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野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给她穿上,杭攸宁木然地任他摆弄。
许野赤裸着上身,蹲在她面前,许久,才想起来唯一能安慰她的话:“那个人,之后没有再犯罪。”
杭攸宁黑漆漆的眼珠慢慢转过来,定定地盯住他。
“真的。”许野道:“黑蜘蛛到现在为止没有犯罪记录,你看报纸应该知道的。”
“可他差点杀掉你。”
杭攸宁低声道,洁白的手指,指向了许野的腰间,那里有一道恐怖的刀疤,一直延伸到裤子里。
“对不对?”
她明明没有碰到他,许野还是觉得一颤,惊异于她的敏锐:“你怎么会知道。”
“他用刀,那么长的刀,很少见。”她说。
许野叹了口气,道:“你猜得没错,他逃走之后,我找到了他。”
1979年那个深夜,许野意识到他逃走之后,立刻联系了自己那群混混兄弟。
当年警察搜索汽车站、火车站,以及各大交通要道。
但许野觉得,他暂时跑不了,就算要跑,走得也一定是偏门。
那时候,他认识一群三教九流的社会边缘人士,从小偷、拍花子、乞丐……之中打听,终于打听到了胡老大的渔船上,来了个可疑的人物。
胡老大的渔船上,常年放着黄色光碟,几个漂亮姑娘跷着腿坐着,有人上门“交朋友”,就把船开到海中央。
除此之外,还是小贼销赃、走私买卖的场所,桩桩件件都是挨枪子的事情,胡老大也的确在严打的时候判了死刑。
不过那是后话,当时的胡老大船上,来了一个满脸绷带的客人。
一个扒火车老贼看见了,他偷过许野的东西,许野抓住他但没计较,老头念他的好,就告诉了他。
许野一个人就去了。
“他察觉到我,就跑了,我去追,我们俩一起掉进了海里。”许野说得轻描淡写。
他没有提,对方枯木般的大手,死死地抱住他,往深黑色的海底沉去。
他也没有提,他浮上来的时候,被胡老大的手下围住了,如果不是他提前报了警,那一夜,他就被灭口了。
他只是说:“当时浪很大,我以为他有可能沉下去了,他也的确消停了将近十年……没想到,他没死。”
杭攸宁道:“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么?”
许野说:“是,我进房间时,发现他不在屋里,还没来得及回头他就从门后窜出来,就这么一刀。”
他笑了一下,道:“我差点没去见马克思。”
“疼么?”
“早不疼了。”他揉揉杭攸宁的头。
杭攸宁把头埋在膝盖上,许久,才道:“他是身高大概在一米八,脖子很长,手脚也很长,说话有东北口音,我只记得这些……”
许野嗯了一声,这些情况,警方早已经掌握了。
“如果那时候我告诉警察这些……”杭攸宁小声说:“他说不定早就被抓到了。”
“也可能不会,他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许野道:“这跟你没关系,你只是个孩子。”
杭攸宁摇摇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许野看着她,心疼、暴怒、怜爱这些复杂的情绪交汇在一起,他只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可是他抬起手,粗糙的手指,温柔而小心的采撷那些泪水。
“以后哥保护你,不哭了,乖。”
杭攸宁摇摇头,她低声道:“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只要你相信我,哥,你相信我好不好?”
重逢以来,许野一直非常克制跟杭攸宁的身体接触。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而且她那么纤弱单薄,好像用力一点就会碎掉,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让他揉来揉去的小娃娃了。
可是这一刻,他猛地将杭攸宁抱在怀里,力道之大,就好像要把这个女孩揉进自己的身体。
“我永远相信你。”他听见自己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谁不相信你,我也信你。”
第33章 苏梅一天没来上班了
华灯初上,宋之江和宋之芳刚把张淑芬送上公交,两个人走回家。
宋之芳道:“真当要命,哪里有当娘的,噶样说自己囡的。还当着外人面扇耳光。”
“也是气急煞了,你要是离家出走,到男生屋里过夜,姆妈比她还要疯。”
宋之芳沉默了一会,突然道:“你说,她和许野到底是何个关系啊……”
“哪个可能,那小姑娘一看就是还弄不灵清事体呢,呆头呆脑的。”
“她不懂,许野呢?我感觉许野看她的那个样子……”
宋之芳之前也见过许野,他嘴毒,胜在幽默,人缘不错,但无论是工作开会,还是跟兄弟们一起吃饭打牌,都有一种跟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冷淡感。
可他跟杭攸宁在一起的时候,眼神是暖的,无论谁跟他说话,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小小的姑娘。
而且她注意到。许野虽然嘴很毒,但他从不对杭攸宁说难听话,开玩笑也不说,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眼睛里始终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宋之江煞风景道:“你们小女生,就是琼瑶小说读多了,许野,正经本科生呢!没可能喜欢这样的小丫头。”
那时候大多数警察都是专科毕业,但是许野后来在中国技术警官学院读了本科,后来又去了北京司法鉴定研究生班深造。
所以,宋之江才会想撮合撮合他和宋之芳。
“这个宁宁呢,没工作,样子也不好看。”宋之江故意贱兮兮道:“我看啊,还不如你俩般配!”
“宋之江你找揍吧!”宋之芳一脚踢过去。
就在这时,宋之江腰间的BB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怎么了?”
“你先回家。”他道:“我要去局里一趟。”
“怎么了?”
苏梅,出事了。
——
苏梅一天没有上班了。
公司被杭雅菲先斩后奏辞职的事情,已经搞怕了,发现苏梅电话打不通,就直接派人去了宿舍。
下班后,范经理去敲了一下门,发现没人应之后,就找人把门撬开了。
门开了,屋里一切整洁干净,范经理试探性的叫了一声:“雅菲?苏梅?你们在家么?”
没人应。
他让撬锁的人走了,自己推开一间卧室,女孩子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淡淡地、勾人的香。
范经理心里头一直暗暗地对杭雅菲有点意思,这味道跟小钩子一样,把他心里头的那点邪念都勾动了。
天色已晚,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桌上瓶瓶罐罐的放了许多,还有一个花瓶,瓶子里是几支莲花。
他没有开灯,而是直接往床上一躺,头还埋进枕头贪婪地闻,又到处去翻,女孩用的东西,就是香,不知道能不能翻到雅菲穿过的丝袜,小裤就更好了……
一不小心,就把桌上的花瓶碰到了,哗啦一声,那几枝莲花砸在地上。
范经理吓了一跳,赶紧开了灯收拾,突然,他看到水渍的反光,映出了天花板……
他慢慢地抬起头……
门外撬锁的师父,听到一声毛骨悚然的叫声,慌忙跑进来。
他看见一片凌乱的房间里,范经理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着指向天花板。
那里有无数交错的、巨大而漆黑的线条。
他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蜘蛛。
——卧室的天花板上,画着一只巨大的,黑蜘蛛。
——
余警官勃然大怒:“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是往我们脸上抹屎!下一步人是不是要跑警局杀人来了!”
他不可能不生气,都已经知道了,黑蜘蛛要犯案。
严阵以待了这么久,还是在眼皮底下,让人把案子做下了。
宋之江小声解释道:“余局,被威胁的是杭雅菲,她走了之后,我们留了一半人手在附近观察……”
“观察出什么了!人被从你们眼皮底下带走了!”余警官气得甚至笑了,道:“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还观察!”
知道杭雅菲离开之后,附近部署的警力的确撤掉了,但是留了两名警察在现场观察。
在苏梅早晨上班后,这两名警员才撤走。
谁能想到,她压根没有去上班,在九点钟左右,又折回了宿舍。
“她应该是落了东西,所以折返回去,这个时间点,警方已经撤走,并且大多数人都已经上班离开。”一个警员汇报:“嫌犯就趁此机会进入了宿舍,可能是为了杭雅菲。”
却没想到,跟苏梅正面相遇。
警员汇报着:“两人经过激烈的搏斗后,苏梅失去意识,被嫌犯带走,目前在案发地点,发现了大量陌生的脚印和指纹……”
余警官问:“跟黑蜘蛛做过比对么?”
“不相符,黑蜘蛛是四五码的男性,而这个脚印偏小,四零码。”警员如实回答:“不排除是同伙作案,或者黑蜘蛛故意干扰警方视线。”
余警官长叹一声,道:“他把一个成年女性带走,无论是整体搬运,还是分尸,都不可能没有目击者,从这个角度去查!”
他们办案用的最多、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人海战术,排查每一个有机会作案的人,工作量异常大,但是很多大案要案都是这么破的。
弊端也很明显,它需要大量的人力,一旦侦查方向出现问题,就会浪费侦破案件的黄金时间。
许野突然开口道:“我有个想法,也许压根就不是黑蜘蛛做的,这是一起模仿案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许野通宵整理了所有在苏梅房间搜罗的证物。
因为范经理的破坏,以及先进入的民警缺乏经验,现场遭到了严重破坏。
他只能靠现有的东西进行还原。
“首先就是天花板上的蜘蛛,我试了一下,难。”他比划了一下,道:“手腕会哆嗦,以及墨水容易干,要一次一次的下来重新蘸取墨水,画这个时间太长了。”
许野道:“黑蜘蛛看着嚣张,实际上非常谨慎,每一次留下的图案,都很小,一来不容易引起注意,二来,时间短,没有被抓的危险……”
马上有警员反驳:“可能时隔多年后,他改变了风格也说不定。”
许野道:“啥风格也不能找死,他画这个需要一个小时以上时间,随时会有意外发生,比如,苏梅突然醒过来大喊怎么办?突然有人上门怎么办?”
有人道:“可能苏梅已经死了,又或者受重伤……”
许野道:“这是问题的关键,我们用紫外灯进行血迹测试,发现整个房间并没有发现血迹。”
既然在现场,两人进行过激烈的搏斗,如果搏斗致死,现场留下血迹的概率非常高。
许野道:“他完全不担心意外发生,说明他熟悉这个环境,知道什么时候不会有人来,我推测,他是苏梅的熟人。”
众人哗然。
许野道:“他很可能跟苏梅发生了争执,然后搏斗现场也好,黑蜘蛛的图案也好,都是凶手为了转移注意力伪造的。”
又有人问:“那问题又回来了,苏梅在这个过程中,为什么不呼救呢?”
许野迟疑了一下,脑中突然电光火石的想起了那天夜里,他推门进来。
杭攸宁刚吃完一碗面,随后,她昏昏欲睡的倒在了他背上。
——
许野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临走前嘱咐杭攸宁好好睡觉。
杭攸宁还是想等他回来,她有好多问题想问。
可是她今天哭得太多,头一歪就睡着了,台灯还点着。
可等她醒来的时候,台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屋内一片漆黑。
哒、哒、哒。
客厅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开始,她以为是许野回来了,很快就觉察出不对来。
那是穿着高跟鞋的脚步声,空灵、清脆……哒、哒、哒。
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床头。
杭攸宁缓缓抬起头,她看见了梅子姐!
她穿了一身红裙,面容隐在黑暗中,却仍能看出来她在笑。
她手中捧了一碗面。
“阿宁。”她缓缓弯下腰,凑近了杭攸宁,道:“你面没吃完就走了,我给你送来了。”
第34章 他在笑
杭攸宁猛然睁开眼。
鸟鸣啁啾,阳光透着窗帘招进来,而桌上的台灯还亮着。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简单了洗漱了一下,就出门练武。
每当她被恐惧笼罩的时候,她就练武,爸爸说过,武能定神。
什么是武术呢?是力量,只有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她才不会害怕。
杭攸宁一边将自己倒挂在一棵香泡树上,一边想:
她不害怕,她一定要亲手抓住那个害死爸爸的人。
她要保护妈妈,保护杭雅菲……
“宁宁!”
许野的脸突然出现,杭攸宁差点没头朝下栽倒在地上,青色的香泡跟她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许野脸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一看就是一路跑回来的,劈头盖脸就问:“宁宁,前天在杭雅菲宿舍,你吃的面条是谁给你的?”
“是梅子姐。”
许野凝视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你想清楚再说,是苏梅,,还是庄泽书?”
“庄泽书?”杭攸宁想了一会才意识到,是苏梅姐那个男朋友。
她道:“是苏梅姐,她给我做了面,她男朋友后来才过来的。”
许野似乎有些失望,沉思了许久,,杭攸宁试探性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许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问:“宁宁,你不是能看出来谁是坏人么?那个庄泽书,是不是杀人犯?”
杭攸宁震惊的看着他,许野的瞳孔极黑,倒映出了她茫然失措的脸。
——
杭雅菲住的这一片,住得大多数是年轻人,工作时间正是空空荡荡的辰光。
但是,还是找到了疑似目击者。
是一个绍兴阿婆,被儿子接来城里享清福,住在对面的顶楼。
她每日最喜欢的事情,就坐在阳台上往下看,能看见一角西湖,也能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
在案发下午三点左右,她看见了一个男人,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急匆匆的从对面的楼道离开。
“个子高么?”
“不高。”老太太比划了一个大约一米六几的个头:“黑夹克,领子竖得交管高,面孔看不清!”
宋之江说起话来非常柔和耐心,他道:“阿婆,你看看,哪个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