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接到命令,和追命两人领着几百人一起出发接人。
无情和冷血还有要事忙碌,实在抽不开身。
铁手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郊外一个小店落脚,将整座小店都包圆了。
小店老板还没接过这么大的单子,肉眼可见的,都要乐疯了,恨不得把叶蝉衣当成祖宗伺候。隔三岔五就要瞅瞅有什么要添的,生怕自己不够周到。
要不是小猫咪核实过对方身份只是个普通人,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来打劫的绿林人。
“叶姑娘,好久不见。”铁手好不容易从一群女弟子中间脱身,进到店里来。
他扶了扶自己头上的捕头帽子,有些不好意思。
追命倒是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挺好意思地问了一句:“能蹭一顿饭吗?”
铁手人不动,给了他一手肘和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们是来办正事的。
叶蝉衣看得乐呵。
这四大名捕,也都是妙人呐。
她招呼两人坐下:“不急,今天天色晚了,我们要在这里休整,先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追命赶紧绕过铁手:“那就不客气了。”
大家都那么熟了,就自在一点嘛。
铁手:“……”
无奈。
吃过饭,叶蝉衣将半书箱已有实证、人证和供词的证据以及半书箱还没证实的证据交给了铁手。
“我不清楚这些签字画押,由我来主持有没有公证力,但你们可以根据画押的人,直接找他招供,也算省事。”
铁手看着那些整理得十分妥当的证据,有些感动,又有些赧然。
“多谢叶姑娘了,你三番四次出手相助,实在是……在下感激不尽。”
叶蝉衣摆手,明示道:“不用感激,赏金里多添点辛苦费就好。”
铁手:“……好。”
叶姑娘还是一如从前那般实在。
“对了,不知泥菩萨的判决,最高可以到什么程度?”叶蝉衣状似不经意问道。
第53章 泥菩萨的审判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关石观音的铁车前。
看完了石观音的罪状后,铁手对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犯下罄竹难书之罪的人,很难有半分同情心。
可他不巧,碰上了“变形哈哈镜”切换随机形态的瞬间。
铁手亲眼看着那个腿如筷子,身似皂角的人,瞬间扭曲起来,双腿膨胀成猪脚,肚子凹陷下去,眼睛放大如铜铃,嘴角裂开,似能一口吞小孩!
可怕!
实在可怕!
铁手和追命都下意识拔剑。
――连叶蝉衣的问题都忘记回了。
叶蝉衣瞎掰着安慰道:“别怕,她只是练功走火入魔了,每隔三日就会变一下,其实武功已经用不上了。”
追命小声问道:“石观音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吗?”
听闻石观音可是大美人来着。
造孽哦,想不开练这功夫。
叶蝉衣清咳一声:“应当不知。”
对方也被她忽悠了,以为自己只是走火入魔,身体会发生变化,但迟早能变回去。
再加上她第一次变化时,容貌并无改变,虽吓到了,但不至于被吓死。
可要是她知道自己成了这副尊容,恐怕……
想到石观音对自己容貌的在意,她觉得对方可能会惊惧吓破胆而死。
远远看过石观音之后,铁手和追命就不想靠近了。
他们回了小店,重新整理石观音那些证据,准备呈交给神侯。
叶蝉衣又问他们:“按泥菩萨所犯的罪过,最高能判什么刑罚?”
“凌迟。”追命毫不犹豫道,“凭着这些证据,都已经足够了,更不用说还有这么多待证实的事情。”
“凌迟……”叶蝉衣目光微闪,又问,“我能不能拜托两位捕头,帮我送一封申请书给诸葛神侯?”
“申请书?”铁手迟疑道,“叶姑娘有什么事情需要世叔帮忙吗?”
叶蝉衣点头,将早就写好的书信,递给铁手。
追命拍着胸脯道:“叶姑娘急吗?急的话,我帮你送信回去吧。”
叶蝉衣半点儿也不客气:“那就麻烦追命捕头了,越快越好。”
“从这到京师,三天……四天就够我来回了。”追命接过铁手手上的信,捞了个烧饼就启程了。
三天后。
他们顺利抵达保定,在此地停下不再走。
铁手有些疑惑:“此地距离京师已不算远,叶姑娘可是累了?”
叶蝉衣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要帮铁手捕头收集剩下的证据。”
收集证据?
铁手有些不太理解。
很快,他就明白了叶蝉衣的意思。
叶蝉衣在保定入城必经郊外一处处决犯人的土夯高台上,搭了个绕着高台的镂空架子。
绕着高台的地方,树木枝叶零落,稀稀拉拉,上头甚至还有火烧的痕迹,地面并不粘腻,可却与高台地面一般,呈现出一种很深的朱红色。
隐隐可闻见血腥。
花满楼一到这个地方,就忍不住皱紧眉头。
此地死气沉沉,生机极其微弱,连路过的微风都显得萧条沉寂。
石观音那几个被阿三飞饼打服的男人,扛着困住石观音的囚笼,抬到高台上。
对方哑穴被点住,只能用阴恻恻的眼神彰显自己的愤怒。
可并没有人理会她。
高台之下,有四张桌子,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
那些还没带回去定罪的女弟子,沉默着搬动贴了普通软镜子的木板,靠在搭出来的架子上,绕着囚笼摆了四面。木板都不高,又隔一段距离放一块,并不阻碍台下看台上的视线。
石观音如今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貌,叶蝉衣没有继续催动“变形哈哈镜”的效果。
不少看热闹的江湖人,都在议论纷纷。
叶蝉衣听了一耳朵,竟还有不少不分青红皂白,开始怜香惜玉,觉得石观音实在可怜的人。
她没管。
那就怜着惜着吧,现在有多可怜同情对方,到时候就能有多憎恨。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追命回来了,他脸色微红,有些过意不去:“世叔说,叶姑娘所求的事情,不能立刻回复,可他会尽力周旋,完成叶姑娘所言。”
叶蝉衣也料到自己所求,不会轻易达成。
“没事,追命捕头回来得正好,我们现在人手紧缺,可不能少了你。”
她让铁手和追命坐在右边两桌前,陆小凤和楚留香坐到左边两桌前。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楚兄啊楚兄,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楚留香摇头叹息,但不掩嘴角笑意:“实不相瞒,我也这样觉得。”
花满楼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劳其筋骨?”陆小凤接道。
“饿其体肤?①”楚留香也接。
花满楼“唰”一声,展开扇子:“不,我的意思是,你们保重,我去帮忙读稿了。”
陆楚:“……”
他们觉得衣衣姑娘好生偏心,读稿这种动嘴皮子的好事儿怎么不找他们来。
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只是好朋友,花满楼可是好情人。
他们只能笑着把笔拿起来。
一切准备妥当,叶蝉衣就敲着铜锣,登上了高台。
哐――
锣鼓响,一对爷孙登场。
陆小凤惊讶:“怎么还有说书人?”
老人家咳了一声,敲着烟斗,开始了:“话说,多年之前,江湖上有一位叫李琦的姑娘……”
随着老人家说的话,石观音前半生的故事登场。
黄山世家多少人,惨遭灭门,她成为遗孤。
美且惨,不外如是。
他们自然也听出来,这故事说的就是台上的姑娘。
不少人生出了怜悯心,又见石观音不能言语,一脸柔弱,风华绝代,更是怜惜。
更有甚者,蠢蠢欲动要英雄救美。
叶蝉衣冷笑着拿出“阿三的飞饼”,动一个打晕一个。
铁手和追命:“……”
赶紧低头摸纸。
他们可什么也没看见。
小孙女惊讶道:“这么说来,这李琦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了?”
“诶。”老人家摇头,“老头子还没说完,莫急莫急。话说那姑娘东渡扶桑……”
这时,石观音到扶桑,嫁情郎,生下两个孩子,学武有成后抛夫弃子的故事登场了。
小孙女捂住嘴巴:“她竟这样狠心?”
老人家:“若为家仇故,倒也能谅解。不过……”
一老一小,你来我往,把石观音报仇之后,立足沙漠,屠许多人家,捡小女孩养,将其全部培养成杀手,用花毒控制的事情铺展开来。
配合着老小说书人的停顿,花满楼开始将手中罗列的名单,一一念出。
温雅君子素来慈悲心肠,温和清润的声音,随着那些念出的名字,带上了一丝悲伤与不能承受之重。
闻者仿佛看见了那些无辜人招来横祸,鲜血飞溅的场景。
日暮黄昏,漠漠沙土里。
残阳染血铺黄沙,无辜白骨深埋下。
小孙女抽泣了一声,带动着眼泪浅的那些人,已忍不住掩面哭泣。
曲无容捏紧了手中长剑,剑鞘雕纹陷进肉里,很疼,怕是已流血,她脚下青石板已被踩得稀烂,深陷。
可她并没有动。
衣着鲜艳的女弟子们满脸懵懂,觉得花满楼口中的那些人,似乎是她们,又似乎不是。
她们曾染血的手,颤抖起来,胃部有些泛酸。
呕吐的感觉,在刺激她们。
长长的名单念完,老人家马上接话:“她做过的坏事,却不仅这些……”
小孙女擦掉眼泪,红着眼,带着哭腔问道:“她还干了什么?”
“你们可曾听过旧时……”老人家念了不少曾经有名的青年才俊的名号来。
小孙女摇头:“不曾。”
台下却有人忍不住为那些刚诞生,如星辰璀璨,却很快消失不见的才俊说起话来。
陨落的新星,最是令人惋惜。
哐哐――
叶蝉衣敲锣止住台下议论声。
花满楼捏着纸张,带着对前辈的敬意,对那些遭受了如此磨难,依旧顽强活下的前辈的无边钦佩,将那些或埋骨花下,或还在努力戒断花毒的前辈名字与称号,一一念出。
台下已安静下来。
他们预感了某些不妙的事情。
老人家点头:“不错,看来还有人记得他们。那诸位可知,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小孙女配合摇头:“不知,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他们掉进了魔窟啊!”老人家的声音,也染了苍凉,将不肯屈服石观音裙摆,而沦为奴隶,被刺瞎、毒哑、弄聋的才俊遭遇,缓缓道出。
悲呜石林小道里,昔日才俊弯腰驼背,双目无光扫沙尘;长鞭呼啸,腐烂血肉引鹰来啄食。
讲完,素来淡定的老人家都觉得胸闷。
他伸手锤了锤,重重咳了出来。
――连着那股徘徊在胸腔的浊气。
垂垂老者的咳嗽声,更是给这本来就充满了悲凉色彩的故事,染上了难以言说的色调。
叶蝉衣很努力稳住,才没有当场哭出来。
可她的手还是颤抖了,她指着道路尽头,非要自己摸索着走来的石驼他们。
她的嗓音,止不住沙哑哽咽:“他们来了。”
在高台摆下之前,叶蝉衣曾问过曲无容和这三十余苦主,想要怎么伸冤。
她和花满楼、陆小凤、楚留香四人,握着他们的手,一次又一次用笔来问。最终,他们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陈设高台,苦主问罪,昭告天下。
纸上分明只是墨字,叶蝉衣却看出了血色。
字字泣血,不外如是。
他们愿将伤疤揭开,叶蝉衣便尽力令他们如愿。
三十余苦主身后,胡铁花和李寻欢寻来帮忙的江湖人,推着一具具装了白骨的尸骸。
那是衙门仵作彻夜不眠,才分拣出来的完整骸骨。
却仍旧不知,谁是谁。
看热闹的人不知觉分开,让出道路来。
龙小云将已经满脸泪痕的林诗音护在身后,往后退避。
林诗音紧紧抓住龙小云的手臂:“小云……”
“娘亲放心。”龙小云眼神多了一丝沉重,“我不学杀人如麻了。”
他已开始学医。
叶蝉衣那女人说,他聪明,有学医的天赋,拿去害人浪费了,不如试试救人的感觉。
往后日子,他会救人偿还自己犯下的错。
等他成人后,他自己会去神侯府。
仅存余生,惟愿能枷锁在身,仍留残命一条,撰写医书,删改怜花宝典以传后人。
只愿那时,娘亲已一切无恙。
不再需要他。
车轮滚在青石板上,棺木颠簸震颤,发出嗡鸣,像是喊冤。
棺木卸下,绕着高台摆了一圈。
雕琢了名字的牌位,却不知应该放到哪里,只能拢在一起,归于一桌。
密密麻麻,看得人心里发凉。
叶蝉衣敲了三声锣鼓。
哐――哐――哐――
锣鼓声在长街游荡。
李寻欢头一回手上拿着酒,却没有喝,而是绕着高台,敬酒一圈。
这棺木里面的人呐,多少是他这一辈的英豪。
他们本可扬名,策马奔驰,快意江湖,如今却只剩白骨。
酒敬完,香炉摆上。
叶蝉衣道:“我们在此地逗留十日,等苦主上门写下告罪书,望诸位豪杰帮忙,广而告之,感激不尽。”
十日。
其实很短,可很多人三五日便到了。
石观音所杀无辜百姓,多是灭门,苦主皆为她的徒弟;石观音所杀江湖中人,叶蝉衣出沙漠后,便广发帖子,邀人领遗骸。
这些日子里,铁手、追命和陆楚四人,光是写告罪书,都写得手腕发麻。
那些写在泛黄纸张上,没被证实的罪状,也有人前来书写了。
流水一样的纸张,被放到旁边的箩筐上面。
“劳驾让让……”龙小云搬来两套桌椅摆下。
林诗音背着书箱,满脸汗水:“花公子,我来帮你们一起写。”
李寻欢将酒壶一丢,在铁手旁边也摆了一张桌子:“我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