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不知如何继续再说,却听穆朝朝说道:“昨晚的事,还要谢谢你太太。”
周怀年愣了一下,眼睛里全是困惑。
“昨晚我不小心晕倒了,恰好就倒在了周太太的汽车前面。若不是她将我及时送到医院,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也预料不到。是要真心要谢谢她的……”
“竟是这样……”周怀年沉吟,心里忽而对苏之玫生出一点歉意。
“她没告诉你么?”穆朝朝以为,是因为他太太与他说起这事,他才赶回上海的。
周怀年不敢告诉她真话,只是笑着敷衍道:“哦,她没说得那么详细。”他瞥见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几网兜的水果,便随手从里头捡出一个橘子放在手里剥着,并且将话题转到她晕倒的这件事上,“好好的,怎么晕倒了呢?医生是如何说的?”
想起江柏归昨夜的举动,穆朝朝此时还是感到一阵心慌,然而,这事是绝不能让周怀年知道的。尽管她反感江柏归如此,但更怕周怀年因此而对他、对江家做出什么狠绝的事。
她伸手去周怀年的手里拿了一瓣橘瓤,塞进嘴里,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什么,在一场派对上喝多了一些,柏归来接我,和他吵了一架。我跑到街上,觉得头有些晕,就……”忽而看到周怀年的脸上没了笑,还很严肃地盯着自己看,穆朝朝又赶紧补充道:“大夫来查过了,没什么事,就是喝多了一点,情绪也有些不太好……”说完,又偷偷抬眼瞄他的神色。
周怀年板着脸,在择白色的橘络,不言不语,还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可说多错多,穆朝朝不敢再说,便又伸出手去想从他手里拿橘子。
周怀年躲了一下,没给,抬起眼,看着她问:“说没说谎?”
被他这么一问,穆朝朝心里一沉,咽了咽口水。只要她露出一点马脚,他一定能将整件事情看穿。她定了定心神,坚定道:“我没说谎。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周怀年笑起来,将一瓣剥干净的橘瓤送到她嘴里。她说与不说都好,他自会去查清楚。
穆朝朝别过脸,将他喂进嘴里的橘瓤拿下来,有些赌气地嘀咕道:“总是不信我……”
周怀年探身过去,拿手里的橘子又去寻她的嘴。穆朝朝故意躲着,他便硬是要喂,两人你逃我堵的,在那张狭小的病床上玩闹起来……
苏之玫走到门口,听到嬉笑声,又退回去。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忍了忍,才又抬手去敲门。
玩闹的两人被敲门声打断,同时看向门外。穆朝朝有些尴尬地低下头,而周怀年在看到门外的人后,也坐回了原位上。
“进来。”他将橘子放到桌子上,对外面的人说道。
苏之玫从丫鬟手里拿过食盒,得体地笑着走了进来,“该用饭了穆妹妹,特地让人从粤菜馆子要的清粥小菜,大夫说这两日你该吃清淡一些才好。”
她将食盒放到病床旁边的桌上,并开了食盒的盖子。然而,在发现桌子都被那些水果占满后,便将桌上那一兜兜的水果都塞到周怀年的怀里,“帮帮忙呀,把这些都收一收。”
她这样指使这个男人,可是从来都没有的事。然而这个男人此时,竟也没有一点脾气。周怀年提着那些水果起身,寻了另一张空桌放好,要坐回去时,发现苏之玫已经将自己的位子给占了。
他迟疑了一下,靠到病房的窗台边站着。
苏之玫坐在他方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端着一碗粥小心地吹。
穆朝朝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碗,“周太太,我自己来吧。”
苏之玫拿眼睛嗔怨似的看她一眼,说道:“你自己来可以,但以后别再叫什么周太太,叫嫂子好了,别跟我见外。”
穆朝朝的手停在那儿,犹豫地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周怀年。
“你看他做什么?”苏之玫笑,“要不,叫姐姐也行。”
周怀年眉头皱得有些古怪,但又不知该插什么话。
他大概也没什么主意,穆朝朝只能靠自己,她在这两个称呼之间斟酌了一番,吞吞吐吐叫了一声:“嫂子……”
“哎。”苏之玫高兴地答应一声,将粥递给了她,“喝完了粥,我就让人去办出院,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回家静养就行了。对了,我挂了电话回公馆,让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让穆妹妹住,你没什么意见吧?”
后面这几句话是对周怀年说的,听得他微怔了一下,看向苏之玫,“你这是在做什么打算?”
苏之玫从食盒里拿出小菜,一面摆到桌上,一面说道:“穆妹妹和家人闹了别扭,想住到外面去。我想了想,一个女人自己住在外头多不安全呀,就和穆妹妹说好了,先住到咱们那儿,等她想回去了再说。是不是呀,穆妹妹?”
正埋头喝粥的穆朝朝,把头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满脸不可思议的周怀年,低声说道:“我……听嫂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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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一下,那个时期的“京沪线”,是南京到上海,不是北京到上海哦,后来称为“沪宁线”。
再说一下,我朝要进公馆了,接下来没糖,我头放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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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贪恋
周公馆住进了一位小姐,是丧过夫的,原该被叫作某太太。可懂的人都懂,这样的称呼,在这公馆里意味着什么。
周太太还是像从前一样,早出晚归地在外面听戏、玩牌。反倒是周先生不像从前那般不着家,回公馆回得一日比一日勤,有时候连与人谈事都直接安排在了公馆里,让下人们的日子也没了往日的轻松。不过,他待人却比从前要更宽厚了,常常因为与那位穆小姐说笑几句,下人们也能沾光地得到他的好脸,连得赏钱也成了家常便饭。
原先,还有些下人对这位新来的小姐嗤之以鼻,但因她的关系让自己获了利以后,便也对她恭敬起来,哪怕只是在表面上的,但那种周到和热情也比早先时候要好得多。现下她在花园里拾弄花草,跟着她伺候的便有三个小丫鬟。倒不是她自己要人伺候,是小丫鬟借说要看她弄花儿,才一个两个三个的跟到她身边。
住进周公馆以后,穆朝朝的日子看似比在江家时要更惬意了,可心里却有无数不可为人所道的念头,夜夜压得她睡不好觉。苏之玫待她像是亲昵的,可她也能看懂女人眼中不小心流露出的妒意。她不敢与周怀年太过亲近,是怕苏之玫介怀,也怕自己难以抽身。住进周公馆的目的不太单纯,便又对周怀年含着内疚,可这内疚里又多少含了对他的情难自已。他对她好,对她用情,她便招架不住。这情,愈发像是偷来的,堵在她心口,受也不得,弃也不得,没有办法。
跟在她身边的三个小丫鬟哪里知道她的为难,只觉得她比周太太好伺候,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她说周怀年的喜好、禁忌。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她们希望这位好脾气的穆小姐能在这周公馆里长久地立足,成为她们可倚靠的大树。在说到周怀年一年四季只穿墨色长衫时,穆朝朝也忍不住轻笑,问她们道:“那你们只知他爱穿,却不知为何么?”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这里头的原由。
“难道穆小姐知晓?”一个丫鬟问她。
穆朝朝拍了拍手上的花泥,假装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说道:“我猜,就是想故作深沉吧!”
说完,还学着周怀年的模样,板起脸来,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踱走。小丫鬟忍不住,全都捂嘴偷笑。
“咳咳咳……”
阿笙过来,站在她们后面轻咳,小丫鬟吓得低下头,穆朝朝这才有所收敛。
“阿笙,有事儿么?”穆朝朝对他微笑。
阿笙也不是常有笑脸的人,可对着穆朝朝也会情不自禁地笑。他心里暗忖,这位穆小姐还真有这样“感化”人的本事,对谁都一副笑模样,就算下人做错了事,也不见她对谁有过苛责。然而,也不尽是如此,她对周怀年便不总是笑脸相迎,周先生在她这儿吃瘪,那是常有的事儿。其实就冲这一点,他们也该对着她和气,俗话说“一物降一物”,穆小姐大概就是替他们来降周先生的。想到这儿,复又觉得好笑,唇角的弧度上扬得愈发大些。
穆朝朝见他站着傻乐,便又问了一句:“阿笙,你找我有事儿?”
阿笙回过神来,敛了敛脸上的笑,回话道:“噢,先生谈完事儿了,让我请您去他的书房一趟。”
三个小丫鬟听了这话,脸上全都露出讶然之色。在这幢公寓里,周先生的书房除了贴身侍奉的阿笙以外连太太都不让进,可这竟然……
小丫鬟们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便对穆朝朝说道:“穆小姐,后厨有刚做好的点心,您可以带上去给先生尝尝。”
另一个说:“我去沏壶罗汉果茶,先生最近总爱喝的。”
还一个也说:“对对对,我们去准备,穆小姐您稍等一会儿。”
穆朝朝有些哭笑不得,“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他也不是渴了饿了才让我去的呀。”
“穆小姐,您就听我们的吧,错不了。”小丫鬟们倒是对自己的“伎俩”很有信心。
穆朝朝无奈地摇摇头,说道:“那行,把罗汉果茶换成温白开吧。”
小丫鬟想了想,不知原由,却也应了下来。三人匆匆忙忙跑去准备,这回轮到阿笙捂着嘴偷笑……
书房里,周怀年仰靠在皮质靠垫的办公椅上,心情颇好地拿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书房门被推开,他才微微坐直了身。
穆朝朝端着一餐盘的东西,看他正望着自己笑。
“不来帮忙?”穆朝朝没好气道。
周怀年讪讪,起身向她走去。
“这些是你给我准备的?”周怀年一手接过她手上的餐盘,一手绕到她身后,将门给关上。
穆朝朝甩了甩手,实话实说道:“是你家的丫鬟非得让我带上来的,她们怕你饿着,渴着。”
周怀年笑着伸手拍她脑门,“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念想儿?”
穆朝朝揉自己的额头,“哦,白开水是我让倒的,总喝罗汉果也不怕得消渴症吗?这个算不算是念想儿?”
“算。”周怀年脸上写满了笑意,将餐盘放到一边后,对她伸出一只手。
“要做什么?”穆朝朝没把手交给他,反而背到了身后。
“来,带你写字。”周怀年说着,手还停在那里。
穆朝朝愣了一下,说:“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周怀年微弓了身,却更像哄孩子那样哄她,“今日心情好,想看你写字,想看你进步了没有。”
今日他的确心情大好,下边的人来报,江柏归已经上钩。那晚的事查清后,便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他愤恨,恨不得亲手要了江家老二的命!可是想到穆朝朝有意隐瞒,便知道,要了他的命并不能真正出气,相反还可能让穆朝朝怨恨自己。故而,想出一个损招,是要让江柏归懊憾一生。
穆朝朝能看出来,他今日很是高兴,她也乐于见到这样的他,因而此时不想扫他的兴。只是仍旧不把手给他,却说道:“那我自己写,不用你。”
周怀年不勉强她,收了手回来,一边挽袖口一边笑着说:“行,那我给你磨墨总可以吧?”
穆朝朝点点头,跟着他走到他的办公桌前。
偌大的西式黑胡桃木办公桌,笔墨纸砚早已摆好,像是他的“蓄谋已久”。他站在她身旁蘸水磨墨,一副模样泰然自若。
穆朝朝提笔,又咬笔杆,“要写什么呢……”
周怀年一面磨墨,一面说:“就写你的名字——朝朝暮暮,好不好?”
穆朝朝思忖了一下,想起自己名字里的含义,摇摇头道:“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啊。”
“怎么不是?”周怀年从她手里夺过毛笔,蘸了墨,一气儿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穆朝朝歪着脑袋边端详边念:“朝——朝——暮——暮——长——相——”
……将要念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停住了。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唇,没敢再说话。
周怀年将笔还到她手中,低头在她耳边轻问:“怎么?几年不见,朝朝还不认字儿了?是想让我教你么?”
穆朝朝转过头,想横他一眼,可这样的念头刚起,却不知怎的就掉入了回忆……从前他把着她的手教她练字的时候,便有无数个这样的瞬间。耳边是他的气息,手上是他的温度,那一笔一划的字里,是他与她交融在一处的力度和节奏。她不是不认得那个字,只是不敢说出来。
“长相……守”,他们如何才能长相守……从前单纯懵懂的自己,或许能有这样的期许,可经历了种种出人意料的事情以后,未来会是哪种样子,她在心里已经不敢有半点的描摹。
她眼里的落寞,全都映在了周怀年的眼睛里,让他的心也忽而空落落了一样。人便是这样,遇见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不论对方是哀是喜,这心里的感受总会跟着与之变化起伏,倒真像是一对爱情上的连体婴,好与坏都不分彼此。可除了这一样,他还对她多有心疼,这些年他表面风光的同时,情感上的缺失是无人能知的。他想,她与自己也是一样,甚至可能比他还要辛苦。
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是我不好,说了浑话害你伤心,别与我生气了好不好?”
穆朝朝轻挣了一下,环住她的那双手臂却没有一丝要松懈的意思。
“如今你的房间也不让我进,就这样让我抱一下吧,行不行?”他又在求她,可怜巴巴,好不委屈。
她不止心软了,还感到有种贪恋的心悸。这还是她住进周公馆以后,两人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分钟,就一分钟而已……
她微阖了眼睛,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仿佛是要用数他心跳的方式,来记下这一分钟里两人偷来的一点欢愉。
当周怀年发觉她不再抵抗,双手便将她越搂越紧,抵在她头上的下颌缓缓地移了一下,唇便小心地吻在了她的发顶。
温热而轻柔的吻在她的发间流连,让她只敢轻颤羽睫,而不敢妄动自己的身子。她知晓他炙热渴求自己的那一面,哪怕现下自己也有冲动,却也不得不忍耐一些。
然而与她不同,对于别的事都能做到万分隐忍的周怀年,只要对着她,便没有任何定力可言。人都在他怀里了,哪有不做什么的道理……
PS:
呐,我可给糖了啊~
第三十三章 条件
他的吻,从发顶缓缓而下,移至她的耳垂。穆朝朝被他吻得心窒,一分钟过去多久,都已经忘了去数。直至听到门外的动静,她才回过神,将头一偏。
耳垂上那颗亮得失真的珍珠耳坠轻轻晃动,让本就心旌摇摇的周怀年,更加乱了呼吸。他揽在她腰间上的手又加重几分力道,不想让她逃跑,嘴里也在轻声哄她:“没人敢进来这里,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