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答不出话来,兀自失神着。
而这个认知,让他原本有些沉闷烦躁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无比轻松,力度也变大了。
他像是捕捉到了新奇的玩具,反复地逗弄,逗几下就要抬头“看”她的反应。
他很喜欢她此时此刻的反应,也很想看到她的表情,甚至很想拿出相机把这一幕拍下来。然而终究没有这么做,他不希望她感到任何的不安。
……
“别戴。”她把手捂在他的唇上,“别戴,求你了。”
他吻了吻她的掌心。
……
“别离开我。”她似乎是预料到他要离开 ,“全部给我就好了……悟。”
没有哪个人在听到心爱的人说这种话时能够忍得住。
谁能忍受玫瑰主动说要被采撷呢?
谁能忍住被爱人深爱着时心脏宛如潮汐的起伏跃动呢?
但他在这个时候还是有理智的:“清理的话会很麻烦,弄不干净说不定会发炎的。”
“没关系的。”暄仰起脖颈去吻他,脖颈上贴着一绺一绺汗.湿的黑发,“只要是悟的,我都想要。”
她颤.抖着,语调柔软却笃定万分:“……悟,这一次我要留下印记了。”
他抹开她汗.湿的发,捧着她的脸,和她额头抵着额头:“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给我的‘礼物’。”
“会很疼的,咬到骨头里的那种疼。”暄说,“但是这次悟就算拒绝我,我也要这么做了。”
“才不会拒绝你啊。”
暄顿了顿,说的时候有些紧张,声音里充满了不自信和犹豫,最终还是说出口了:“那悟和我立下束缚吧,让这个痕迹永远保存好不好?”
“好啊。”五条悟没有丝毫犹豫。
她很少索求东西,小心翼翼对待他连一丝痕迹都舍不得留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索爱,他心口泛起怜惜,低声和她立下了束缚。
“会很疼的。”暄再次强调一遍,然后握住他左手的无名指,拜托他把无名指屈起,不然会太长——然后启唇,张口,咬住了左手无名指的根部,极其用力地咬下去。
——这大概是她此生唯一一次主动、自愿地伤害他。
五条悟的左手无名指根部被咬出了血,她的舌尖感受到血腥味才停下来。
“抱歉。”她轻轻地吻掉了血痕,“只会有这一次,悟后悔也来不及——我还是很狡猾的啊。”
左手无名指指根留下了一个几乎深可见骨的牙印。
这是她表示独占欲的唯一方式。
而他把手指举起来,用咒力让这个牙印保存之后,定睛端详了一会儿,随即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才不会后悔。”
他终于感觉到,她从不安中走出来了些许,留下了她爱他的凭据了。
……
他想要起身抱住她,再洗一遍,然而却听到她近乎哀求的声音:“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不离开你啊。只是想抱着你。”
“我是说,”她贴近他的胸膛去听心跳,“就这样睡好不好,别分开了。”
在这种时候能不能答应她,一直、一直不分开。
她牵起他的手,在光下反复端详着无名指上的牙印,就像在欣赏自己的艺术品,心满意足。
他的语气低下去,变得危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她说得轻轻柔柔的,“让那里……全都是你的形状吧,好不好?”
他蓦然失语。
……一夜好眠。酸.软发胀,确实变了形状。
只可惜咒术师永远面临着无休止的祓除任务,几乎没有可以停歇的时候。
接下来的时间里,随着夏日的到来,咒灵数目以指数增长,五条悟忙碌得不可开交,连打电话的时间都不得不被压缩,而且很多时候他接起电话的时候,暄都能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高空中的风声、祓除咒灵时咒力过强发出的爆炸声……
暄只好数着日子等待夏日祭的到来。
因为她确定他不会失约。
夏日祭的时间在八月中旬,时间一天一天地推移,在目标日的倒数前一天,高专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新入学不久的学弟灰原雄,因“窗”给出的情报有误,确认死亡。
暄听到这个消息,是五条悟打电话给她的。
嗓音很淡,听起来是近乎冷漠的语调,然而背后的疲惫和无力隔着电话线传过来时,她的心又开始作痛。
生理性的反胃又一次涌上来,她按下自己这边的静音键,抱着马桶狂吐了好久,没让他听到。
“硝子尝试着救人了,不过伤到这个程度已经没办法救回来了。”五条悟说。
他的后辈七海建人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赶到的时候能感到对方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痛苦。
而灰原雄最敬重的夏油杰就在旁边,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眼底的青黑浓郁到可怖。
夜蛾正道沉默了很久,一直如山支撑着高专的男人在那一刻苍老了很多。
家入硝子点燃了烟,站在走廊上抽烟的时候,五条悟也跟着走了出来。
两人很久没有说话。
五条悟先打破了死寂的局面:“别掐了,掌心已经出血了。”
家入硝子吐了口烟,烟雾把她的表情弄得模糊不清:“……啊,是吗。”
但也只是如此了。
她一介反转术式,完全做不了什么。只能任由无力感在心口横生。
窗外雨声阵阵,是夏天真正到了。
雨敲着窗,五条悟莫名想起了几个月前,他抱着尸体推开门的那个瞬间,掌声雷鸣。
而也从房间内走出来的夏油杰表情和他如出一辙,显然也是想到了那一天。
五条悟动作很慢,但还是把字敲上去了,把信息发给了暄:
-明天的夏日祭我就不去了,抱歉,我大概没有心情。
对面很快就回复:好。悟也不需要感到抱歉的,从来不是你的错。
五条悟的食指停滞了一会儿,去搜索了今年各地夏日祭的时间。
他给暄又发了一条:
-九月吧,九月的花火大会应该同样很美。
对面很快就回复一条:
-好。
婚房里,暄看着满桌子的菜肴,丧失了胃口。
他不在的这些天,她瘦了很多。
那股恶心感又在上泛,她闭眼,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忍不住干呕了很久,她掐着自己的脖颈,勉强忍住了恶心感。
——那群烂橘子都应该被杀掉。
——那群人真该死。
九月,苦夏还没结束。
蝉鸣撕扯聒噪。
在某个时刻,五条悟的心口重重一跳。
——“骗人的吧?杰怎么可能叛逃……他不可能杀人的,怎么可能会屠村啊?!骗人的吧?他不会杀死他的父母的!”
——“悟,你以为我就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他是我的学生,可确实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掌心攥出血。
五条悟会反转术式,其实并不需要去家入硝子的医务室。
可他还是去了。
家入硝子知道他讨厌烟味,就把一烟灰缸的烟蒂都处理了,然后从诊断台上递给他一个加密的档案袋:“去信箱帮你顺便取来了。”
五条悟倏然之间就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
是他几个月前拜托米花町那位黑客的文件。
他突然生出一点胆怯的意思——明明他从来不会害怕的。从来不会。
可他怕结果让自己失望。
杰已经这样了……如果、如果……
用他独一份的咒力拆开文件,六眼确定不存在伪造的可能之后,他翻开了这厚厚一沓资料的第一页。
家入硝子皱着眉,看着五条悟看第一页的时候是慢的,然后看第二页的时候变快了,再到后面越来越快,翻到最后纸张发出尖锐的撕裂声——
“五条。”家入硝子一把摁住文件,嗓音难得有点急迫,“你冷静一点。”
五条悟闭了闭眼。
耳边莫名萦绕着很多年以前,暄温温柔柔的那句话:“……悟大人的每一个夏天都注定是苦夏了。”
那时候的他根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如今想来,竟是谶言。
左手无名指上的牙印仿佛还残存着温度。
可是他知道已经冷掉了。
彻底。
“我得回去问问她。”五条悟的嗓子嘶哑,“杰的话,如果硝子你遇到了,给我打电话吧。我要和他谈谈。”
家入硝子眉宇间掠过忧色:“五条,你确定没事?夏油出事了,我不希望你有事。”
“放心。”五条悟的右手抚过牙印,“我是最强的啊。”
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我会向夜蛾校长申请提前毕业,只管五条本宅的事情的。”
家入硝子眉心折得更深:“提前毕业?”
“我答应过的。”五条悟深呼吸一口气,“我得把她带回来,不能在歧途上走了——放心,等五条本宅那边的事情安顿好了,我还会回高专帮忙的。”
/
“真的假的……”暄把手放在小腹处。
月雫太过特殊了,她不用去医院检查,也能确定了。
“这孩子是小慎吗……”她垂下眼睫的时候很温柔,因为死亡带来的阴影也减轻了,“应该是的吧。不过,月雫和人类居然没有生殖隔离吗。”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脑海中浮现出过往几次的模样。
——所以还真是不戴的问题吧。
“不过啊,”暄轻轻地叹息,“应该等不到那一天了吧。”
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告诉五条悟这件事情,最终还是想,说吧,至少让他不要这么难受。
虽然大概是等不到小慎来的时候了,但她要来的消息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原先的暄其实对小慎只是温柔而已。
这份温柔是馈赠给孩童的,而不是给她的孩子的。
因为小慎到来的太过突然,所以她其实没有感受过孕育那孩子的过程,也无法感受到一个母亲本该拥有的、对孩子的爱。
她那时候对小慎的爱,只是因为她长得像五条悟而爱屋及乌。
而如今,当她感觉到这个生命的存在时,她就本能地爱着她了。
在这一刻,她倏然之间就无比幸福。
拿起手机,她想,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近段时日他恐怕都没有时间来到她的身边了。
刚举起手机,就听到门开了的声音。
是五条悟。
——他回来了?
心情一点点雀跃起来,喜鹊在胸口合唱,她飞快地想着到底要怎样把这个消息说出来,才能对灰原雄的离去表示尊敬,又能够让他慰藉,虽然灰原雄的死已经是月余前的事情了。一定要好好准备说辞……
“暄。”五条悟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
他这一路都是赶过来的,额角还有冷汗。
“悟今天怎么不打招呼就回来了啊。”暄的唇角完全忍不住,微微上翘了一点点,随即意识到了,觉得不太好,又敛下唇角,“我和你说哦……”
“灰原死了,杰叛逃了,你是在高兴吗。”五条悟突然说道。
空气中忽然死寂一片。
而五条悟把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是夏油杰的叛逃、灰原雄的死,还有暄下的所有悬赏令一时之间对他冲击太大了,以至于口不择言。
暄眼底的笑意冷下来:“悟是什么意思啊,说清楚点吧。”
——原来夏油杰是这个时候叛逃的。
他闭了闭眼:“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吧。”暄遽然失去了分享消息的心情,声音很淡,“算了。”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算了”。
“所有悬赏令都是你下的吧,暄。”五条悟问,搭在门上的手掌青筋暴起,他在竭力忍耐。
她平静地看了他几秒:“是啊。悟终于发现了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五条悟说,用一种她几乎要无法承受的、失望的,像看陌生人的眼神,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她,“暄以前不是这样的吧——是我哪里做错了让你改变了吗。”
“我从来——从来没有变化过。”暄的手指掐住掌心,“所以这个样子的我,你根本就不喜欢,不,你应该很厌恶我这种人吧。现在的我和夏油杰没什么区别。”
心口怒火掀起,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说出诛心的话。
然而暄马上意识到,她不应该说最后一句话的。
她怎么能把自己跟夏油杰比呢?
她太不自量力了啊。
她明明知道的。她从来比不过夏油杰在他心里的位置的。无论是真实是虚假,都比不过的。
“不是,你们不一样……”五条悟用力到把门框掰碎了,尖锐的刺扎到手心里,血珠一颗一颗地淌下来,他却恍若未觉,“我就问你一句,你当时说的,‘人并非由纯善抑或是纯恶构成的二元对立的个体’,是指你做的一切吗。”
小腹和心口莫名开始泛疼,她的脊背慢慢渗出汗,面上却如死水无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