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年却仍是不急,点了一支雪茄,递给他,“不是不走,是我不能不顾所有人的死活一走了之。仗没打起来之前,那些人都还是要靠我吃饭的。即便我现在开始清算资产,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还有,你知道的,家齐正在准备婚事,很多事我不能都靠着他来,所以进度也会要慢一些。只是,我想问问,你的那个政府就那么没有把握打胜仗吗?能不能给我们小老百姓们一点信心?”
后面这话纯属调侃,顾尧听完,忍不住拿手指着他骂:“老奸巨猾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除了给我们这儿捐飞机捐大炮,就没给别人捐过。我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袒护着你罢了,你就别在这儿说风凉话了!”
“诶,你这话有失偏颇。不是都联合抗日了,怎么还分你我他呢?我捐谁不是捐?只要能杀鬼子,让我捐胡子、捐山贼我也愿意。”周怀年噎得顾尧没话,气得只能又找水喝。
周怀年得意,拿起自己的杯子也饮了一口。不待他将杯子放下,便听到门外双庆大呼小叫的声音:“杨嫂!快出来呀!小姐……小姐受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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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挚爱
穆朝朝一手搭在双庆肩上,脚下一瘸一拐,低声斥他:“你这孩子,这么大声干嘛?连隔壁都能听到了。”
双庆皱着眉,心有余悸地埋怨自己,“往后您去哪儿我都一定跟着,再有破车不长眼,我就连人带车给他端了!”
穆朝朝笑着白他一眼,“真是越来越能耐了你。”
话音才落,只见周怀年与杨嫂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杨嫂本要说话,却是周怀年先开了口,“怎么回事儿?哪儿受伤了?”
他几步跑到穆朝朝的面前,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搀她,可穆朝朝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双庆原想退下的,然而感觉肩上一紧,便没敢再动。对周怀年的问话,他也是怯怯地答道:“小姐……小姐不小心让一骑自行车的给撞了。”
“什么?!”周怀年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弯下身来就要撩她裙摆检查她伤在了哪里。
穆朝朝缩腿,推他的手,“没什么,就是一点擦伤,别看了。”
两人正相持着,顾尧已经走了出来。穆朝朝看到自己公馆里突然冒出一个穿着军服的军官,心下一跳。
“这位是穆小姐吧?”顾尧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军官帽,冷毅的脸上露出微微一笑。
穆朝朝果断拍掉周怀年的手,低声喝止他,“周怀年,你别乱动我。”
周怀年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已是一副羞恼的模样,这才罢了手。他起身,将她扶好后,忧心忡忡地对那边的顾尧说道:“本来是要留你吃饭的,你看现在……”
穆朝朝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心中腹诽,哪有这样赶人走的?可自己也不认得那人,故而也不好多说什么。
顾尧走过来,脸上仍笑着,好似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你先照顾好穆小姐吧,我也有事需要先走。”说着,对穆朝朝微微颔首,礼貌道:“穆小姐好好养伤,我们再会。”
“再会。”穆朝朝回以淡笑,眼神随着顾尧的背影一直到了大门外,直至彻底看不见,她莫名悬着的那颗心才算放下。
“有什么好看的?”周怀年醋不醋酸不酸地说了一句,弯腰下来将她打横抱起。
穆朝朝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双庆与杨嫂忙让开道儿,看着周怀年抱着怀里不大安分的女人,坚定不移地走上楼去,心照不宣地捂嘴偷笑……
因为怕再次摔倒,穆朝朝挣扎了几下,也就消停了。然而,她这样太过消停,连一句话也不说的样子,让周怀年更是感到不大安心。上午出门前,两人明明还你侬我侬,蜜里调油,这会儿回来却又是受伤,又是冷脸的,让他着实有些摸不着头绪。故而此时愈发小心翼翼,对她腿上的伤,也对她莫名而来的小情绪。
轻轻将她放到床上,周怀年便回身去了浴室。腿上的伤并不是不疼,是有人在关心时,故作坚强罢了。穆朝朝瞟了一眼浴室里正忙碌的背影,见他无暇管自己,这便低下头来察看腿上的伤势。
解了几粒旗袍开衩位置的盘扣,直接将裙摆翻开。两条腿上都沾有血迹和淤青,但受伤的也就左腿的膝盖是较厉害些的。带血的皮肉粘到了半透明的玻璃丝袜上,看着有那么点血肉模糊的意思。穆朝朝拿两只手指去挑丝袜,那种皮肉被揭开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周怀年端着个水盆出来,看到她那副样子,微微蹙了一下眉,“我看,还是让聂绍文来一趟吧。”
穆朝朝看他一眼,咬着牙直接将腿上的丝袜都褪了下来,“多大点事儿,我没那么娇贵。”
知她逞能,可周怀年也还是顺着她,“行,那你就忍着点儿。”说着,将手里的盆放到地上,自己撩开长褂的下摆,往腰间一塞,而后屈了一条腿蹲在盆前,对她伸手,“来,坐过来一些,把脚放进来。”
穆朝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两只脚慢慢落下,被他的手轻握着,放进水里。水温恰好,他手上的力道也恰好。水被他一点一点地撩至她的腿上,并在他指腹的轻揉下,血迹和泥渍慢慢被清洗干净。白皙而光洁的皮肤裸露出来时,有淤青的地方也更为触目。周怀年心里一揪,又去看她左膝上的伤口。皮肉被蹭掉了一大块,他不敢用手去碰,便只能轻轻往上一点点地浇水,而每浇一点水,他还要小心地问上一句:“疼么?”
穆朝朝摇头,就这么看着这个男人屈膝蹲在她的面前,为自己细致地清洗伤口。心里存着的那点气,仿佛也被他一点点地清洗掉了。也许江柏归说的没错,她大概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她的眼里只有面前这个男人,哪怕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是坏人,而在她眼里,他只是坏,却依旧是她最挚爱的人。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她的理智才会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周怀年拿着布为她拭干脚上和腿上的水,抬眸时,发现她的眼圈有些泛红。他的手顿了一下,紧张地问她:“怎么了?我的手是不是太重了?”
穆朝朝扁了扁嘴,稍稍倾身向前,伸手到他脸颊上轻抚着,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不要骗我?”
周怀年心里沉了沉,已有不太好的预感。可他唇角弯了弯,依旧对她和颜悦色地笑着,“你说吧,我答应你,不骗你。”
穆朝朝抿了抿唇,继而又说道:“我今日回了一趟江家药铺,见到了江柏归。”
她见周怀年眉心微蹙,便将抚在他脸颊上的手,缓缓移至他的耳后。抚摸的动作依旧,她纤细的五指轻揉他的脖颈,也揉他的发,试图想让他放松一些,“我不是在质问你。我只想知道,江柏归所说,他的妻子与他的婚姻,是不是都是你一手安排的?你与他的太太早就认识,对么?”
周怀年的眉头已然蹙得更深,心里的不痛快也并没有因为她的抚慰得到什么缓解。然而,不论如何他也不会对她发火,即便她方才就是用质问的口气来问他,他也不会对她有厌烦的情绪。
“是,算是认识。” 他将她抚着自己的那只手拿下来,放在自己的手里摩挲了两下。而后抬眸看她,眉头已经松开,眼中也又恢复了笑意,“我也想问一个问题,你就没先问问江柏归,为什么人家好端端一个清白的姑娘要听我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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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秋千
穆朝朝从没想过这一点,而周怀年对此也无意多作辩解,向她坦诚唯有寥寥几句:“我与他的太太不过各取所需,而江柏归这种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还能有现下这样的结果,已经是老天仁慈以及我的手下留情。你若想知道这当中的细节,该去问他的太太,而不是他。至于我的解释,说起来大约也没多少可信度。”
话说完,周怀年便起身要走。穆朝朝见状,忙从床上下来,从后面将他抱住。
周怀年愣了一下,停住脚,站在原地。只听身后贴着他的那个人,嗫嚅着说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怀年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他的手覆上揽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声音温柔道:“没有,我是想去给你拿药。”
“真的?”穆朝朝有些不信,并且又问道:“那我去江家药铺,你有没有生气?”
周怀年想了想,转过身来,轻捏她的下颌,低头看她,“有一点点。因为早上出门前,你与我说了是厂里有急事,却不知你原来去的是那里。回来还让车给撞了,你说我,怎么能高兴?”
穆朝朝垂了垂眸,像犯了错的小孩不敢与他对视,“我……我是去抓药了,不想让你知道而已……”
“抓药?哪里不舒服?”周怀年一听,又端着她的脸,仔细去瞧她的面色。
穆朝朝将他的手拿下来,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嘀嘀咕咕了起来。
周怀年听完,想笑,脸又皱着,表情是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了?”穆朝朝问完,又追加了一句:“常叔说了,你最好也去让他看看,说不定……”
“嘶——”周怀年蹙起眉,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穆朝朝,你再胡思乱想,我可真生气了啊!”
“我没有胡思乱想!不是你着急要的吗?”穆朝朝梗着脖子与他争辩,人已经被他架着丢到了床上,却还在不遗余力地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你想想看,咱们俩同房都多久了?从第一次见面起,到你家,到万源饭店,再到这里……”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继续认真道:“二十来次总是有的吧?我觉得每回你也挺卖力的啊,可是怎么……”
“你闭嘴!”周怀年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凶巴巴地拿手指着她,“腿不疼了是吧?欠收拾了是吧?晚上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的卖力!”
穆朝朝张着的嘴闭上了,而后眨巴了几下眼睛,小声说道:“还……还有些疼呢。抹了你的药,能快些好么?”
周怀年哼了一声:“曲氏白药听说过吧?保管你药到病除!”
穆朝朝咬着唇笑起来,一张冷脸被她逗弄得气鼓鼓的模样,已愈发显出他的可爱来……
*
等穆朝朝腿上的伤开始掉痂,上海已从深秋步入了初冬。
身体的原因,周怀年已经渐渐地不去商会了。于是,穆朝朝的小公馆便是他常待的地方。由于国内战局紧张,华北重镇相继陷落,他已经不得不开始思考顾尧给他的建议。资产正在清点中,十几家实业工厂的关停是重中之重,工人的赔偿金以及心理安抚也是最棘手的问题。好在这些有徐家齐与穆朝朝在共同替他打理,让他省下了不少的心。
日本方面,因他以病推托,虽没有步步紧逼,却也并没有放松对他的监视。他们以关心为由,甚至定期会派日本的医官来给他检查身体。周怀年没有拒绝,是有心将这场戏一演到底。
今日,又是日本医官上门的日子,穆朝朝特地留在小公馆里,陪他一起应付这些难缠的披着天使外衣却有着狼子野心的恶魔。
上海晦暗的冬日,今日难得有了灿烂的阳光。穆朝朝搀着周怀年来到花园里,想让他这副假装病弱的身子也沾一沾暖阳鲜活的气息。没有杏花的杏花树下,穆朝朝坐在一架木秋千上荡来荡去。周怀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逆着光,微笑着看她在金色的光里飞扬裙摆,笑成三岁的孩子。
“你来吗?”穆朝朝忽悠一下荡到最高处,咯咯笑着冲他招手,“你来,我可以荡低一点儿!”
周怀年笑着摇头,“那样你该嫌秋千无趣了。”
“好吧!”穆朝朝不勉强他,又一用力,将自己荡得更高,“我们回头能把这秋千也带走吗?”
周怀年低头咳了两声,回答她说:“那里什么都有,让人做新的就行。”
“好!”穆朝朝的脸上又绽出笑来,秋千一下下将她荡起,仿佛让她看到了他们即将在香港开始的新生活。
比起她的简单和单纯,周怀年却对那样的生活想得更多。大多数是忧虑的,仅有的快乐的那部分,也都是她带给自己的。毕竟,狼狈地逃命是他最不得已的选择。这意味着重新开始,更意味着对入侵者们的另一种妥协……
正在出神之际,阿笙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坐在秋千上笑得正欢的穆朝朝,又看了一眼周怀年。
周怀年蹙了蹙眉,不用阿笙多说,他也知道等的人已经到了。他手撑着石凳,站起身来,对秋千上的穆朝朝招了招手,“别玩儿了,该出去了。”
穆朝朝听话,又荡了两个来回,便控制着力道,将秋千慢慢停缓了下来。秋千停下,穆朝朝脸上的笑也敛了去。她走到周怀年的身边,无奈地撇了一下嘴。
周怀年抬起一只手,用袖子替她抹去额间的细汗,“你要不想去,我自己去也行。”
穆朝朝摇头,伸手搀住他,“那怎么行?不陪着你,我不放心。”
话说完,她又转而吩咐阿笙道:“你让他再多等一会儿,先生需要上楼换件衣服。”
阿笙点头应了一声“是”,而后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禀道:“今日来的医官是……山下渊一。”
穆朝朝怔了一下,微微侧头,去看周怀年脸上的表情。
周怀年面无表情,声音沉而冷地对阿笙说:“没听到穆小姐的话?让他等着。”
PS:事情慢慢搞起来,别辜负虐恋这个标签~
第八十章 携手
换衣是借口,向来人摆明厌烦的态度是目的。周怀年不爱将真实的喜怒摆在脸上,而穆朝朝却与他相反。
每每有日本医官上门,她总会对他们制造一些小刁难。譬如,端上去的茶水是凉的,故意叫错他们的名字几次三番,若是要借用厕所方便,她也会毫不留情地告知对方厕所坏了,实在不巧。这些都是无礼、幼稚且无用的手段,可周怀年也还是纵着她,不阻拦也不劝说,因为只有这样,笼罩在她心头的不痛快,才能被宣泄出一些。无伤大雅,她高兴便好。
让人在门口多等一会儿,这事儿再正常不过。尤其是想到现下门外站着的人,周怀年甚至希望天上能下一场冰雹。其坏心的程度,竟比穆朝朝还多出几分。他在心中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幼稚得很没有必要,于是也就释然了许多。
穆朝朝正对着镜子梳理发辫,手上不紧不慢,眼睛却时不时地从镜中去窥周怀年的表情。这一次,她反应慢了半拍,周怀年突然看过来,两人的眼神便在镜中蓦地交汇。
穆朝朝迅速垂眸,想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发梢上,然而,周怀年已经走了过来。他伸手将她的发辫放到自己的手中,又拿梳子替她慢慢梳着,脸上不笑,也不说话。穆朝朝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小声试探地说了一句:“要不……我就不下去了吧?”
周怀年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这就放心我了?也不怕我再和他打起来?以我现在的身子,大概率是赢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