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之上——观野【完结】
时间:2024-08-27 14:36:44

  况春泉无奈:“宣世子,您又闹什么?”
  “你懂什么,谢神筠那个人面兽心的,一定有阴谋,我不能让疏远着了她道。”宣蓝蓝很是操心。
  “只是偶遇而已。”
  “什么偶遇,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疏远落入她的魔爪,那还能得好?不行,咱得赶紧去看看。”他搓了搓手,有点迟疑,“谢神筠那么凶,我可打不过她,不行,咱还是得把近卫带上。”
  “郡主与侯爷独处,怎么算侯爷都不会吃亏的。”况春泉拦住了人,诚恳道。
  宣蓝蓝和他大眼瞪小眼,觉得他话还颇有道理。好说歹说,宣蓝蓝总算是被劝下了。
  沈芳弥又煮了两个白鸡蛋,剥蛋壳时小声叹了口气。
  宣蓝蓝同崔之涣打架的事早传了回来,但沈芳弥没问,宣蓝蓝想了想,说:“我明日让人送两百个鸡蛋来,放心,不会让你没鸡蛋吃。”
  说完又对沈芳弥做了个鬼脸,却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只好小声咒骂崔之涣不懂规矩,竟然打他的英俊脸蛋。
  “你这张脸如今看着还顺眼些。”沈霜野连夜去了趟大理寺查看卷宗,但贡船案是谋反大案,卷宗已经悉数移交刑部,沈霜野无功而返。
  他从外头回来,话听了半截,睨着宣蓝蓝,“你怎么还没走?”
  宣蓝蓝从座上弹起来:“阿兄!你回来了!”他紧张地凑到沈霜野面前,像是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你受伤了吗?谢神筠对你做了什么?”
  沈霜野不明白他的紧张,但他也习惯了宣蓝蓝的一惊一乍,只说:“瑶华郡主能对我做什么,请我吃了一碗馄饨而已。”
  宣蓝蓝大惊失色:“她一定是下毒了!你快吐出来!”
  “你又闹什么?”沈霜野没让他近身,径自落座。昨夜他宴请三司官员,席上吃了酒,如今便觉得热,就着冷茶喝了两杯。
  宣蓝蓝还委屈,此时只觉他提心吊胆一夜,沈霜野却不领他情,又气又纳闷道:“阿兄你忘了,你从前拒了同谢神筠的婚事,谢神筠此人自视甚高,又最是心狠记仇,一定早早恨上你了,”
  他以己度人,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吃了她给的东西呢?她一定是下毒了。没放毒肯定也放了泻药!”
  沈霜野半杯冷茶下肚,也不知听没听见宣蓝蓝的话,半晌后才道:“我什么时候拒过同谢神筠的婚事?”
  宣蓝蓝行事乖张,说话也毫无顾忌,又时常夸大其词,叫人分不清他话里真假。但他这次是真急了:“三四年前吧,你入京述职,陛下应是得了圣人的授意来试探于你,结果你说谢神筠骄纵奢靡,不是良配。”宣蓝蓝扯着嗓子道,“谢神筠知道这事之后气得砸了好几个花瓶,扬言要你好看。”
  沈霜野:“……”
  沈霜野摇头:“不可能。”他顿了顿,道,“谢神筠不可能砸花瓶。”更不可能说出“要他好看”这种话。
  谢神筠这个人惯会装模作样,莫说是气到砸东西,便连神色变上一变在谢神筠身上也是少见的。
  宣蓝蓝气焰稍低,色厉内荏道:“但你拒了婚事是真的。”
  “是真的。”沈芳弥忽然说,“阿兄,你的确拒过同瑶华郡主的婚事。”
  “嗯?”沈霜野抬眼。
  还剩半杯冷茶,沈霜野却没再动,茶水映出沈霜野面容,无端便显得冷。他不动声色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沈霜野年少成名,府上又没有当家人,想要为他说亲保媒的人数不胜数,都被他直截了当地拒了。
  沈芳弥说的那一次当是沈霜野三年前大胜回京,皇帝在紫宫设丹朱宴,群殿华美,池苑牡丹争芳。
  宴罢后天子问他可曾看见席上坐在皇后身侧的小娘子,那是谢氏贵女,皇后珍爱如宝珠,爱慕她的世家子弟如过江之鲫,可惜皇后疼惜得紧,只要给她选个最好的夫君。
  末了又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沈霜野至今还未成家,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沈霜野那时便已经听说过这位瑶华郡主了,只答不曾留意。
  又说自己已有婚配,是幼时定下的一门亲事,可惜那位未婚妻早早与他阴阳相隔,后来又由家父做主,迎了她的牌位过门,从此夫妻一体。沈霜野无意再娶,况且要是再娶,后头那位夫人过门来就是做继室了。
  瑶华郡主金尊玉贵,什么样的夫婿挑不到,他并非良配。
  “冥婚?”皇帝闻言大怒,顿时忘了拉媒的心思,“当真胡闹!”
  由家父做主,沈霜野的老父亲去世时他才十四岁呢,往前数他未婚妻年岁更小,这样上赶着为儿子办冥婚的皇帝还是头一回见。
  偏偏沈决已经死了,皇帝再怎么气也不可能下旨去骂一个死人,气得他犯了头疾,立即回了西苑。后来又下旨严禁各州府行冥婚之举,违者重惩。
  君臣二人的谈话却不是秘密,悄悄传了出去。
  当时只道寻常。
  年岁隔得太久,不重要的事情都被沈霜野从记忆里摒弃,此刻来人提醒,那些针锋相对便有迹可循。他同谢神筠不仅是立场相对,还有私仇旧怨。
  檐下冰棱被风雪拉出形状,变成昏光里冷硬一笔,笔锋尖锐得直刺人心。
  他恍然想起谢神筠晚间所说,没了未婚夫,她自然还能寻个更好的。
  崔之涣不是良人,沈霜野也不会是。
  沈霜野搁了茶盏,说:“旧事不必再提。”
  宣蓝蓝忽然不敢再说。
  厅中静了片刻,管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继而停在帘后:“侯爷,荀郎君来了。”
  荀诩生得兰秀,仪态端正,因着未递拜帖便擅自到访而有几分郝然。
  他局促道:“侯爷,叨扰了。”
  “言卿!”宣蓝蓝与他最是要好,知道他一定是去敬国公府没寻到他,这才来找自己的。
  果然,荀诩看着他面上伤,关切地问:“云望,我听说你昨夜和崔之涣打架,有没有大碍?”
  宣蓝蓝哪能露怯,道:“我没什么,崔之涣伤得比我重,你是没瞧见我昨夜雄风,可惜了。”
  “唉,我还要同你道歉,我昨夜不是有意失约的,这样你同崔之涣也不会打起来,”他说,“只是昨晚我姑父在青雀街附近摔了一跤,不成想竟摔断了腿,我去医馆请了大夫来,又吩咐小厮去朝云坊同你说一声,结果他回来告诉我你竟同崔之涣打了起来,我实在担心。”
  温岭的夫人也姓荀。
  沈霜野原本要走,闻言脚步稍顿,问:“你姑父是庆州刺史温岭?”
  荀诩素来敬重沈霜野,忙起身说:“是,侯爷知道我姑父吗?姑父很是敬重侯爷,常说起他平生之憾就是不曾与侯爷相交。”
  “青雀街不临官衙禁中,温刺史怎么会去那里?”
  荀诩道:“是为着庆州山崩的案子,禁军来人请姑父父去商讨案情。”北军狱名声不好,他说的含糊,又怕沈霜野误会,“当真只是商讨案情,随后就将姑父送了回来,只是昨晚朝云坊出了乱子,禁军和金吾卫都出动了,姑父不慎惊马,这才受了伤。”
  果然。
  沈霜野忽而温言道:“我同温刺史在庆州也有一面之缘,如今温大人负伤,我也理应上门拜访。”
  荀诩受宠若惊,连忙应了。
  沈霜野又说了几句话,掀帘走了。
第18章
  谢神筠忙了一宿没得闲,天色未明便又入了宫。
  礼官将重新拟定的迎驾章程递上来,谢神筠还在同工部商量修宫的明细,工部的人退下之后她这才问:“太子殿下回京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吗?”
  “沿途驿站报信,殿下已过通州,最迟二十七就能抵达长安。”
  那也没两日了。
  谢神筠让人把折子送去中书省由贺述微过目,自己搁了笔,去拜见皇后。
  圣人每日要去梅林走动,谢神筠替了杨蕙的位置,跟在她身侧。
  阶上雪被扫得干净,皇后履不沾尘,在红梅冷香中问:“昨日宣蓝蓝同崔之涣起了冲突?”
  “只是小事,两人年轻气盛,吵了两句便动起手,还惊动了禁军。”谢神筠答,对沈霜野率兵围了朝云坊一事绝口不提。
  “到底是年轻,”皇后对此心知肚明,沈崔两家的婚事是她做主赐下的,宣蓝蓝和崔之涣为何动手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沈霜野要为自己妹妹出头是人之常情,他当时出了气,过后没有上书说崔之涣半点不好,冲着这点,皇后也得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去,“还得再磨磨性子。崔家那里让人登门给定远侯赔个罪,天子赐婚,两家闹成这个样子,不像话。”
  谢神筠答应着:“我会着手去办。”
  皇后又问:“昨夜你去了北军狱?”
  “俞侍郎不肯开口,”谢神筠道,“庆州的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拿不到他的供词,矿山案就只能断在这里。”
  “他不开口也不要紧,口供算什么,实打实的证据才是关键。如今不是好时机,断在这里也只是一时的,总有再翻出来的一日。”皇后折断一枝梅,拿在手中把玩,“去年的府兵通匪案闹得那样大,如今不也有一个仁德的储君要为他们求情么?这日子长着呢,且等着看吧。”
  皇后揉碎了梅花,碾在脚底。
  ――
  腊月二十七,禁军疾驰清道,东华门大开。
  鼓声从城墙角楼一路传到遥远天际,最后回响在太极宫琉璃瓦上。
  太子回京了。
  迎驾仪典从简,太子回宫近乎悄无声息,只有中书令贺述微率了政事堂群臣在东华门前相迎。
  他从不吝啬在朝臣面前展露自己对太子的尊崇。
  太子早过及冠之年,他受贺述微教导,为人敏学宽厚,立世仁德慎行。迎驾东宫的仪典一切从简他也并无不悦,反而是先到了皇帝的两仪殿请见。
  但皇帝一早便去了千秋殿。
  太子性情宽厚,并无不悦,又含着笑意说:“儿臣回宫,也该去拜见圣人,既然父皇在圣人的千秋殿,那我便去千秋殿跪拜。”
  还是被内监拦住:“东宫得了天大的喜事,太子妃有孕,一定也盼着将这个好消息亲自告诉殿下,殿下不如先回东宫看过太子妃,再等陛下召见。”
  太子知道是皇帝不想见他,失落是难免的,但他还是肃然道:“父皇是君父,儿臣回宫自然应当先拜见君父,万万没有先去探望妻子的道理,我还是等父皇回来吧。”
  贺述微立在太子身后,他原本就因皇帝的避而不见面上冷然,待听了太子的一番话面色更为凝重。
  裴元Z察言观色,他此前默而不语,如今却不得不开口提醒:“殿下!”裴元Z微微加重了语气,“您虽为储君,但也是陛下的臣子,应当谨言慎行。陛下无诏,您便应当回宫,沐浴更衣之后再等陛下召见。”
  太子回头,眼中有些讶然。
  裴元Z却神色肃然,不容置疑。
  “殿下,先回去吧。”贺述微亦面上稍宽,放缓了语调,说,“等陛下有空,自然会召见您的。”
  太子总算被他劝了回去。
  “父皇不是没空,”太子行在宫道上,忽然轻声说,他同皇帝生得很像,眉眼俊冷,却又添了他母亲的温柔多情,因着那一分多情,他整个人便温润起来,似明亮厚重的秋阳,如今他微微叹息,那日光便寂寥下去,“他只是不想见我。”
  太子只是仁厚,但并不愚蠢。皇帝对东宫的忌惮由来已久,太子是明亮热烈的朝阳,皇帝却是日薄西山的金乌。
  皇后独揽大权算什么,真正能威胁到皇帝的只有同为李姓、出身嫡系的东宫太子,皇帝若崩,太子就能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
  裴元Z错开一步落在太子身后。他是延熙十六年的进士第一,御前奏对皇帝赞他其人如玉山、其骨如雪竹,令人见之忘俗。
  他眉眼冷下来时也确实有雪摧青竹、玉山倾倒的决然姿态:“殿下,此话不可再提。”
  ――
  两仪殿前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谢神筠耳朵里。
  赵王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三天两头的便要病上一场,入冬之后天冷,他更是染了风寒许久未愈。
  昨夜他突然起了热,皇后搁下政务陪了一夜,今晨方歇了歇眼,皇帝也是那时来的。
  陈英得了两仪殿前的消息,先来寻了谢神筠:“唉,好在殿下被裴大人劝了回去,否则这话传到陛下和圣人的耳朵里,无心之言也要变成天大的过错了。”
  谢神筠不语。
  太子在两仪殿前说儿子请见,做君父的万万没有先去探望妻子的道理,这话要是放在寻常父子身上,也不过只是一句抱怨之言,可在天家父子身上,就能变成天大的过错。
  遑论皇后掌权,还只是太子的继母。
  储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种话,让朝臣如何猜想?
  他到底是对圣人不满,还是对陛下不满?
  陈英道:“郡主,您瞧这事……”
  夕阳已败,余晖浸在宫檐里,那样好看。
  “圣人不是殿下生母,相处起来总会有隔阂,这是人之常情,”谢神筠看了片刻,转过眼看着陈英,和缓道,“这件事,我却做不了圣人的主,也做不了陛下的主。”
  陈英便懂了她的意思。
  待皇帝出了千秋殿,陈英便跟在一旁悄声回禀了两仪殿前的事。
  皇帝胸口堵得慌,咳了许久,陈英赶忙递上帕子。
  皇帝捏皱了帕,开口时语气还不曾平复:“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陈英说:“是。”
  “他这是对朕不满呢。”皇帝冷哼一声,原本想要召见太子的心也淡了。
  ――
  谢神筠入了千秋殿,赵王已经睡下了,皇后吩咐宫人照看好他,自己静声去了偏殿。她守在赵王身边一夜没合眼,此刻放松下来就有了倦意。
  皇后喝了口酽茶提神,倚在榻上听谢神筠说话。
  她在听到皇帝没有召见太子时便说:“今日不见,明日也要见,不说太子是储君,更是陛下的儿子,父子之间血浓于水,陛下如今不过是同太子置气罢了。”
  李氏的皇帝在权术制衡上天然便能无师自通。
  皇后是什么?她只是皇帝推出的傀儡,她的权力是她的夫君从指缝中恩赐的施舍,共坐的江山也冠着李氏的姓,她被皇帝推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她天然便是皇帝的同盟,更因为她膝下生育了赵王。
  东宫属臣为何忌惮皇后?因为皇帝只有二子,不是太子,就是赵王。
  太子的敌人从始至终都是和他血脉相连的兄弟。
  在这场权力倾轧中,皇后没有名字。她先是皇后,再是赵王的母亲,唯独不是她自己。
  谢神筠同样看得明白,皇后可以是悬在太子颈上的催命刀,也能是磨刀石。她道:“这座紫极宫修起来,陛下的气也该消了。”
  紫极宫昭示着皇后的退让,也是太子的退让。太子因反对皇帝修宫才被贬斥,但最后这座紫极宫还是要修起来,这宫中,总归是天子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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