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蛾正道掰开一次性筷子,磨了磨木刺:“挂出悬赏令的单主给的价高得可怕,而且很懂悬赏一行的黑话,对于盘星教似乎了如指掌,警方推断对方大概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有一个方向的推想是为星浆体复仇……”
“后续不是我们能管的了吧。”五条悟打断了夜蛾正道的话,“不涉及咒力,就要交给警方去管辖了。”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夜蛾正道顿了顿,“然后,警方发现那个空白id还悬赏了一张单子。”
五条悟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听到这句话忽地心口掠过一种预感。
“——是伏黑甚尔的悬赏令。”夜蛾正道说。
五条悟眉心一折:“这家伙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在回本宅的时候,顺带着让人查了一下这个天与咒缚的资料,查出来的结果让他不知说什么是好:
伏黑甚尔,原名禅院甚尔,因为没有咒力而不被禅院家待见。
如此强悍、几乎要杀死他的力量,却不被禅院家待见。
太荒谬了。
“怪就怪在这里,对方显然已经知道他死了,但还是把他的悬赏令挂着,而且追加的金额越来越高……这样下去,很快就有诅咒师会想办法把他的灵魂召唤出来了。不知目的,很像是泄愤和追杀的意思……”夜蛾正道陷入沉思。
五条悟懂对方的意思了:这两单的悬赏令的对象和他都有点关系,高层大概是在怀疑参与过星浆体事件的他们,尽管已经证实了他们是清白的,但大约还在打什么主意。
他思绪散漫,目光掠过暄,忽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的心情似乎变好了。
因为她的唇角翘起来了,尽管弧度极小,但这让他直觉有些异样,不得不在意。
仅仅是多停留了一秒,暄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语调还是很温柔的:“怎么了?”
“你心情很好。”五条悟直言。
他不觉得需要和暄隐瞒什么。
“当然,有人悬赏伤害过你的人,我当然会高兴。”她嘴角上扬的弧度明显大了很多。
夜蛾正道的动作一凝,若有所思。
场面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冷凝,暄吃完最后一口激辣咖喱饭,抽纸巾擦了擦唇角,抬眼时神色有点淡:“还是说,悟和这位校长先生觉得我也有可能是那个主谋?”
“不。”在夜蛾正道回答之前,五条悟直接否决了,“我没有这样想过,也不会怀疑你。”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透露着怪异。
“校长先生,我和悟吃完了,就先一步失陪。”暄端起餐盘,转身向五条悟,“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高专的宿舍吗?”
五条悟勺起最后一口冷透了的蛋包饭吃掉,抽了张纸巾就端起餐盘跟上了暄。
被扔在原地的夜蛾正道无语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学生,思忖了一会儿,翻出夏油杰的联系方式,给他发了一条:杰,你对悟的妻子熟悉吗。
那边的夏油杰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
而这边,暄和五条悟到了高专宿舍的房间内之后,她就把外套全都脱掉挂在衣钩上,很新奇地望着他居住的地方。
五条悟的房间收拾得非常整洁,比一般的DK要爱干净太多,房间里甚至有定制的香薰,她凑近嗅的时候发现是很熟悉的果香味杂糅着咸太妃糖的气味——她的咒力气味。
鞋柜里的鞋摆得整整齐齐,数量多到眼花;拉开衣柜,一堆吊牌都没拆的衣服,旁边的价格标签上的零多得令人咋舌。
暄无聊翻动的动作突然一顿,眼睛眯了起来。
一旁心不在焉,正在搜罗和刚才夜蛾正道口中有关信息的五条悟一无所觉。
是一件高专.制服,女生款式的,看上去是很经典的款式,应该没有被衣服的主人设计过,所以看上去平平无奇。
心脏轻轻抽疼了一下,她条件反射地就想要把衣柜门关起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随即,心底不断叫嚣的、激进的声音却开始批驳她的动作,而她在心底与之一问一答:
——你已经是他的合法妻子了,这个时候又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你应该把这个东西扔到他面前质问他才对啊!
-你说得对。
——如果是他背叛了你,这个时候把他选择的那个人找出来才是最重要的吧?
-他不会的。他不是这种人。
——你其实在害怕吧?你明明知道现在的你面对这些时,最真实的念头是什么。
-是……万一他真的选择了别人,那我就杀了那个入了他眼的人。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思绪忽地卡顿了一下。她闭了闭眼,摁住了极度焦躁的想法。
最近这种暴虐的念头越来越多,她快抑制不住了。
“悟,”暄听见自己的声音很镇静,“我在你的衣柜里发现了一件女生的高专.制服,是有谁来过你的房间吗?”
五条悟在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神思还缠绕在悬赏令上,后半句话一出,他登时清醒过来,发觉大事不妙,想要解释又很心虚,只能把能否决的先否了:“没有谁来过我房间哦。”
情况急转直下。
暄把高专.制服从衣柜里抽出来,摊在床上,洗涤剂的清香盈满了她的鼻腔。
这个时候反倒是冷静下来了。
五条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想着要不干脆直接坦白的时候,就听到暄一字一句地说:“我相信你的,但是如果悟说谎骗我——或者说选择了别人的话,直接告诉我就行了,我离开的时候不会犹豫痴缠闹得很难看的。”
就像那个圣诞夜一样。
她会毫不犹豫离开的。
五条的头脑空白了一秒钟,没能立刻跟上她的思绪。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觉得很荒谬可笑,觉得暄居然会想到那种方面去;
第二反应是愤怒,并非是因为她不相信自己而愤怒,毕竟他知道她很相信自己,他只是因为她对她自己总是不自信而感到烦闷与郁结;
第三反应是无力,他捕捉不到她始终没有安全感的原因,也很挫败于自己无论如何做她都无法拥有足够的安全感。
“高专.制服是给你的。”五条悟揉了揉额角,关上了手机,语气很无奈,“昨天早上刚好有分发校服,工作人员那边一般都会备着几套以防万一,我就要了一套尺寸最相近的——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款式只有经典款,昨天才洗了晒干收进来了,今天就被你看到了。”
“……我?”她有些怔然,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我又不是高专的学生,要什么制服。”
五条悟别开眼,轻咳了两声,耳尖有点红:“临时起意,觉得可以试一试制服P.LAY。暄穿上制服肯定很合适……”
这个回答让她怔了几秒,随即眼神乱飘,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说什么是好:“……那,今晚试试?”
“今晚我在高专。”五条悟有些遗憾,“还有很多事情得解决。”
暄轻飘飘地丢过来一句:“我今晚也可以留在高专啊,我们还没有好好地睡在一张床上过吧?”
这个话题太危险了,两人不得不及时打住。
“啊对了,暄。”五条悟从桌上抽出一沓资料,“你介意多一个儿子吗?”
暄:“?”
什么东西?不是吧?刚洗清嫌疑就又来?
这人不会在外面干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吧?
在对方危险的眼神之下,五条悟把手上的那沓资料递过去。
她一开头就看到“伏黑惠”三个字。
啊……原来如此。
命运的轨迹果然不会改变,原来伏黑惠也货真价实是伏黑甚尔的儿子。她并没有猜错。
“伏黑甚尔到底也算是帮我突破了,所以——”
“可以啊。”暄笑起来,可是眼神没有温度,指甲陷进手心,留下红色的印子,“悟真是大度啊。”
伴随着她的话音,窗外忽然下起了暴雨,雨珠敲在玻璃窗上乒乒乓乓的,反倒是把她的话弄得模糊了。
她从门口抽了两把折好的伞,开了门换鞋。
五条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现在出去?雨下得很大哦。”
手腕被攥得很紧,她没怎么用心地挣扎了一下,挣脱不开之后就随便他握着了:“早点解决吧,反正你会这么做的,我不至于把愤怒迁移到小孩子身上。”
“可是你在不高兴。”五条悟紧紧盯着她,重复一遍,“你不高兴的话,那就算了。”
“不会算了的。”暄用力地把手抽回来,“悟想做的事,我不会拦的,你明明知道。”
气氛冷硬滞涩,两个人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
糟糕透了,他想。本来暄好不容易能来见他,甚至算得上第一次无拘无束地来见他,可是今天他让她不开心了很多次。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糟糕透了,她想。她其实没打算制止他干任何事情,毕竟她并不讨厌伏黑惠这孩子,甚至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相似的东西以致于会有所偏心,然而她今天几次三番都让他手足无措了。
她发觉有些东西变化了。
但其实原因在她自己身上。
这么久以来,五条悟本质上一直都没变化,变化的是她自己。
"走吧。"她把伞递给他,“伏黑甚尔的悬赏令还挂着,难保不会有人对他儿子下手,晚一步就糟糕了。”
两把伞,两个世界。
五条悟在前面走,而暄很习惯地就落在后面。
他时不时就停下来想和她并肩走,可他停,她就也停下来,完全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马路上汽车鸣笛,五条悟熟练地拐进一个巷子,陈旧的居民楼在逼仄的巷子里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暄跟着拐进去的时候,巷角的垃圾桶边有一只浑身沾了泥水的白毛猫,可怜兮兮地蹭过来,奶声奶气地冲她黏黏腻腻地连着“喵”了几声。
她没动,它就蹭在她的裤腿上,把雪白的裤腿蹭得斑驳一片。
它想要她带它回家。
它似乎见到她第一眼就在爱她。
很正常,她知道被亲近是身为月雫的缘故。
可她也清楚地感知到,现在的自己不仅无动于衷,名为“怜惜”的情绪也在缓慢地褪色消弭。
暄面无表情地微微用力,挣开了小白猫的亲近,往前方的五条悟那儿走去。
然而五条悟本人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他和暄对视一眼,眼中有云翳一晃而过,却没有多言。
雨下得很大,冰冷阴湿,砸在人身上都有些疼。
五条悟往暄的身后走去,那只猫还在可怜地喵喵叫着。
而暄没有动。
那一眼其实什么意味都没有,很平静,可她忽然心悸得厉害,恍若有一只手掐住了她的气管,这让她几乎要无法呼吸。
他们擦肩而过。
然后她微微侧过身,看到自己身后的五条悟把自己的伞放下来,遮在了小猫的头顶上。
他似乎很吸引猫,很快就被这只小猫缠上了。
这个时候他倒是没什么洁癖,单手揉着小猫,另一只手在口袋里翻找,最后对着自己翻出来的一堆糖果和小包装的甜点无奈地“哈”了一声,然后抬头问:“暄——有没有火腿肠——”
她其实没有。
可是在这一刻,她的喉口却像是有什么堵塞着似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那一眼、那一眼……
他刚刚……
“等我一下!”暄突然道,随即小跑过去,把伞递给他,没等他接过去,立刻跑开了,“我刚刚看到有一家便利店——”
五条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伞,眨眼之间她便消失在拐角处,不由得咕哝了一声:“暄是不是笨蛋呐,我可是会无下限的啊……”
反倒是她要淋很多的雨了。
不过好在她很快就回来了,虽然浑身湿漉漉的,但是护在怀里的猫条、小包装的猫粮,以及舒化奶连塑封都没有沾湿。
她拆东西的时候手有点抖,五条悟握住了她的手腕,把无下限外延到她身上。
“对不起……”暄的眼睫还有水珠附着,滑落在面颊上的时候就像是冰冷的眼泪,但其实她没哭,“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五条悟喂小猫的动作很温柔,即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刚才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啊。”
喂完猫,看着它大摇大摆地走远,五条悟才往伏黑惠家走去,刚好遇上了撑着伞的海胆头小孩。
暄站得不近不远,撑着伞,面上看不出情绪。
——没有责备的情绪。
但是她身上的变化绝对是被发现了。
哪怕她极力掩饰、小心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