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宾利小姐话锋一转,又委婉表示,玛丽毕竟是个新手,就算有皇家植物园背书,但科学绘图跟市场插画还是有区别的,所以她希望玛丽不要太计较这一回的报价。
“……就当这次合作是敲门砖,拿出你一百二十分的本事让人看到你的实力,以后再慢慢涨价不迟……”
可老天!这家亨德森出版社可是一口气给了两百镑的报酬!
两百镑,只要一幅封面、六幅插图!
算下来一幅单价快三十镑,几乎是之前林德先生开价的三倍了!
不止玛丽,就连简和伊丽莎白也手拉着手蹦蹦跳跳了好几下才冷静下来。
就这样,宾利小姐还觉得报价低了呢!玛丽捂着怦怦跳的心脏深呼吸,“宾利小姐对我真是太厚爱,太有信心了!”
不过坦白说,写下这几行话时,宾利小姐也不全然是在为玛丽考虑。好吧,关心玛丽的心当然有的,虽然不是太多,但就像钻石一样,你不能因为它只那么小小一粒就觉得它一点不值钱。
宾利小姐计较价钱,主要还是因为觉得这区区两百镑的订单太丢她的脸。哦,她忙前忙后,劳心劳力,结果找来的订单仔细一看只值两百镑?怎么,她卡罗琳·宾利是什么很没排面的人吗?
不过宾利小姐转念一想,立刻就结束了内耗。
对嘛,订单只值两百镑怎么会是她的问题呢?该反思的明明是玛丽·贝内特才对!
想从男人手里抢饭碗就该做好一开始被人轻视的准备;初出茅庐声名不显就必须一步一步积攒经验名声。
“哎!亲爱的玛丽小姐,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剩下的您自己加油吧。期待看到您的作品被挂进伦敦画展沙龙的那一天。
您真诚的卡罗琳·宾利”
为这一封长信画上句号,宾利小姐顿时觉得之前隐隐作痛的良心都舒服了不少。
要不是为了弥补简,要不是觉得阻拦了简跟查尔斯在一起有些对不起简,她才不会花时间跟那些商人联系呢!
想起自己在龙博恩是最欣赏、最喜欢的美丽女士简,想起她温柔的笑容、友好的陪伴、体贴的关心、优雅的谈吐,以及查尔斯对她的爱慕,在背叛友谊与辜负兄妹信任的双重拷打下,宾利小姐是忍不住有些心虚。
可一想到父亲生前希望他们改头换面,跻身上流社会的期待;想到兄长哪哪儿都好,绝对值得一个更加优秀出色的小姐作妻子,宾利小姐就重新硬下心肠,对自己说:“卡罗琳·宾利,你没有错,你做的这一切都是正确的!”
她竖起耳朵留心房间外的动静,确认兄长没有出现在附近。不过还是不能大意,决不能让查尔斯发现自己在偷偷跟简联系,绝不能让他发现简此刻就在伦敦。
宾利小姐动作熟练地把几张信纸折叠起来,一气呵成地塞进信封接着盖上火漆最后塞进自己的手提袋最下面。
好吧,好朋友和兄长间,她选择了兄长,这确实算她偏心。但宾利小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正活蹦乱跳的心,没错啊,她的心确实没长在中间,天生就是偏的。
上帝的旨意让所有人没有一颗全然公正的心,所以她多为亲兄长考虑一些,也不算她太坏吧?这分明就是人的天性使然。
而且她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呢?说到底还是因为查尔斯,要不是他突发奇想搬去了龙博恩,毫不理智地爱上了简,那她根本不用费这些心思,大可以大大方方地约简逛街!
所以查尔斯真该好好补偿她!想到这里,宾利小姐顿时起身走出了房间,“查尔斯?查尔斯你现在没事做吗?那正好,起来,陪我出去逛街!”
……
龙博恩,贝内特家。
在贝内特太太全方位的物质支持下,玛丽很快签订了同亨德森出版社的插画合作协议。
亨德森出版社随合同寄来的信件中简单介绍了这一次的作品:一本关于英格兰中部地区市镇乡村的旅行游记,需要一幅视野开阔、田园牧歌风格的封面(必须带一两个人物,但人物只作点缀,不能占太大空间),以及六幅对应内文的插图(主题分别是牧场、菜地、谷堆、池塘、乡村日出和乡村月色)。
简一看就非常感动,“卡罗琳真是太贴心了,连玛丽现在最适合上手什么主题都不忘了考虑。”
没错,乡村风景,她们姐妹从小看到大的不就是乡村风景吗?玛丽这些年可没少拿周围的景色练笔。她肯定够按时完成任务!
还不等玛丽保证画出来的乡村风景绝对地地道道,就听伊丽莎白念着第二张信纸道:“另外请注意:不要求百分百写实,而是尽量唯美浪漫,能一眼唤起读者们对宁静、悠闲乡村生活的渴望。”
这个要求……
玛丽想了想,“看来这本书是写给城里那些住惯了金灿灿大房子的有钱人们看的。”
“差不多。”在伦敦认真了解过近来画届潮流的简说道,“我这次去了一个多月,总感觉那些大街、房子甚至泰晤士河没有我们小时候见过的那样干净了。舅舅舅妈和我,当然周围不少人都觉得这是城里工厂越开越多的缘故。
我在画展上遇见的一位家里开工厂的女士也说,城里虽然方便挣钱,可住起来是越来越不舒服了。
大概就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变得糟糕,所以有钱人们才越发向往不受污染的乡村与大自然。也因为这样,自然风景画和乡村散文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受欢迎起来。”
“可最真实的乡村生活对他们而言恐怕又是另一种惊吓。”伊丽莎白不免为有钱人们感到遗憾,“既然如此,玛丽,就用你灵巧的画笔为乡村风景蒙上一层浪漫唯美的面纱吧,别让满是泥泞的小路和虫蛇安家的草地吓到尊贵的读者们。”
区区七幅画,根本难不倒玛丽。她卧室门一关,只花了一个星期就完成了双倍初步方案。反正时间充裕,她干脆把两套方案全部完工,一起寄去城里让亨德森先生挑选。
再一次目送邮差远去,玛丽的心里虽然依旧忐忑,担心自己的作品不能让雇主满意,可又忍不住生出一股骄傲自信来:我可真是尽职尽责,亨德森先生找我合作可是太正确了。
亨德森先生确实是这么想的。
当初之所以愿意同这位“玛丽·贝内特小姐”合作插图,一是看在宾利小姐的关系,二是相信皇家植物园的眼光,三就是:反正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写的书,要那么贵的插画干嘛,随随便便能有就行了。
可本着差不多就可以的心情拆开信封,扫了一眼手中的几幅画后,亨德森先生倒真是被惊艳到了。
他是不懂什么艺术不艺术的,但这几幅画他一眼就觉得好看,看了就觉得喜欢!好好好!就是这个感觉。这就是他向往的乡村!
“那就……把这几幅放进书里。”亨德森先生挑了几幅他觉得最喜欢的出来,“至于剩下的……也别浪费了,印一套贺卡出来卖,抓紧时间,春天就要来了,月底之前就把货给我铺满整个伦敦的大小商店,最近就流行这个调调的。”
亨德森先生精打细算,任何资源到了他手上都绝不会被浪费。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小气的家伙,刷刷几笔就签了个条子交给秘书,让他打钱时记得在之前约定的两百镑画款上再加两百。
事先毫无预料的玛丽在收到汇款时眼睛都瞪直了。
多少?!
“哦天呐!”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后,她立刻冲进屋子里大喊,“简!丽兹!快来看!亨德森先生竟然给我汇了四百镑!他是不是弄错了!”
“天哪玛丽!你太厉害了!”
“四百镑!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听到声音紧跟着跑过来的凯蒂和丽迪亚简直眼睛都要闪成英镑的形状了。
两位大姐姐忙着确认四百镑不是多给了时,她们两个就在一边围着玛丽欢呼起舞,一边赞美她简直是天才,一边不忘冲着不知道东南西北哪个方向但她们觉得应该是柯林斯先生所在的方向重重冷哼。
“哼!那个可恶的柯林斯先生竟然还敢瞧不上玛丽!”
“就是!玛丽,你画的这本书什么时候能买到?一定别忘了通知柯林斯先生,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没错!”这个妙的不能再妙的好主意顿时说到了贝内特太太的心坎里,玛丽跳窗跑走固然不对,可柯林斯先生一言不发就偷偷向夏洛特求婚更是可恶!
几个意思?指望着她家遗产发财的人还好意思瞧不上她的宝贝女儿了?!
“亲爱的,玛利亚·卢卡斯不是邀请你一起去夏洛特的新家做客吗?要是来得及,千万别忘了带上你的作品!”
贝内特太太恨不得立刻、马上、现在就把印着玛丽亲手画的价值两百镑的插图的书拍到柯林斯先生的脸上去!
“哎呀,我……”
贝内特太太这么一说,玛丽倒是忽然记起来,她还要给林德先生寄一本呢。
希望林德先生别觉得我的画太虚假宣传了才好,她这么想到。
第27章 准备出发
3月的龙博恩无大事发生,夏洛特·卢卡斯与柯林斯先生的婚礼除外。
尽管贝内特太太对这桩婚事的看法一直在“可恶可恶,实在太可恶了”和“哼,随便吧我才不在意呢,我的宝贝女儿以后一定会找到比柯林斯先生好上百倍的丈夫”之间反复横跳,但老实说,她的这番心情没有任何人在意,就连贝内特家里的其他人也不例外。
出席婚礼时,只有贝内特太太一个人在那儿表演变脸。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全盘落空,贝内特太太就垮着脸,怎么也笑不出来;可要是瞥见谁的目光扫过来,她又能立刻调动脸上的肌肉,摆出一副灿烂的笑脸,绝不让其他邻居看自家的笑话。
相比贝内特太太的纠结心情,其他人就单纯的多了。贝内特先生老神在在地站在太太身边,别人鼓掌他也鼓掌,别人祝福他也祝福,总之当好一个完美的气氛组。
看着新人在本地牧师的见证下互相宣布誓言,简在真诚地为他们感到高兴;伊丽莎白内心非常不舍,也因好友未来生活的不确定而隐隐有些焦虑,但从根本上来说,她还是希望夏洛特能过得好,过得比现在更好的;凯蒂和丽迪亚小姐妹俩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她们和其他小姑娘们站在一起,正忙着点评新人的礼服。
至于玛丽,她随大流地站在人群之中,见证了婚礼的全部过程,礼貌地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等到柯林斯先生开始歌颂远在天边的德·包尔夫人的慈爱可亲,宣称自己和夏洛特一定以身作则,当一对模范夫妻时,她就忍不住开始走神了。
不能怪她不礼貌,实在是,实在是谁想在教堂里干坐着听柯林斯先生从夫妻责任一路讲到圣经对世人的教诲呢?
可一看身前的人全部坐得稳稳当当,谁也没有仰头打哈欠低头打瞌睡,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玛丽也只能暗暗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坚强。
就在她真的忍不住要昏昏欲睡时,柯林斯先生终于结束了自己漫长的演讲。人群顿时喧哗起来,玛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因为她好像听到了好明显的大家集体松了一口气而发出的呼气声。
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婚礼终于结束了,她可以回家去了!
虽然回到家里,妈妈肯定少不了抱怨上一两个钟头,但比起柯林斯先生沉冗枯燥的发言,妈妈嘀咕柯林斯先生的坏话可生动有趣多了!
一想到这里,随着人群缓缓向教堂大门口移动的玛丽顿时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玛丽!”就在这时,一道低调的呼喊声精准穿过人群传到了玛丽的耳里。
她回头一看,目光立刻就跟还站在新人身边的玛利亚·卢卡斯对上了信号。
玛利亚垂着手使劲指了指地面,想叫玛丽先别急着走。玛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又指了指大门口的方向,意思是门外等你。行行行!玛利亚又比了个五,表示最多五分钟。
过了一会儿,玛利亚果然跑了出来,她没提姐姐的婚礼,一开口就问道:“玛丽,你想不想一起去夏洛特的新家做客?”
玛丽还没来得及回答,玛利亚又歪歪头,好像想起了什么。
“我们之前是不是就聊过这个话题?啊!没错!我们之前确实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去夏洛特的新家住几天的!”
“好像……”玛丽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似乎是哪次舞会上她们两个人碰头时聊到的?
不过等一下!当时只有玛利亚一个人在兴冲冲地计划,她根本没有细想,更没有答应好吧!
但玛利亚不管,她抓着好朋友的手腕晃来晃去,“玛丽,你怎么可能没有答应呢?你肯定答应了的,只不过忘了而已。
好哇!明明答应好的事情你转头就忘了,你最近一心想着画画,一点都不关心我了是不是?!你好久都没有来找我玩儿了,你果然要抛弃我了!
啊我好伤心!现在你还要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可怕的德·包尔夫人,好吧,就让我一个人去丢脸吧。你不用管我,继续回去画你的画吧。”
“我我我我,我没有!”玛利亚一通抢白,让玛丽也跟着急了起来。
可贝内特太太对女儿们的评价虽有母爱滤镜,但整体还是没有偏离事实的。玛丽确实是一个嘴笨的人,社交场上做不到游刃有余,甚至平时交流中也很容易被人拿捏住。
就像此时此刻,玛利亚叽里咕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要是换做别人,如果不想去,那肯定就心意坚决一口咬定“不,我就不去,你爱怎样怎样”;
要是想去,那肯定马上表示“去去去,同去同去”,接着再说两句甜言蜜语,表示自己忙着画画都是工作所困,不能出门也是身不由己,实在没有抛下你不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