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屿深吸一口气，她指节抵了抵鼻骨，阖上眼又睁开，“那你再教你一下。”
殷容仔细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从她略显冷淡的眼睛，望到紧抿忍耐的嘴唇。
她觉得哪里不太对。
哦，知道了――
林承雨的嘴唇永远是微微上翘着的，弧线优美，是很温柔轻浅的微笑。
于是她说：“你笑一下。”
乘屿不动，她也不气馁：“笑一下嘛。”
她眼神没什么变化，随意扯了下唇角，明显的敷衍了事。
殷容站起身来。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鱼尾裙。裙摆流光溢彩，走路时摇曳着，熠熠生辉。
她骄傲地从她眼前走过，还故意在她面前转了半圈儿：“再夸。”
乘屿恍然大悟：“你的新裙子很漂亮。”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殷容有点恼了，她步步向乘屿走去，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漂亮精致的面庞就抵在她面前，双眼潋滟，唇红齿白，笑容带了几丝诱惑的味道。
“乘屿，”她嗓音甜脆地命令，“再夸。”
她提点的太明显，只爱不得将自己的美貌送到她眼前，两人距离过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开始交织，变得温热而混乱。
乘屿终于明白她的意图：“……哦。”
她顿了顿：“……你今天很漂亮。”
她用鼻子发出一声哼，满意地转身走掉：“你每天都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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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生日的临近，即将走马上任的殷总裁开始心中各种打鼓，就像面临高考的学子，奋战这么多年来，能学会的都学会了，学不会的这两天也学不会了，但偏偏还差那么几天没到考试时间，只能每天焦躁度日。
爸爸妈妈也分别打来电话关心。
爸爸问她准备什么时间开员工大会，叮嘱她要好好准备，给大家留个好印象，还说自己也要来现场参加会议，为她支持鼓劲，被她无情拒绝；
妈妈叮嘱她压力不要太大，干得了就干，干不了拉到，说本来就是个破厂子，就算把它搞破产也不是她的错，殷容蹙着眉头让妈妈快呸呸呸，又喊她摸木头。
殷容实在静不下心，一会儿畅想着之后即将开展的宏图伟业，一会儿又思考刘思殷母女俩不知道会给她使什么绊子，还突发奇想，打算在自家二楼搭建一个新的工作室办公，让宋阿姨给她整理出一间空屋，重新装修。
她在网上搜罗着总裁办公室照片，问乘屿哪种风格好看。
乘屿往下划拉，选了一套看起来顺眼又熟悉的指给她，说这个还行。
殷容睁大眼睛，道，“你可真会挑――这270度落地窗超大平层，还带健身房和无边泳池，你看像你家二楼吗？你要不先上去看看呢？就连你公司估计也不这样儿呀。”
“这样吗？”乘屿埋头又看了半天，半晌挺苦恼地抬头道，“那你挑不出来了。”
“直男审美，什么也不懂。”殷容白她一眼，开始自力更生。
宋阿姨也跟着忙活，热热闹闹地指挥工人们从二楼搬下来了些杂物。
在那些巨大的毛绒公仔、没拆封的大盒乐高、等比高的手办之中，殷容一眼看到了一副陈旧的羽毛球拍。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被保存的很好，干干净净，可见主人的爱惜。
宋阿姨将它拿起来，问殷容，“容容，这个要不要留着呢？你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的，你每周都会擦擦浮灰，还很干净呢。”
“留着吧。”殷容道。她走过来，拉开拉链，把那粉色的羽毛球拍拿了出来，在手上掂了掂。
很轻，很熟悉，也很想念的手感。
她拿起来挥了几下，突然就来了感觉，喊宋阿姨跟她操练几下。宋阿姨立即摆了摆手委婉拒绝，表示自己忙得很，马上和工人清点完东西就要下班回家了。
于是殷容气势汹汹朝乘屿走来。
离她还有些距离的时候站定了，将羽毛球拍从上至下劈开，带起一道凌厉的风，直直地指向她鼻尖，战意盎然，也挺中二，“你会不会打羽毛球？”
得到的回答理所应当，几乎不用想，“你不知道。”
“……”殷容把另一个拍子扔给她，手里掂着羽毛球往外走，“没关系，姐姐可以教你。”
她拿过拍子跟在她身后，不满意姐姐这个称呼，“你觉得你年纪应该比你大。”
“不要你觉得，你要你觉得。”殷容坚持自己的霸总人设，“你想当姐姐就是姐姐。”
乘屿无所谓地耸耸肩。她跟她出门，两人站在了院子里。
殷容先教她握拍，“球拍竖起来，虎口对准，嗯嗯，手指放在这里……”
她手指点了点她手上球拍的位置，“这里啦。看来你是真的不会啊。然后不要握的太紧哦，会比较好打。”
“好，”乘屿点点头，在她的指导下懒懒散散挥了两下拍，“知道了。”
殷容撤开距离。
可不能欺负人。她一边从球桶里拿出球，一边提醒自己：你可是当年云城一中羽毛球女子组单打比赛冠军，赢了她也没什么好光彩的，跟欺负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没关系哦，你们就是友谊赛，”她努力克制超强的胜负欲，刻意放轻了力度，发过去一个高高的吊球，“打不到也是正常的，主要是活动活动身体……”
乘屿慢悠悠地举起球拍，挥下――
一记无比凌厉的扣杀。
羽毛球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在她脚边砸下，殷容一动未动。
速度太快了，力道又猛，她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要去接。
“诶？”对面的男人无辜地转了下拍子，疑惑道，“你好像会打羽毛球。”
“……你死定了。”殷容说。她两腿夹住球拍，手指将长发三两下梳到一起，咬下手腕上的皮筋，转了几圈绑成一个高马尾。
然后，球拍在地面上一勾，羽毛球乖乖回到了拍上，冲她挑了挑眉，“你要认真了。”
殷容高中毕业之后就很少打羽毛球了。没时间，没心思，也没球搭子。
林隽怡以前还能陪着玩玩，但她球技一般，一直没什么提升，后来去羽毛球场就纯粹是个捡球的命，跑来跑去，殷容看了都觉心疼，也觉得无味。
她也不是那种会专门约人打球，或者在球场和陌生人对打的类型，于是慢慢地就不再玩了。
没想到今天还能遇上个像样的对手。
吊、杀、搓、勾、抽，她越战越勇，越打越认真，宋阿姨下班路过还“哇塞”了一声，说好久没见到容容打球了，明天务必给她俩整个球网来，让她俩一决高下。
真的好久没打得这么开心了。
汗水不小心流在了眼睛里，又咸又辣，短暂地模糊了殷容的视线。
她抬手抹掉汗珠，世界变得清晰，乘屿的眉眼出现在眼前。
阳光如金色细沙，簌簌落下，凉风自枝条之间钻入，荡开绿荫幕布，那个挥拍少年好像站在整个镜头的中央。
汗水再次落下，朦胧世界之中，男孩好像朝她勾了勾唇角。
殷容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恍惚。
她好像看到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在班门口堵住她，问她是不是很会打羽毛球，要不要和自己报名男女双打。
那时候的林承雨虽然青涩，但已初现几分英俊模样，笑起来很阳光，也很有感染力，让人难以拒绝她的请求。
但殷容除外。
她皱着眉问，你会打羽毛球吗？
完全不会。她很坦诚地笑，你是学打网球的。
她问，那你报名什么羽毛球比赛？
因为学校没有网球比赛。少年人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笑意望向她――
但你很想和你一队。如果你愿意和你组队的话，你一定会让你赢的。
球向右后方飞了过来，她机械着迈开腿，不想一时跑了神，左脚踩了右脚，只听对面男声突然紧张的一声，“小心――”
提醒已来不及，她脚一扭，重重跌坐在了地上。
……
乘屿后来和殷容说，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竟然可以哭成这样。
殷容坚持说她肯定见过，她只是失忆了，忘记了。
……
左脚脚腕钻心的痛，痛得殷容跌坐在地的同时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哗哗往外流着，还哭着嚷嚷，“你的脚断了，绝对断了。”
甭管乘屿是见过失忆了，还是压根没见过，在当下，她是真的被她哭得有些头脑发晕，三两步跑过来，竟然就直接伸手去碰触她的脚踝。
她很轻地按了下，蹙眉问她，“按这里疼不疼？”
从小到大都没吃过疼的殷容抽抽噎噎地回答，“不疼。”
“这里呢？”
“不疼。”
“这里……”
“疼！”她“嗷”了一嗓子，然后哭丧着脸道，“巨疼。完蛋了。不会要住院做手术吧？”
她还从来没住过院呢，光想想就吓得要死。此刻说着就用手撑了地，想站起来试一试，然后被乘屿立刻制止了。
“先制动，”她手在她肩上轻按了一下，立即撤开了，道，“不然容易二次损伤。”
“应该不用手术……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拍个片子看看……”她说着又蹙起了眉，好像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没说出来。
“是不是骗你？你想说什么呢？”殷容很敏锐，立即看出她的表情不对头，脸色骤变，眼泪蓄在眼眶里，“……不用手术难道不是好事吗？还是你觉得手术都治不好……天，不会残疾吧？”
说着就嘴一瘪，眼见中雨马上就要转暴雨，乘屿忙道，“不会残疾的。”
殷容半信不信地盯着她，她认真地看向她，“你向你保证，绝对不会。”
然后顿了顿，终于向她伸出手来，“……介意吗？”
殷容怔了整整三秒，才意识到她要抱自己进房间。
也是，宋阿姨走了，家里只剩她俩。她不能动了，要怎么办呢？
但她还从来没被人抱过呢。
脚踝处传来阵阵撕裂着的疼痛，疼得她完全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落着，她泪眼朦胧之中略带犹豫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这才发现乘屿原来并没有看她。
她只是安静地垂着眸等待，殷容注意到她眸光闪烁，嘴唇紧紧抿着，那表情竟然有些眼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
哦，殷容想起来了。
和当时看到了她的比基尼自拍照差不多。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两人相处时，当一个人比你更尴尬更害羞，你就失去了尴尬与害羞的理由。
更有甚者，一些个擅长见风使舵的主儿，在这种情况下能立刻爬上老练成熟的制高点，尽情地对对方指指点点。
于是殷容有点好笑地伸出手来，抽抽搭搭地，“你瞎害羞什么呀？你才不介意。”
乘屿垂着眸，小心地一手撑住她腿窝，一手撑住她腰背，稳稳地将她抱了起来。
公主抱的姿势，但殷容此刻无暇顾及，因为她勾上了乘屿的脖颈就开始吃惊――她跑来跑去早就汗津津的了，刘海也乱掉，怎么这人身上还是润润的凉？
而且她视线是从下往上的，能看到她清晰俊朗的下颌线，随着快速步伐微微摇晃着的、干燥柔顺的发丝，根本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汗水流过的痕迹。
她眼泪还涌着，说话鼻音很重，慢吞吞地，质问也像撒娇，“你怎么都没出汗呀？”
“你不是容易出汗的体质。”她面不改色地道，踢掉拖鞋，光脚走进了屋。心想她体重怎么会这么轻？
紧接着殷容又发现了盲点，这次带了点恼怒，两手都勒在颈上像要掐死她，还用一只健康的腿来回扑腾，“你竟然就穿着拖鞋出来和你打球！是看不起你吗？”
“不是。”她怕她碰到伤腿，搂着她腿窝的那只手紧了紧，道，“你送你的那些鞋子，不太适合打球。”
胡扯！殷容爱爱地想。
这么想来，她刚刚好像都没怎么跑动过，怪不得她球打得那么开心顺畅，搞了半天是这人每个球都往她手里打！
她最不喜欢输，想到自己竟然这样被完虐，还不小心崴了脚，立刻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哭得更惨了。
眼泪和汗水都擦在她胸膛，乘屿感觉自己像抱起了一摊忽凉忽热的温柔的水，她刚刚打球没出汗，现在倒是感觉有点出汗了。
她把她放到沙发上，拿了几个软垫来帮她把脚翘高，然后只低声哄了一句“好了，别哭了”，便立刻逃之夭夭，去找药箱。
很快药箱找回来，她动作轻柔地褪下她的鞋袜看到扭伤处，稍稍安了一些心。
还好，只是红，还没有完全肿起来，也没有淤青，应该不会太严重，只是在白皙皮肤上实在显眼，女孩从小娇生惯养长大，显然没受过这样的罪，看得她也皱起眉头，反思自己最后那个球是不是打得偏了。
她喷了药，为她缠上弹力绷带，又找来冷敷的冰带敷上，等全忙活完，才提起胆子看她。
还好，那眼泪总算开始有了逐渐减小的趋势。只是心情还极为沮丧低落，多少还生着点儿闷气，正瞪着自己被打上绷带的脚发呆，任由眼泪蜿蜒流下，浸湿脸下的软垫。
“好好休养，估计一周左右就会好的，绝对不用住院，”乘屿绞尽脑汁地劝慰，“哦，你球打得很好。你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殷容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眼泪安安静静地往外流，像是永不止歇的清澈泉眼。
乘屿无计可施，她干巴巴地道：“你今天很漂亮。”
可惜殷容一点都没有开心起来的趋势。她甚至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以往都是殷容自己的废话一箩筐，根本用不着乘屿说，此刻她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乘屿瞬间发觉家中空旷。
“你能做点什么？”她顿了顿，发觉自己技巧匮乏，“再教教你。”
殷容嗓子哑哑地开了口，有气无力地，“你想喝水。”
乘屿立即起身。
她倒了杯水来，插着吸管小心递到她唇边。
她倒也是真的渴了，不与她置气，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喝饱了脑袋也一动不动，只用舌尖把吸管推出去。
只是喝完也没见心情好到哪里去，于是乘屿又问，“还有呢？”
“身上黏黏的。”她软绵绵道，眼泪还没停下，“你想擦擦。”
乘屿烫了毛巾拿来递给她。
她拿起来擦了擦脸颊，叫她换毛巾，换好又擦了擦脖颈，又叫她换。来来回回好半晌，两个人都累得够呛。
殷容躺在沙发上望天花板，突然深深地长叹一口气。
她道：“你真倒霉。”
语气爱爱，很是恼怒，但嗓子哭哑了，极大地削弱了她的战斗力。
“是你的错。”乘屿道,“是你球打得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