。”盛隆和道,“非要说有,也只有你的生辰宴受到了影响,你如果在意,改日我可以再给你举办一场。”
“不,不用。”她连忙推辞,“我不在意,从前我也没办过什么生辰宴,这点影响不算什么……倒是连累你,要应付父皇和母后。”
“无妨,”他含笑道,“父皇和母后那边我应付惯了,碍不着什么事。”
“你才是真的难题。”他加重话音,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知道我刚才有多紧张吗?生怕你像两个月前一样,钻进牛角尖里不肯出来。这回我可没招了,总不能让盛隆和消失,让盛瞻和出来。”
觅瑜被他说得一阵难为情,低下头,小声回话:“纱儿刚才也没怎么样……就是执拗了点,和夫君争了两句,又没有哭……”
“哭了倒还好。”盛隆和道,“你哭时,我虽然也心疼,但多少有应付的法子,欲哭不哭才是真的要命,话说重了不好,轻了没用,简直令我束手无策。”
觅瑜微感矜赧地笑了。
盛隆和也笑,笑容里带着刻意的放松。
他轻拍她的脸颊:“想通了?不难受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她道,“但是,有些地方,我还是……”
“想不明白?”他接过她的话。
她点点头。
“哪里不明白?”他问道,“说出来,让我看看能不能给你解惑。”
“不过像‘他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之类的就不用问了,我要是能知道答案,我早就成为祖师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同你掰扯。”
觅瑜再度莞尔。
这是她最喜欢盛隆和的一点,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都能逗她开心。
哪怕她知道,他是故意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笑,她也仍然忍俊不禁。
心情一放松,许多话就变得容易说了。
“其实,纱儿刚才感到更多的,是担心和害怕。”她剖析自己的心理。
“汝南郡王会做这种梦,其他人会不会也做类似的梦?到时会发生什么?我……不敢去想。”
盛隆和想了想,回答:“发生几件不痛不痒的小事?”
觅瑜轻嗔:“我是说认真的。”
他握住她的手,含笑回答:“我也是说认真的。”
“就说盛淮佑,他做了什么事?让太妃瘫痪,设计陷害郡王妃,毁了你的生辰宴?这三件事虽然不小,但也算不上大。”
她不解:“让太妃瘫痪,这件事还不算大吗?”
“对太妃本人而言自然算大。”盛隆和道,“但对我而言,远远比不上你的生辰宴被毁,在旁人看来更是无关痛痒。”
觅瑜抿着唇,迟疑道:“或许,这是因为汝南郡王的能力不足?如果换有能耐一点的人来,结果会大不相同?”
“当然,”他笑着附和,似乎对她的评价非常满意,“你说得很对,盛淮佑就是个废物,三件事勉强办成了一件半,说出去简直令人笑话。”
“但这世上有能耐的人本就稀少,多的是愚蠢无能之徒,就算有一百个人做了梦,对大部分人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更不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觅瑜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吗?”
盛隆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们看过那本书,相当于也做了这种梦,我们做了什么事吗?”
“还有高守文。”他列举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他比盛淮佑聪明,时间也比盛淮佑多,他做成了什么事吗?他甚至被折磨得不想再理会任何事,觉得这世间一切都是幻梦。”
觅瑜呆呆地听着。
他……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依照他们之前的讨论,高守文是再世之人,在重获新生之后,做出了很大一番努力,试图改变命运,但每一次都失败了。
唯一例外的许娉婷,也是在他主动放弃后才有的改变,并且仍旧遭遇了不幸,如果让他重新选择,恐怕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放弃。
“可是,”她喃喃道,“或许高小公子也不够有能耐呢?或许……换了父皇或者母后来,换了他们做这种梦,情况就会大不一样?”
“换施不空来也没用。”盛隆和毫不客气地评价,“只是一个梦而已,就算你在梦中度过了一生,知晓了将来会发生的一切,又能如何?”
“梦中办不成的事情,醒来后就能办成了吗?遑论梦里与现实大相径庭,把梦境奉为圭臬,照进现实,是最愚蠢的举动。”
觅瑜听着,心中不觉一动。
“怎么了?”盛隆和看出她的异样,关切询问。
“我……”她张张口,“我想到——不,不是想到,是想起——我想起,我曾经问过你,假使神妙真人是为了拯救苍生,才选择——”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当初,她以为他是九皇子,弟弟的死虽然使他受到打击,但说到底与他无关,凶手是神妙真人。
并且,在那时候的她看来,他身患臆症,认为弟弟还活着,一切尚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所以她才能询问他,如果神妙真人是为了拯救苍生,才选择要了十皇子的性命,他会怎么做。
但现在,她知道了真相,知道他是十皇子,当年死去的是九皇子,再让她询问相同的问题,就太残忍、太过分了。
因为九皇子不仅仅是死在神妙真人的手里,还是为了救他而死。
假使神妙真人同高守文一般,知晓某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为了拯救苍生而选择除掉他,那么,这不就代表着——
九皇子,是因为他而死。
他害死了他的兄长。
这样的问题太可怕了……她说不出口。
但有些话不是她不说,盛隆和就猜不到的,他是如此的敏锐,见微知著、洞若观火,她从来没有一件事能瞒过他。
他慢慢笑起,轻声问她:“纱儿觉得,施不空是因为知晓将来之事,才想要我的性命?”
第127章
看着盛隆和的笑容, 觅瑜的心一阵收缩。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两个月前的她明明在努力微笑,他却没有半点愉快的神情了。
原来, 有的时候, 笑容真的会让人感到痛苦……
“不!”她慌忙否认, 反握住他的手掌,紧紧地握着,仿佛这样做就能使他的笑容消失,她的难过消失。
“纱儿没有这样觉得!神妙真人他、他就是个妖道!纵使他真的窥得了什么天机, 也不代表他能做下这种——恶事!”
“他当然是个妖道。”盛隆和道,“我也不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会让他付出代价。”
“但是纱儿, 这和你的问题不冲突。”他看着她, “恶人行事也需要章法, 尤其像他这样自以为是的恶人,更有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
“在你看来, 他这么的理由就是为了拯救苍生,是不是?”
觅瑜摇着臻首,几乎想要落泪。
“他的理由是什么,我们何必在意呢?”她带有几分哽咽地道, “他是一个妖道,妖道的想法, 怎么会是正确的呢?”
盛隆和缓缓抽出手掌。
一瞬间, 觅瑜的心沉入了谷底。
好在下一刻,那双手掌就移到了她的面庞上, 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驱散了她心底的凉意。
“是, 我们无需在意。”他漾出一抹淡淡的笑,笑容虽浅,却能抚慰人心。
“所以纱儿也不用在意。难道你觉得,我会因此认为,自己是害死兄长的罪魁祸首,把一条命赔出去吗?”
她一怔,喃喃地看着他:“隆哥哥……”
“我还没有迂腐到这个地步。”盛隆和道,“没错,我哥哥是为了救我才死的,若非如此,他可以好好地活着,成为太子,拥有我现在的一切。”
“然而,如果不是因为施不空,我们都可以活着,都不必死,甚至在当年,我们兄弟的见面和身份交换,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才是害死我哥哥的罪魁祸首。这一点,我绝对不会弄错。”
觅瑜愣愣地听着。
她注意到了他话中的一个关键。
“为什么,”她充满困惑地询问,“神妙真人会同意你们见面呢?他——他料到了后头会发生的事吗?”
“我不知道。”盛隆和回答,“不过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你呢?”他看着她,“你相信我吗,纱儿?”
觅瑜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她发自内心道,“我相信你能办到,夫君。”
“我——我刚才是一时糊涂,才会说那么多糊涂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盛隆和湛湛笑了。
笑容霄朗,似拨云见月,洒下清辉。
“你才是不要往心里去。”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哪有人问着问着,把自己给问哭了的?简直叫我无处说理。”
“下次你可不能这样了,别问题没问出来,反把我吓出个好歹。”
觅瑜的脸有些羞愧地红了。
她颔首轻应:“嗯,纱儿不会了。”
盛隆和却没有露出多少放心的神色。
“你别答应得乖巧,事到临头又忘记,到最后,该钻的牛角尖还是钻,该落的眼泪也还是落,让我为你担惊受怕,坐立不安。”
觅瑜被他说得越发羞愧,垂下头,小声辩解:“纱儿没有哭……”
盛隆和盯着她:“我的重点是哭吗?”
觅瑜不说话了。
因为她无言以对,她就是这么一副多愁善感的性子,尤其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情感会像浪潮一样迭涌起伏,她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她只能讷讷着,伸手去牵他的衣袖,期期艾艾地唤他:“夫君……”
这是她应对他的最后手段,每当她露出这般姿态,不管他有多气闷,都会举手投降,不再为难她。
这次也是一样,他的神情软化,无奈地叹息一声,道:“算了,你爱哭就哭吧,只要最后能止住泪就行。”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要来还债。”
觅瑜矜赧一笑:“夫君……”音色绵软,带着明显的讨好之意。
盛隆和自然听了出来,当下俊眉一扬,伸手抬起她的下颔,对着她的唇落下一吻,推开贝齿,纠缠小舌,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她亦柔顺迎合,努力让他心满意足。
神妙真人一事就此揭过。
话题重新回到了盛淮佑的身上。
“汝南郡王的说辞,哥哥也听见了吗?知晓他是因为做了一个梦,才会变得如此疯魔?”觅瑜询问。
“嗯,他听见了,也知道了。”盛隆和漫不经心地应声,把玩着她的发梢,“不过他大概以为盛淮佑是真的疯了,毕竟,哪个正常人会把梦境当真呢?”
“更不要提这梦境荒诞不经,不说别的,只说关于你的部分,就完全是无稽之谈。你哥哥听了之后,脸色可不怎么好。”
这话一出,觅瑜的脸色也变了。
据盛隆和的说法,盛淮佑的梦境与邪书中的无二,那么,她的哥哥岂不会听到,她先后被太子和奇王……这、这让她以后有什么脸面对兄长?!
“他、郡王他是怎么说的?”她紧张不已地询问,“不会、不会把梦境里的——都说了吧?”
“放心。”盛隆和很明显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含笑亲了亲她的额角,宽慰。
“经过东风楼的那一场问询,盛淮佑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回答时颠三倒四,话不成句,寻常人很难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真的吗?”觅瑜无法放心,怀疑他是在安慰她,“如果寻常人听不懂,那你是怎么听懂的?还和我说得头头是道……”
他解释:“我是因为看过那本书,才能听明白他的话。”
“至于你哥哥,大约听得云里雾里,只听出了他在肖想你,肖想得不仅在梦中娶了你,醒来后也分不清现实,以为你是他的妻子。”
“当然,光是这份肖想,于你而言也已是大大的冒犯。”他淡漠了神色。
“再加上你们两家曾经议过亲,他这样的反应很容易使人生出误会,以为你与他有什么过去。”
“所以你哥哥的脸色才会变得不好,如果不是顾忌有我在场,恐怕他会直接给盛淮佑一顿教训。”
觅瑜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