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徐渚的发梢上有光,额际有薄汗,他的浅色衬衫上的白色格子也反着光,她貌似还闻到了他衣服上属于家里洗衣液的干净味道。
唯独没有光的地方是他此时微微低头看向她的眼底。
眯着眼睛的徐姮甚至很难从他的眼睛里找到自己的倒影。
某个瞬间,她觉得哥哥不该站在光下。
光里的他洁净但却虚假。
他很适合独自且无声地站在黑夜里,就像之前很多次她发现过的那样。
只是那时的自己要么在光与暗的交界,要么被他蛊惑,最后选择和他一起完全溺在入那漆黑的愉悦与隐秘之中。
哥哥好像一直在尝试猜测她的所思所想,所以此时他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小月,你带身份证了吗?”
徐姮想都没想,皱着眉反问:
“带了又怎么样,就在我钱包里,坐这个车难道还要看身份证?”
很快她就意识到的这个问题有多么蹊跷。
徐姮把包拿了下来,也顺便低下头,假装去看自己左脚穿着的帆布鞋,上面鞋带系着的方式和她右脚鞋面上的松散蝴蝶结完全不一样。
她做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能被徐渚看在眼里。
他继续问:
“小月,你现在想回家,对不对?”
徐姮忽然很讨厌徐渚这样的说话方式,她貌似在他面前藏不住一点点心事。
是的,她想回家,他知道。
她的事,她的一切,他全都知道。
徐姮不排斥和哥哥在一起,乃至她可以说她喜欢和哥哥在一起。
但她害怕他的捉摸不定,这代表他的掌控,他的游刃有余,她没有优势,没有上风,就像是菜板上那等着被剁成泥的白肉。
这是感知到危险之后的本能反应,会让她胆怯与恐惧。
即便他是哥哥。
徐姮最终选择点头,她很不甘心地直接承认了。
不过她的诚实似乎并没有换来哥哥的怜悯。
徐渚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
“你知道的吧,我们之间的事情从来都不适合在家里面说。”
这是他的威胁。
给她希望之后又吹灭它,这只是哥哥愚弄她的游戏而已。
至此,徐姮几乎可以认定徐渚依然在生气。
她开始对这种猜测出来的结果感到非常焦躁。
然而这时,徐姮感觉到自己的发顶被触摸了。
是很轻柔的碰触。
哥哥的手穿插进她那已经被晒得发烫的发丝里,轻轻地用他的手梳理着她在奔跑之后于风中打结的长发,这种温柔和刚刚他帮她系鞋带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听他缓声说:
“小月,没关系的。”
“我只是你的哥哥而已。”
很熟悉的说辞,他曾这样向她承诺过,说他的一切都是她的。
哥哥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以至于她可以不理智地把这些话语当成他的退步,他的不忍,他的安慰。
徐姮把徐渚的手拿了下来,迟疑了一下又狠狠甩开。
垂着头的她连声音都是既轻又低,她似乎很疑惑,问道:
“我们说完就回家……”
“是这样么?”
徐姮很不安,她在徐渚回答之前继续自言自语:
“哥哥……不会太久的,对吧?”
“我和妈妈说过今天肯定会回去的。”
这时车来了,在上车前徐渚温柔地回道:
“我也和妈妈说过,我今天会和你一起回去。”
得到肯定答案的徐姮暂时安心不少。
她看着徐渚朝自己递过来的手,最后选择主动牵上他的,和他一起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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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新春快乐。
第88章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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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华园占地十三公顷,集住宿、餐饮、商务、休闲为一体,是丽云市政府……”
现在的徐姮依然坐在一个车站旁,在看贴在旁边的酒店介绍。
这个酒店确实很大,接送班车刚刚开进来的时候还绕着一个很大的景观莲花池走了一圈,远眺还能看见一个已经对民众开放的游泳池,有很多人在里面玩。
她所在的车站前有一个雕龙头的喷泉,喷泉里的水会溅洒出来,风一吹过能稍稍带给她一点舒适的凉意。
这时徐姮扭头往她的右后方看了一眼,那边是酒店的大堂,有私家车也有出租车停靠,指挥泊车的服务员有好几个。
刚刚徐渚问徐姮要不要一起进去,她拒绝了。
但徐姮把自己的身份证给了他,然后得到了哥哥让她在这里等待的嘱咐。
回过头来的徐姮又开始重头看这篇她已经看过好几遍的酒店介绍,可惜她没有一次能从头看到尾。
徐姮把自己的双腿并拢,鞋头也并齐,一只手一直死捏着自己肩包的细肩带,另一只手则握了拳,她在这种浮夸又陌生的环境里感到尤其无所适从。
这种感觉就像印象里她和徐渚跟着爸爸去过一次的应酬,吃着那些摆盘好看但并不好吃的菜,看他们喝过一轮又一轮的酒,自己就算不说话只喝酸奶也要被逼着去向根本不认识的叔叔阿姨敬酒。
她知道自己还无法适应类似这种完全属于大人的世界。
可她已经十八岁了。
徐姮开始数喷泉旁溅出来小水斑,见证它们逐渐干涸的全过程。
直到她的身后有了脚步声。
徐姮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等到她的肩被轻轻拍了一下,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提心吊胆的心绪变成了她无声呼出的长长的一口气。
“哥哥……”
回过头的徐姮放纵了自己的软弱,拉住徐渚的衣角,没有目的地轻声唤他。
感受着哥哥再次抚摸她的发顶,梳理她的长发。
他站在她身边,任由她扯着衣服,耐心地问:
“小月现在还想回家吗?”
她的预感像是在说服她一般,告诉她如果点头了,哥哥肯定会带她回去。
可徐姮没有像不久之前那样干脆地点头了。
沉默的她没有在犹豫,也没有被迫屈服,她只是对即将发生的未来感到迷惘。
是迷惘吗?
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呢?
这能算是一种期待与默许吗?
她不知道。
这时徐渚朝她递过来一样东西。
有着金色的卡面,和这里以龙为寓意的设计风格相符,还有三个刻写的数字,“506”。
“小月如果不回家的话,那就跟我来……”
“好不好?”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征求的语气和她说话?
明明是她先做了一些让他有足够的理由来指责她的事,不是吗?
收下了房卡的徐姮和哥哥一起穿过酒店的大堂,走去电梯。
自己走了大半天的身体其实很累了,头也像是被热懵了。
一路走着,除了那些在发光发亮的装潢,她就只记得她瞟过一眼的房间牌价。
压岁钱总是会被朱佩琳收走的徐姮觉得自己就算拿出全身家当都在这里住不起一晚。
那么,哥哥的钱是哪来的?
他们今天还得回家,应该开的是钟点房吧?
要给哥哥好好道歉,下次可再也不来这种别扭的地方了。
……
徐姮拉着徐渚的手,在电梯里的她没有四下张望,因为他们的身后有一面大镜子,角落里还有一棵和她差不多高的绿植盆栽,并不宽敞的空间似乎在视觉上迷惑着她,让她产生一种空旷的错觉,让她把哥哥的手捏得更紧了。
好在楼层不高,五楼很快就到了。
即使徐姮外出旅游的经历几乎为零,但酒店的廊道仍旧符合她的想象。
白天里会开灯,长长的走廊似乎看不到尽头,有些昏暗却很安静。
只是这里的空气充盈着一种她从未闻过的香味,谈不上喜欢,也没法形容是花还是香水。
走到“506”门口的徐姮被徐渚示意,让她用房卡开门。
她开始在包里翻找刚刚被她随手放进去的房卡,这时手机突兀的震动声响让两个人都听见了。
徐渚只随意问了一句:
“谁给你打电话了吗?”
徐姮迅速按了一下手机,把房卡拿出来,一边开门,一边回:
“没有,只是短信而已。”
不过她的手并没有从包里收回,一直按着手机的关机键,再点选一下,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让它在她的手中彻底安静。
伴随房门关上的“咔哒”响声,徐姮意识到她现在是真的和徐渚单独待在一起了。
眼前她能见到的是去卫生间的门,半打开着;前方有电视,两张铺得整整齐齐的床;窗帘是拉上的,靠窗有一套书桌;书桌旁还有一套会客沙发,空间其实很大,并不拥挤。
徐姮并没有太多好奇心,走了太多路的她只觉得腿酸,她就近坐在了靠门一边的床尾。
她见徐渚来回走了一趟,卫生间的灯被他打开了,然后他才拉开书桌前的椅子,面对着她,但却坐得有些远。
徐渚双手交叠,放松地搭在自己的膝处,看着紧张的妹妹一直把目光投向那蓝屏且无声的电视,似乎是在发呆。
她的白裙子已经在发皱了,脸被晒得有些泛红,坐在床边的她竟然脚还碰不着地。
他唤她:
“小月。”
她立刻转而看向他,用她那因为口渴而稍显沙哑的甜美嗓音回给他一个单音:
“嗯?”
不过徐姮在和他对上视线之后,马上就移开了。
她会受到教训。
不管是因为她的非为,还是她对他的轻信。
妹妹并不会主动开口和他说话,而且她已经为汤昳时撒了一整天的谎。
所以他只能逼问她,不过先得哄她:
“小月,现在只有我和你了。”
“能不能对哥哥诚实一点?”
徐姮还没反应过来他具体指的哪一件事,但很快她就明白哥哥不会让她疑惑太久。
她见他拿出他的手机,读出那条她给他发的短信。
“我在回家的路上了。”
“小月,你在发这条短信的时候到底在和汤昳时做什么?”
是质问,好在语气不像他的问题一样咄咄逼人。
徐姮意识到他大概是看到什么了。
汤昳时的确抱过她,也亲过她的额头,但她明白要是就这样说了,哥哥肯定只会更加生气。
徐姮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
房间里顿时只剩空调的微弱噪音。
良久,徐姮小声说:
“哥哥……”
“对不起。”
她觉得这是她能做到的最低的道歉姿态了。
可是下一秒,她就听见徐渚把他的手机扔在了桌面上,再看他几步就走到了自己面前。
徐姮根本不敢抬头。
没法再心存侥幸的预感让她知道她做了一个错误的抉择。
她没能安抚他。
她没能做好每一件事。
“对不起?”
“你是在为他道歉,还是在为你说不出口的事道歉?!”
徐姮感觉到自己的下颌被徐渚制住了,这种被动的感觉很熟悉,汤昳时今天做过同样的事。
下意识只会让她躲避与逃窜,所以她赶紧闭上了眼睛。
她的头被迫仰起,同时她也听见哥哥逐渐失控的音量逐渐变得缓和,如此反复无常。
可这是他独有的诱蛊,会让她迷惑。
“小月亮……”
“我不需要对不起,我一直需要的不是这种东西。”
徐姮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多了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不久前才经历过的她瞬间就理解了他们两个人的区别。
她除了用手去抓捏床单,心跳声在脑内被无限放大,其余的她什么都没法去想。
只不过他似乎不想像汤昳时那样继续下去。
这很快消散的碰触几乎不能算是吻,他不抱她。
“汤昳时这样碰过你,对吧?”
哥哥近在咫尺的低音在告诉徐姮,这只是他审问的一部分。
她点点头,不敢再撒谎。
可正当她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徐渚忽然毫无征兆地推了她一把。
仰面躺在床上的徐姮还没能看清天花板上的灯,她就已经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重量。
第89章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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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午后时光本应是宁静的。
空调房里的人在饭后昏昏欲睡,大马路上人车寥无,躁蝉轰鸣,一切在热浪中被拉扯变形。
在徐姮所有关于夏日的记忆里,会出现的总有那么一个场景。
盖着被子吹着空调来午睡,她就算把头蒙在被子里,还是能够感受到外面炽亮的阳光。
随着朦胧的意识无忧睡去的自己会在睡醒时眯眼,模模糊糊地看见哥哥的身影,他坐在她的书桌边,在看书或者在画什么东西。
她留有徐渚上小学时的一本英语书,上面的外国人被他涂成了不同品种的狗,他在妈妈的课上开小差就是在画这些。
徐渚见她醒了,会过来掐她的脸,绝对是掐,她不会记错,因为他用的力气会让他的揉搓变成她的疼痛。
但徐渚同时又会问她想不想吃冰西瓜,就算不问这个,他也会问别的,他总是能知道她在睡醒之后想做的事。
他很会讨好她。
徐姮有起床气,可是这样一来又没处撒,于是她只能翻个身背对着他,不疼不痒地抱怨:
“你能不能别掐我?!”
这个时候的徐渚肯定已经到她的床上来了,他会掰她的肩,会戳她的腰,他并没有什么大阴谋,也没有多可恶,他就只是想让她转过来看着他。
他还会委屈地解释:
“我没掐,我就只想捏一捏,看起来很软……”
也许彼时的徐渚就已经在长大了,他的所思所想已经不是她能如料如受的事,他们之间有区有别。
而且是兄妹。
虽然儿时徐姮也有跑到哥哥床上去的时候,但她从未设想过,她和徐渚之间会有此时此刻。
之前确实发生过许多事,只是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明亮,这样无影所避,无处可逃。
房间内的空调噪音仿佛比刚刚更吵了。
这里面掺杂了她那仿佛快要破胸而出的心跳声,床微微下陷而产生的摩擦声,彼此交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