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快要声如蚊蚋,眼眶突然就红了:“……我不想表现得那么糟糕,选蜜瓜味的也只是想要、想要你多喜欢我一点……”
看在很喜欢的蜜瓜的气味上,多喜欢我一点吧。
原谅我可能会木讷的表现,原谅我的差劲……希望以后的你回想起来不要后悔。
她说不下去了,闭上了眼睛。
一滴眼泪就这样从她的眼眶里垂直地滴到了他的眼尾,涔涔潸潸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像是他的眼泪。
“你在说什么呐?”五条悟不可思议地道,“从刚才起就想说了,到底是哪里惹到暄你这个笨蛋了嘛!情绪低落也就算了,怎么无差别攻击人啊!老子哪里见过什么外面的女孩子又怎么会知道她们啊?”
虽然他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他直起身,粗糙的拇指揩掉了这滴烫到他心里的眼泪:“你还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自己表现会很差劲啊——表现木讷的话就说明是我有问题啊?是我没能让你感觉到快乐吧?不带这么诋毁我又诋毁你自己的吧?”
暄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五条悟双手环胸,不高兴地继续嚷嚷:“喂,暄真的是笨蛋吗?就算这方面不和谐,我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不喜欢你啊?还什么因为喜欢蜜瓜多喜欢你……笨蛋笨蛋笨蛋,是因为你才喜欢蜜瓜的啊?!怎么这么会本末倒置啊!”
他说“喜欢”说得那样自然而然,暄定定地望了他几眼,那种悲伤仍然没有消退。
良久,她深呼吸一口气:“悟跟我回月雫山吧?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跟这个没什么关系。悟说得对,所以在结婚之前我都会好好学习这方面知识的——”
她情绪平息得很快,五条悟想要再把话头揪出来认认真真教育她一遍都无法。
“什么忙?”
五条悟和暄最终还是搭乘了公共交通,然后他抱着她,这回换成单手从她的腿弯横亘过,轻轻松松地仅凭单手就抱住了她,随后走进了月雫山的家中。
暄领着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在五条悟进入房间后,她反手轻轻地锁上了门。
“咔哒!”
锁舌发出的动静让他心一悸,转过身来望着她,微微蹙眉:“暄?”
“悟不用紧张,只是想让你帮忙一下。”
她背过身来,把满头的青丝捋到单侧的肩膀前方,然后轻轻地解开扣子。
他的瞳孔蓦地放大,刚想出声问不是说不现在的吗——
就看到暄雪白的脊背上,大片大片的蝴蝶状纹路霸道地盘踞。
她虚虚地拢着前襟,微微地转过头来凝睇着他,月光在她圆润的肩头打下清泠泠的光,更显得她背上的蝴蝶纹路绮丽曼妙:
“……悟愿意用自己的咒力来描一遍吗?把你的咒力刻在我的脊背上——永远地。这样,我就彻底地属于你了啊。”
第43章 槿花一朝·28
事实上,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见到暄的全部的咒力纹身的场景。
太过震撼了,以至于他第一反应不是被她姣好的身姿吸引,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蝴蝶。
他抬手覆上最大的一只蝴蝶的眼, 再沿着翅膀的轮廓蜿蜒下滑, 勾勒的动作让她的脊背泛开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轻度的战栗在月光下一览无遗。
五条悟这才反应过来, 抽回手,指尖轻轻地捻了捻,像是要把温度捻成一股线, 再次张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哑:“……要怎么样才能把咒力纹上去呐, 怎么弄都会弄疼的吧?疼的话还是算了。”
她单手虚虚拢着领口,为了看清他的动作不得不再转过身来一点,小声地催促:“没有纹身不疼的吧,这种程度只是小意思啦,悟肯定会刻的, 只要沿着这些线描一遍就好了。”
五条悟尝试着探出指尖, 庞大的、汹涌的、充满压迫感的咒力在他的指尖仿佛被降服驯养的家宠, 一小簇幽幽地亮。
他谨慎再谨慎地落下第一笔,面前的人把头转回去没吭声, 想要落下第二笔的时候, 他倏然察觉到她微微咬紧了牙关。
是极疼的, 怕他发现还努力克制自己用很小的力道去本能阻挡疼痛。
“这么疼你还叫我刻!”五条悟抬手从后往前掐住暄的下颌, 把她的脑袋转向自己这个方向,“有没有搞错啊暄?你明明知道我超——舍不得的好不好。”
暄低声哄了他几句,然而五条悟很凶地一把将她的衣襟拉上来, 凶巴巴地给她扣扣子,一直扣到最顶上的那颗, 换成拉链外套估计直接封顶。
怎么也哄不动人,暄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示意他和自己到能坐的地方去,不要傻傻站在门口。五条悟还在气咻咻地嚷嚷哝哝,脚步倒是很听话地跟上来,随即先她一步坐在了床的边缘,仰起头不怎么高兴地望着她。
暄站在床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下一秒,她倏地伸手按在他的胸口,将他用力一推!
从来对暄不作任何防备的五条悟猝不及防地被一摁,整个人往后倾倒,毛茸茸的脑袋陷进柔软的、沾着果香的被子里。
他刚想挣扎一下表示抗议,结果暄骤然翻身,修长的腿一跨,随后径直坐在了……他的腹肌上。
腹肌垒块分明,坐下的那一瞬间感觉太过奇妙,暄几不可见地凝滞了一秒钟,随即又绷着脸佯装若无其事。
五条悟连呼吸都遽然屏住,四肢百骸登时僵硬。
她单手撑在他的胸口,发丝垂落扫在他的面颊上,她和他对视。
这个姿势糟糕透了,五条悟错开视线,觉得耳尖已经开始发烫。
他的两只手落在被子里,原本想要抬起的动作也停滞了。
下一秒,他微微偏过几分的脸就被她另一只手抚着,再用力地扳过来,和自己重新对视,相当强势:“我想要悟答应我。”
五条悟的墨镜都滑下来了几星,还在负隅顽抗:“不行哦,暄这么疼的话我是绝对、绝对不会答应的——”
她弓起的脊背往下陷了几分,两人的面庞骤然拉近了距离,呼吸顿时交错。
他身上的肌肉都开始充血紧绷,浑身的血液开始向下蔓延流淌汇聚。暄并没有乱动,还在一本正经地强迫他答应;然而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她再不挪开,他就要出糗了。
血气方刚的年纪,心上人坐在自己的身上,脸还越凑越近,这谁顶得住。
强行让她起来走开其实根本就是小事情,可他一分一毫都舍不得让她难过。
她以前怎么惯着他的,他同样想如何惯回去。
暄撑着五条悟胸口的那只手轻轻抬起,随即虚拢成拳,在他的心口叩了叩,然后侧过耳朵贴在胸膛上:“心跳得好快啊,悟。”
他终于受不了了一般,双手贴在被子上缓缓往上举起,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面上的表情无辜又无奈:“行行,给你刻,但是不能强行忍着疼哦,痛得话一定要告诉我。”
五条悟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腿上,一抬,将她好好地放在自己微微支起的腿上,她用力地撑着周围才没有滑下来,然后他才坐起来。
雪白的脊背再次露出,他的指尖凝聚起一簇苍蓝色焰火状的咒力,顺着她的脊柱沟缓然勾勒。
第一笔,扫过肩锁关节,把荧荧的翅蹭上蓝色清辉,她在发抖;
第二笔,描过瘦削锐利的蝴蝶骨,肌肤发痒,她无可遏制地将臂膀向后用力舒张,脊柱沟落下深深一线,他炽热的手鬼使神差地轻轻贴上去,烫得她战.栗;
第三笔,滑过棘突,绕到肋侧,她忽地尖叫了一声,动作幅度很大地往前挣.扎,一只手反手背在腰侧,转过头来眼眸水濛濛地望着他,仿佛失焦了,微微喘.息着,努力地组织出完整的语言:“……不行,腰侧很痒。”
五条悟瞬间就明白,她的腰部肌肤非常敏.感。
只是她现在双颊泛.红、眼眸湿润的模样,非常有某种既视感,让他联想到了很糟糕的内容。
他撇过头去,用力地抹了把脸,没看她:“……暄疼不疼呐。”
“不疼的。”她低声地道,“只是轻轻地刻画而已,算不得什么。”
但他其实看到她额角蒙上了汗珠,脊背上有些冰冷黏腻。
果然是非常疼的,他不明白她执意要如此做的原因。
如果站在院落里,大抵会听到房间内传来低低高高、朦朦胧胧的声音,随便哪个人经过,绝对都会想歪。
最后一笔收束,他望着她湿冷一片的脊背,每一笔咒力边缘都泛着红,微微发肿。
短时间内没办法再穿上衣服了,只能靠她单手拢着衣襟挡住前面,黑发也垂坠在肩膀前侧。
五条悟望着她垂下的眼睫,瞥开视线,喉结滚动。
……好想接吻。可是现在接吻绝对会起反应的。
他不想失态。
“之前跟本宅商定好了,”五条悟突兀地挑起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婚姻届在我们生日那天填了,婚礼的话等我从高专毕业再办吧?”
他顿了顿,又想到什么似的补充:“等我毕业以后很快就能经常跟暄待在一起了哦,婚礼想要超——盛大的那种,什么主题都好,不过如果暄有别的意见的话,就听暄的……”
“叮!”
对婚礼的构想止步于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
暄发誓,她在这一刻真的看到了五条悟身上浓浓的怨气。他孩子气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抽出来,从床尾扔到床头,然后伸手捂住耳朵,佯装什么都没听见。
手机铃声坚持不懈地响,于是暄就知道,这是耽误不得的大事。
她无声地叹息,走到床头捡起,把手机递还给他,顺便在他的鼻尖亲了亲:“接一下啦,没关系的,我不会生气的。”
五条悟不开心地咕哝着接起了电话,脸色臭得仿佛随时能出门手撕咒灵:“喂喂,最好告诉我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他的神情淡下去,唇线也绷直。
挂断电话后,他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也许是不知道怎样开口,明明说好的明天还有一天的假期,明明说好的相伴。
他连待在这边过夜都无法,情况就是紧急如此。
在这一刻他甚至都想任性地砸掉手机。
可是不行。
“去吧去吧,嗯?”她搭着衣襟挡着,蹲在他的面前,没再说没关系,“不用觉得愧疚哦,明明牺牲了假日的是悟吧,为什么反而是悟觉得对不起我啊,别这样。”
五条悟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想要从她的面上看出一些外露的不满,生气。她要是愿意对他发脾气,这样反而会让他心里好受很多。
这样唇角牵笑,把一切都咽回去,重新忍下所有的难过,让他更难受。
他想拥抱她,但想起她的背部现在还处于疼痛的状态;想接吻,但大概察觉到她现在情绪又落下去,其实并不愿意接吻,而且接吻只会让彼此更舍不得。
告别的时候五条悟承诺速战速决速回,暄踮起脚单手给他叠平了领子,微笑着摇头说不要这样,她只要他平安。
他下山的时候她的背已经不肿了,换上了一件薄薄的衬衣。
夜露寒凉,蓝光消失在眼前,她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儿,开口:“五条夫人不妨给我包烟?带瓶酒也行。”
隐匿在槿花树后的女人款款地走了出来,身边的侍女给暄掷了一听啤酒和一包烟,银灰色的火机也一并扔了过来,女人笑吟吟地:“还以为你不打算喊我啊,月雫。”
暄点燃了烟,吸了一口,吐出来的时候很慢:“这次来又是想做什么,还是反对交往?这个不能答应你,因为我答应他了。”
“啊,明明是我儿子,你却比我还惯着他,”五条夫人凑近,分明是玩笑话,然而嗓音在夜色里听来颇为冷淡,“上次劝过你了,既然你们做出了选择,我自然不会再拦——你终于忍不住了啊。”
暄拧起眉梢。
“身上的纹路一直都疼得要命吧?加上替悟分担一半痛苦,每根神经每分每秒都在剧痛,只有和他接触的时候,他的咒力气息才会稍微缓解,疼到实在忍不住了才决定请他帮忙用咒力缓解一下。”五条夫人不紧不慢地说。
暄略有些惫懒地错开视线:“我只是不想让他发现纹路,但藏着掖着不如大大方方,这样才不会怀疑。”
五条夫人但笑不语。
烟的火星在夜色中忽明忽灭。
“烟和酒只是把注意力从疼痛上转移的工具……”五条夫人摇摇头,眼神仿佛身居高位者怜悯蝼蚁,“真可怜呐,也真是让人想不懂,你居然会这么爱他。陷落在爱里的女人最愚蠢可怜了。”
第44章 槿花一朝·29
暄歪了歪头, 打量眼前的女人。
她的态度和立场本来都不应该偏向自己,然而今夜她一次次地点出了她长久以来的忍耐。
真是奇怪。
“随便你怎么试探。”暄冷淡地道,“你要是敢伤害悟——”
“怎么会, 我是他的母亲, 自然不会害他。”五条夫人手中的折扇抵住下颌,面上的神情让人觉得捉摸不透, “今天是想来和你聊聊的,有关‘月雫’本身而已。介意带路,让我一起看看前一百二十六位月雫的坟茔吗?”
这是一处连暄都很少前往的隐蔽之处。
沉闷空旷的地下, 千万支永不熄灭的蜡烛在燃烧, 火焰细长,纯白的烛泪凝满烛台。
最前方有一百二十六个木色的牌位,有的空白无名,有的则是刻上了名讳。
侍女被留在地面之上安静等待,而五条夫人刚进来的时候, 被满室的烛火惊了一下, 视线往窗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