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甫一出声,那个诡异的白袍男人霎时住口,恭敬地立到轿边。
守门弟子这才回过神来,往里跑去,跨过门槛时一时不察甚至被绊了一下。
见到他走远了,韦一笑才轻声道:“教主用不着对他们这么客气,明明是我们明教有恩于他们……”
方思阮微微一笑道:“我们又不是要来与他们结怨。本身我们对他们有恩,若是因为几句话反而导致结了怨,那就不美了。”
说到此处,她错开话题,又问:“蝠王,你的寒毒如何了,这些日子是否还发作过?”
韦一笑闻言立刻感激道:“多亏教主为我疗伤,如今已基本上控制住了。”
方思阮低声道:“那就好。”
当年,她继任教主之时,便知明教人心涣散已久,短时间内难以将他们收束在手。他们当时不反对她继任教主,不过是因为她是阳顶天的女儿,沾了阳顶天的光罢了。加之,她又在他们面前露了一手乾坤大挪移,这才得到他们勉强的认可。
若她无能,时间一长,她这个教主便名存实亡。
到了那时,明教就又回到了从前一盘散沙的局面。
彭莹玉及他手下之前受她相助,从汝阳王的兵马围困中得以逃脱,对她最为忠心。她下的命令,他从不敢违背。
杨逍心高气傲,但阳教主一直是他钦佩的人,她是阳顶天的亲生女儿,他绝不会伤害她。先前,他被她的一番言语所激,再加上之前又受情伤刺激。这些年来化思念为动力,一心将所有心思放在了抵抗元军上。也算是她的支持者之一。
其余几人则呈观望状态。
尤其是白眉鹰王殷天正,他年龄最大,又脱离明教另创天鹰教已久。他虽没反对她担任明教教主,但也并没有多支持。
这些她心里倒是早有准备。
于是,她这十年间在明教之中精心布局,兼之,对手下恩威并施。
就像身边的青翼蝠王韦一笑,他因修炼寒冰绵掌出了差错,只能依靠吸食人血来缓解寒毒之苦。如若不然,则浑身筋脉便会凝结成寒霜。
那她便用乾坤大挪移为他疗伤,暂时抑制住他的寒毒。一来减轻了他的痛苦,二来不会再有无辜之人惨遭他毒手。
韦一笑本就是个至情至性的汉子,只不过这么多年饱受寒毒摧残而导致性格诡异无常。得她救助,自对她感激不已。
加之,他本就一心为明教,至此更是对她忠心耿耿。
这样一来,她就又收服一员大将。这种手段又推及到其他人身上,只要是人就肯定有弱点。时间久了,明教上下没有不服她的。
但若有人心怀鬼胎冒犯于她,她也毫不手软,杀他立威。
如今,她已将明教上下完全掌控于手中,也就只剩下天鹰教还游离在外了。
思及此,方思阮一时有些出神,她在明教悉心经营十年,难免有了些感情。原本浑浑噩噩的内心好像在此刻终于有了归处,不再漂泊无依。多年以前,她曾羡慕甚至嫉妒到想从莫声谷身上获取的东西,此刻终于拥有了。
想到莫声谷,她一时怔怔,她那时将他当作了自己的慰籍,睡了他一次就抛下了他,远走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这些年江湖上倒是没有听到过莫声谷的消息......
心中百转千回,她虽骗的他团团转,但......但他其实......也不算吃亏啊……
这时,她的身上倚靠而来一个柔软的身体,一声稚嫩的童声在她耳边响起。她轻轻唤道:“姐姐。”
方思阮回过神来,伸手搂住她小小的身体,柔声道:“芷若,怎么了?”
女童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生得一副秀丽的模样,容颜清丽非常,她正是彭莹玉弟子周子旺的亲生女儿周芷若。
多年前,她在袁州救下以周子旺为首的这一支起义军,后来她当上明教教主,周子旺也就跟从着他的师父一起投靠到她麾下。起义事务繁多,他就把自己的女眷便也安置在光明顶附近住下,再后来他的女儿周芷若便出生了。
方思阮一次与彭莹玉商议要事时,不经意间看到了约莫五、六岁的周芷若,见她冰雪可爱、乖巧聪颖,不由心生喜爱,就经常将她带在身边,传授给她一些基本功夫。
在那一刻,她忽而理解了前一世师父捡她回雪岭的举动了。
周芷若年龄小,在轿子里眯了一会儿,现在刚睡醒,揉了揉眼睛,开口问道:“姐姐,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方思阮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回道:“芷若,你爹爹驻扎在汉水,你娘也已经跟了过去。稍后,我便托一位叔叔将你护送过去,与你爹娘团聚。”
“姐姐,你不一起去吗?”
正说着,方才那位报信的守门弟子跑了出来,请他们进去。
方思阮牵着周芷若的手从轿中走出,韦一笑立在她身旁,护着她们朝里走去。
一路到达晋云镖局的款客厅了,晋云镖局总镖头云鹤早已在厅内等候着了。
云鹤端坐于主位之上,掀开杯盖撇去浮沫,啜饮了一口茶,听到有人进来,不急不忙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望去,微微惊讶,想不到委托人竟是个如此美貌且年轻的女子。
三人当中,女童暂且不说,他观另外二人步态轻盈,显然是武功不俗。那么,两位武功高手有什么要委托给他的呢?
本能的,他感到了自己即将要惹上一桩麻烦事。
云鹤站起身拱手相迎,开门见山道:“不知姑娘有何事相托?”
方思阮环视四周,默默不语。
云鹤看出她的意思,向一旁挥了挥手。那个守门弟子见状退出大厅,且极有眼色地为他们阖上了门。
云鹤又请几人坐下,倒上茶。
方思阮牵着周芷若坐到一侧的椅子上,周芷若由她抱着,顺势坐在了她的膝头。韦一笑则立在她身侧。
晋云镖局总镖头云鹤是个高高瘦瘦的汉子,眼含精光。
方思阮这时才开了口,客气道:“早就听闻太原晋云镖局的云总镖头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鹤淡淡一笑,谦逊道:“姑娘过誉了,云某不过只是个押镖的,担不起姑娘这么高的赞誉。”
方思阮从身上取出个小匣子,置于桌上,缓缓推过去,说:“我这一趟镖倒也简单。只消将此物送到武当派。另外,就是顺便将我身边这个小女孩送到汉水边他爹爹那儿,这就算完成了。”
云鹤扫了一眼桌上的那个匣子,不语。
方思阮摆了摆手,韦一笑取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道:“酬金在这。”
云鹤坐在主位屹然不动,半晌,他垂下眼,若有所思,对眼前的财物毫不动心,只淡淡道:“姑娘这单,云某接不了,请另寻他人吧!”
方思阮早就猜测到了他的反应,并不吃惊,露出一个微笑,缓缓说着:“看来是我们的诚意不够……”
云鹤仍旧没有动摇心意。
他开口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姑娘,你们是明教中人。我不知你们是怎么找上我的,也不想知道你们为何要找我。总之,这个镖,我们晋云镖局是不会接的。您请回吧。”
云鹤向她们一摆手,示意三人离开。
他平日里押镖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在他们一进门时就已然猜出她们的身份。
明教人尚白,平日里大多穿白衣,更何况,进来的男子面貌特征怎么看都与传言中的青翼蝠王韦一笑相似。
再联想到前些年,明教迎回了前任阳顶天教主的女儿,推举她担任了新一任明教教主。看青翼蝠王韦一笑对眼前女人的态度,便可猜到她的身份了。
他晋云镖局一座小庙,怎么容得下明教教主这一尊大佛?
云鹤看方思阮年纪尚轻,过往明教所犯下的恶也算不到她身上。
再说这些年明教在她手下,确实有所收敛。他在她面前称作一声“明教”,而非“魔教”,已经算是客气了。
“且慢――”方思阮并未动气,对他的反应如有所料,从怀里掏出了封信递过去,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云总镖头,你先不要急。你先瞧一眼这封信,再下结论不晚。”
云鹤有些惊讶,他话都说到此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微微皱起眉,带着些许的好奇,接过那封信,撕开信封,取出信纸,一字一句看了起来。
这是一封加盟名单以及一份筹划书。
云鹤看着看着,双眉紧皱起来,执信的手微微抖动。
方思阮攘怂一眼,慢悠悠地端起桌上茶杯,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道:“云总镖头,不知我的诚意够不够?”
云鹤闻言倏然站起身,当即在她面前拜下。
方思阮结结实实受了他这一拜,方才施施然地放下茶杯,托起膝上周芷若,站起身,虚虚扶起云鹤,说道:“云总镖头,何必客气,你我同是抗击鞑子,本是相同阵营,何必分得那么清呢?”
云鹤呆愣了一瞬,带回过神后,伸出右手啪啪啪地打了自己十几个巴掌,他下手极重,面上霎时红肿起来。
方思阮见他没有停手的打算,继续打着自己,立刻拦住他。
云鹤心潮澎湃:“是云某气量狭小,过于计较门派之别。我云家一家老小以及名单上一干人等的性命全都靠阳教主相救,救命之恩实在不知该如何相报。”
所有人只知她是阳顶天的女儿,却不知她的姓名,所以都称她一声“阳教主”。
方思阮回道:“我们也是凑巧。蝠王潜入太原府中时,恰巧听到太原府知府与你们当中的那个叛徒秘密见面商议,要上报朝廷,请朝廷派兵马前来剿灭你们起义军。太原府知府先前杀死了个我们中的兄弟,我们本就打算刺杀太原府知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蝠王将他二人都杀了,又将这加盟名单和筹划书取了回来。”
云鹤又是一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太原府知府不是暴毙而亡,而是被你们杀了。”
他立时又向站在一旁的韦一笑拜了一拜。
韦一笑侧过身体,没受这礼,挑了挑眉,说道:“都说我们明教是魔教,对我们喊打喊杀。但真有事的时候,出卖你们的可是你们认为的自己人,救你们的反而是我们魔教中人。”
云鹤被他说的羞愧难当,面色时白时红,变幻无穷。
方思阮见差不多了,补充了一句:“云总镖头,抗元之事一人莫及,须群策其力,才有可能成功。你我志向一致,何不携手共同抗元呢?”
云鹤陷入了沉默,犹豫不决。
方思阮不欲逼急了他,又说:“我这有一事还须云总镖头相助。”
云鹤立刻回道:“云某受阳教主你恩惠,不敢推辞,自当竭尽全力。”
方思阮微微一笑,说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刚才所提到的押镖之事。也不瞒你了,送给武当的那匣子里装的是我们从西域寻来的黑玉断续膏,能治疗俞三侠的被大力金刚指所伤的四肢。就像云总镖头一样......”
她说道此处之时停顿了一下,又是一笑,负手从他身前绕过,继续道:
“外人对我们明教多有误解,若是我们自己送去,他们该产生更大的怀疑了。至于这孩子......她的父母居住在汉水畔,我们手头另有要事,没有时间送她回去,就麻烦云总镖头你再送一下了。”
让云鹤与明教同气连枝,一同反元,他一时半刻还下不了决定。
但只是押着一趟镖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救了他一家老小以及一众起义人士的性命,就算免费为他们押上成千上百镖,又有什么关系?
云鹤当即连声应允。
方思阮将报酬交给他之时,他低头推辞着:“云某无以为报,只是走这一趟,怎么能受阳教主的钱财。”
方思阮反手塞进他的怀里,脚下一跃,与他拉开距离,朗声道:“云总镖头就收下吧。这钱也不是给你的,而是给一起抗元的兄弟的。起义之事,也要消耗不少钱财。”
云鹤闻言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这时再看方思阮已是完全不同的目光了,满心的惭愧。
说都说到这了,他没有再推拒,只问了一句:“若是武当派问起委托人是谁,我又该如何回答。”
方思阮微微一怔,眼前忽然浮现出莫声谷的模样,垂眸,轻声道:“不必叫他们知道是谁送去。等到了时机,他们自会知晓。”
她又蹲下身体,摸了摸周芷若的发鬓,嘱咐道:“芷若,你这一路就好好听云叔叔的话,他会将你安全送到你爹娘身边的。”
周芷若乖巧地回了一个“好”字,她自幼就比同龄人懂事,刚才大人们聊天,她也不插嘴吵闹,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
云鹤受了方思阮委托,当即召集手下弟子准备行李,打点完一切后准备第二日便从太原出发先前往武当,后再送周芷若到汉水。
方思阮令韦一笑带着周芷若回去轿中等候。不多时,韦一笑折返回来,手里抱着个木盒子,交至云鹤手里。
云鹤一愣,疑惑道:“这是……”
韦一笑道:“云总镖头,你且先打开看一眼。”
云鹤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微微睁大了眼。
木盒内赫然一颗带血的人头,黑发凌乱散开披着面,脸上尽是血污。乍一眼,根本认不出是谁。
云鹤细细辨别,越瞧越是熟悉,这正是当日向官府举报他们起义的叛徒的首级。认出是他的首级后,心中不由得一阵畅快。
韦一笑看他神色,也跟着一笑:“这就是那叛徒的首级。至于太原府知府的首级就不能交给你了,我们要拿去祭拜我们牺牲的兄弟。”
云鹤感激不已,又怎么会有不满。
聊完后,方思阮便带着手下离开了。
云鹤平素为人仗义,在晋陕一带名望甚高,他先前联络了两地的豪杰,歃血为盟,一起起义反抗元廷。
但起义前昔却被一叛徒暗中偷走了结盟名单和筹划书。于是,起义的大事不但被搁置下来,而且还差点导致全军覆没。
但他既能号召得了两地群雄起义,就能号召第二次。若是能将他拉拢而来,就等于拉拢到了这两地的群雄,晋、陕两地则能被收拢进明教范围内。
他此次愿意前往汉水,周子旺那边就有办法使他自愿加入。
第二日一早临行前,方思阮又将周芷若又送了过来。
……
十年春秋,武当山依旧云雾缭绕。
失踪多年的武当派张翠山张五侠,总算再次在江湖上露面。他流落冰火岛将近十年,最近乘着自己搭建的木筏,历经月余的时光,终于带着自己的妻子殷素素和儿子张无忌回到了中原。
又恰逢恩师张三丰百岁生日之际,获知张翠山的消息,武当派上下欣喜异常。
云鹤带着周芷若前往武当派,一路上自是也听到了这个信息。当初,少林寺僧人指认张翠山为龙门镖局惨案的凶手。少林高僧的证言,大家自然相信。
天下镖局为一家,云鹤自是趁机要亲自问上一问张翠山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