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山一时感叹道:“我们师兄弟几人的情路都有些坎坷……”
殷素素睨了他一眼,不解道:“也就七弟和你坎坷有些罢了,难道还有其他人?”
张翠山轻声又道:“还有六弟。”
殷素素惊讶道:“六弟?”
张翠山点了点头,道:“我与你相遇前,六弟去过一趟峨眉。他回来后就时常望着远处怔怔出神,我们几个师兄弟自然去追问。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在峨眉派遇见了一位方师妹。见过之后,就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后来就托了师父前去峨眉提亲。”
殷素素感到有些奇怪,武当派与峨眉派一向交好,门当户对,结成这门亲事也算是锦上添花了。但她达到武当之后,只听说大师兄宋远桥成了婚,其他几人均是独身,想必是这门亲事最后是没结成了。
她好奇地问:“那后来为何这亲事没成?”
张翠山又叹了一口气,搂住殷素素的肩:“灭绝师太心里原也是极为属意这桩婚事的。但后来听闻那方师妹下山后就不知所终,可能是出了意外,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殷素素惊讶地“啊”了一声,突然想到一事,追问道:“你刚才说的方师妹可是金瓜锤方评的女儿?”
峨眉灭绝师太亲传弟子中姓方的就只有一人。
张翠山回道:“不错。”
殷素素从他怀里抬起头,与张翠山对视了一眼,从他眼里看到了几分沉痛之色。
他们这些年与金毛狮王谢逊一起流落到冰火岛上,那么多年朝夕相处之下,化敌为友,后来无忌更是认了他作义父。
他们离开冰火岛前,谢逊亲口向他们道出了秘密,前些年江湖上那几桩大案都是他为逼成昆现身所犯下。
金瓜锤方评一家也是他亲手所杀,如今唯一幸存的女儿也可能遭遇不测。
殷素素了解自己丈夫的性格,他定是为自己义兄所犯下的错事而感到愧疚。
她当即握住他的手,转移话题:“听你说,七弟家的芷若与无忌的年龄相仿,明日我就带着无忌前去与她做伴。你们武当上下都是男子,她一个小女孩也不方便。七弟第一次当父亲,定有许多考虑不到的地方。”
张翠山反手牵住她,温言道:“那就麻烦你了。”
……
云鹤想不到原本一桩简简单单的差事,竟横生变故。他多次向武当七侠提出辞行,想带着周芷若离开。谁知他们都推诿着挽留他,要让他再多住上几日。几日下来,衣、食、住,面面俱到,偏偏拦着他,不肯放他离开。
准确来说,他走可以,但芷若不能跟他一起走。
莫声谷认定了周芷若是他的女儿,他的师兄们虽也觉得他行事不妥,但他郁郁十年,好不容易有了点笑颜,实在不忍他骨肉分离,自是护短帮他。
偏偏周芷若的真实身份又不便讲与他们听。
云鹤连声叹气,只能飞鸽传书,将此处发生的情况告知阳教主。
他不由得心想,武当派名贯天下,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武林的表率,但其门下弟子张翠山屠杀龙门镖局满门,莫声谷更是做出这种......事来……
倒是明教阳教主心怀天下,一心驱除鞑虏,复我汉人江山,且又不计前嫌地救了他们一干人等性命,更是送上财帛以助抗元,这是何等宽广的胸襟!
他先前一直多有门派之别,现在才知是自己狭隘了。
方思阮收到信时,也是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芷若在他武当,如今只能由她亲自走上这一趟了,跟莫声谷要人了。
她十年前以峨眉弟子的身份见过宋远桥、张翠山和殷梨亭三人,若是她在他们面前露脸,定然会被认出。
方思阮以面纱遮面,赶到武当之时,宋远桥等人正聚在俞岱岩的卧房里为他用黑玉断续膏疗伤。他听到童子前来通报,刚想出去,便被俞莲舟拦住。
他摇了摇头,说道:“大哥,这感情上的事情就让七弟自己去解决吧。”
宋远桥凝神思索片刻,停下脚步,说:“也好。这黑玉断续膏是她寻来的。待她离开前,我再亲自去向她道谢。”
方思阮独自一人立在莫声谷的卧房里,等着他到来。她摘下面纱,环顾四周,惊讶地这房间的布置竟与她在达鲁花赤家中的卧房一模一样,细致到窗边摆着的一尊冰裂纹的瓷瓶,里面疏疏落落地插着几支木芙蓉。
墙面上一道虚影轻晃,她徐徐回过身。“砰”的一声,有人夺门而入,他双目赤红,到了她跟前,才蓦然止住了步伐,深深凝视她。
流光易逝,茫茫回顾,已是物是人非。
莫声谷用眼睛在她脸上细细描摹着,瑰姿玮态不减当年,只是美得更加迫人,唇间那抹胭脂鲜亮夺目。
在这一刹那,他心神剧动,满腔思念无法宣之于口,最后只化作嘴里的两个字。
他轻声喊道:
“阔真。”
第29章 光明顶(29)
莫声谷未见她时,心心念念地想要知道她离开自己的理由,但阔真来到他面前时,他却反而觉得这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此刻,她又回到他身边。
即便,只是短暂的片刻。
方思阮见他明明面上是欣喜的,足下却踌躇不定,迟迟不敢靠近她,她露出一个极为甜蜜的笑容,款款走近到他身边,轻轻地喊了他一声:“七哥。”
她这一声“七哥”又令莫声谷倏然间觉得仿若冲破时间的阻隔,他们又回到了往昔,忍不住默默出神。直至垂在身侧的手掌被一只雪白滑腻的柔荑轻轻一触,他方回过神来,衣袖微拂,手臂朝身后缩去,避闪开来。
她已是别人的妻。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这一事实。
阔真站在他面前,置身于在他的卧房之内,遥遥相望间。往事风卷云涌,仿若回到了十年前。那时,他受了伤无意间躲入她闺房。这段相处时光,这十年间他反复回忆惦念。
物是人非。
到了此刻,他无法再回避这个事实。
方思阮不想他会避开自己,惊讶,又唤了他一声:“七哥。”
这次,她的声音大了一些。
她看他的神情怔仲,疑惑地问:“你是还在怪我不辞而别吗?”
莫声谷听她先后这两声“七哥”,一时间情绪翻涌,他忍不住阖上双眸,微微抬首,下颌颤抖了一下,缓了一缓,再次睁眼,眼中已是一派清明。
他说道:“阔真,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莫声谷忍不住低头苦笑一声:
“在今天见你之前,我……只是……还有些怅然与不解。但见到你后,我忽然就明白了。我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你为了和我在一起而抛弃一切,抛下自己的亲人跟我走。你是对的,阔真。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你嫁的那个男人对你好吗?”在说到最后一句之时,莫声谷的目光忍不住流连她脸畔。
方思阮从未想过他会说上这一番话,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在莫声谷进来前的那一段等候时间,她也曾设想过他再次见到她是会是什么反应。
暴跳如雷,大声斥责她当年不辞而别?
亦或者是满心欢喜,拥她入怀?
唯独没有想到,他只是在意她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方思若一时陷入沉默,心如雾湿了的花枝般沉甸甸下坠。已有很久了,无人像他这样关心她。
她迟迟不回答,顿时令他往不好的方向去揣测,莫声谷的神情骤然沉了下来,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气势汹汹就要去寻自己的剑,急躁地质问:“是不是他对你不好?他在意你之前和我......在意芷若的存在?”
方思若见他误会了,连忙上前制止他,抱住了他,雪白的脸颊贴在他胸前,急促地说道:“没有。”
莫声谷的身体僵在了原地,呆愣道:“啊?”
方思阮心弦微动,在他胸前轻声道:“七哥,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空气间默默流动着沉郁,莫声谷没有看怀里人,心间惶惶,视线径直向前望去,落在了窗牖边,那尊冰裂纹瓷瓶里的几枝木芙蓉萎靡地盛开着,淡红的花瓣边沿染上了枯黄。
这或许已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哪怕她成婚了,又何妨?
莫声谷沉默片刻,不再说话,只伸开手臂臂,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紧紧的,下颌抵在她乌黑的云鬓之上。方思阮仰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抚摸,他的下巴处留有一层青色的胡茬,摸起来有些刺手。
周芷若来到武当的这些日子里一直没有与他太过亲近,莫声谷一时有些烦恼,芷若文静内敛,他第一次当人父亲,完全不知该如何和自己的女儿拉近关系。
唉声叹气几日,他只能拉着几个师兄询问。已经成婚生子的只有大师兄宋远桥和五师兄张翠山。
宋远桥还在气头上,面对他的询问冷冷一笑,拂袖而去。张翠山倒是想为他出主意,但他在冰火岛远离人烟已久,且他家无忌又是个男孩,他也弄不清楚小女孩的心思,一时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殷梨亭跟他提出了自己的猜测,说是不是他的胡子吓到芷若,惹得她不愿与他亲近。
莫声谷不禁怔然,这十年间他一直郁结在心,倒不曾关注过自己的相貌,胡子长了也就长了,也不曾想过去剃。左右,他也见不到阔真了。
念及女儿芷若,他当下直接剃了去。
此时此刻,他不由得想,还好剃得及时,不然今日与阔真见面,顶着浓密的胡髯,那可就真是难堪了。
方思阮将脸埋在他颈间,唇间那抹鲜亮的胭脂印在了他的颈间,留下一片旖旎的红。
湿润的呼吸徐徐萦绕在他颈间,莫声谷大脑里的那根紧绷着的弦在此刻蓦然间断了。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了。
就让他再放肆这一次吧!
他屏息,低下头去,薄唇向下印了过去,循着她的唇吻去,汲取她舌尖甜蜜的滋味,恍恍惚惚间大脑里一片晕眩。他十年间的相思终于有了归处,空落落的怀里又重新充实。他终于再抱到、吻到了他的阔真。
这一瞬间,阔真是属于他的。
方思阮缓缓回应着他,万般思绪揉成错杂,心里酸酸涨涨的。她想,她骗了他这么久也够了。
一吻结束。
她轻声向他道歉:“对不起。”
莫声谷脑中还是一片晕眩,不解,他喃喃地问:“什么?”
方思阮吸了一口气,冷空气涌入肺腑之中,神思清明,只感到自己的胃直直地下坠。
她开口回他:“芷若,她不是你的女儿。”
莫声谷只以为她心里舍不得女儿,改变了主意,不愿将女儿交给他扶养,兀自插嘴说着:
“你愿意把芷若送过来,我很高兴。她长得很像你,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爱她如珠如宝。你以后……若是想她,我就将她送过去见你。”
他呼了一口气,说道:“阔真,你把芷若留给我吧。我就只有她了。”
他心里也存这份说不得的小心思,由他扶养芷若,他总有机会再去见见她。只要亲眼看她过得好,他也就放心了。
方思阮蹙起了眉,再次开口:“七哥,芷若不是你的女儿。她是我属下周子旺的女儿,我托云总镖头是要将她送至她爹爹周子旺的身边。”
莫声谷松开了手,神情半惊半疑,不清楚阔真到底在说些什么。
什么她的属下......
什么周子旺......
周子旺......
莫声谷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周子旺这个名字又异常的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见过。他沉思着,好半晌,忽而瞪大了眼睛,直直向方思阮望去,眼眸里透露着不可置信。
他想起来了,周子旺正是最近抗元势头正旺的一支力量,这支力量属于明教领导。
方思阮不回不避,迎上他的视线,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根本不是 ' 阔真 ' 。我是明教第三十四任教主。”
莫声谷怔怔出神,不敢置信。
她后退了一步,远离莫声谷,微微一笑,只是笑容带了些许苦涩:
“你还记得在达鲁花赤的府邸中你骂了我一句 ' 妖女 ' 吗?我当时心里一时气不过,就编了 ' 阔真 ' 这一身份骗了你。真正的 ' 阔真 ',另有其人,她的确已经嫁人,但我不是她。”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个 ' 妖女 ' 。”
“如今,我还是个魔头。你们口中的 ' 大魔头 ' 。”
“莫声谷,我们这一段姻缘今日已是结束了。”
第30章 光明顶(30)
莫声谷被这一事实震得呆立在了原地。
方思阮说完这一切后,踮起脚尖,凑近,盯着他漆黑的眼眸片刻,他毫无反应,里头清晰地倒映她的面容,她在他唇角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一触即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或许这也是他们之间的最后的一个吻了。
最后,她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莫声谷的心里一片乱糟糟的,尚未消化开这个事实,但见她离开仍旧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臂,死死地盯着她。两人僵持着。他似乎是气急了,胸前不断起伏,良久,嘴唇颤抖着,厉声道:“你不能走。”
说了一句话以后,莫声谷仿佛彻底缓了过来,扼住她的手臂,从中汲取到了一丝微弱的力量,开口道:
“你不能走。你给我说清楚,我们之间的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你故意要作弄我、报复我,包括那一晚......难道都是假的吗?你......你对我......就没有一丝的真情吗?”
莫声谷的眼眸里充满了希冀,仿佛只要她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所有的这一切就都能翻篇。
但这一切难道真的能就此翻篇吗?
方思阮默默想着,心里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当然不能。即使明教这些年受她约束,行事风格改变了许多,但在他们这群自诩为“正派人士”的口中,他们还是不折不扣的“魔教”。
更何况,她还有她的事要去做,莫声谷又能放弃自己的立场吗?
方思阮垂眸,只回他一句:“对不起。”
“好......好好。”一连几个“好”字,那抹希冀最终湮灭在他暗沉的眼眸里,莫声谷气极而笑,松开手。
方思阮不再看他,推门离去。
原本躲在草丛里的张无忌看到门被推开连忙牵起身边周芷若的小手就要跑。谁知一拉之下没拉动,他疑惑地回身望去,见周芷若站在原地不动,催促:“芷若妹妹,我们快走啊!不然就被发现了。”
周芷若想要甩开他的手:“我不走。”
一拉一扯之间已是避闪不及,方思阮已看到这两个孩子。她朝周芷若走去,伸出手:“芷若,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