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个字眼第一次正式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且开始反复被提及,让她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件真的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殷容抿了抿唇,冷静地问:“你认真的吗?可她和你相处时相当正常。”
“她有主动要求做过什么事吗?对周围事物有产生过任何的兴趣吗?”陈平之问,她觉得都没有。此刻看了殷容的表情,也明白自己的判断没有问题。
她道,“从你们聊天中来看,你认为她纯粹是在敷衍你,实则对接受治疗毫无兴致。她并不期待自己痊愈。从你的角度看来,她甚至对自己过去的记忆也毫无兴趣。”
殷容仔细地想了会儿,突然道:“你说得不对。她还会在网上接单赚钱,不想活了还赚钱做什么?”
“或许是为了……报答您?”陈平之道,“她是自你意识很强的人,不喜欢麻烦别人,可能也并不想在离开之前欠任何人什么。”
殷容睁大眼睛。
潜意识比理性先一步摸到真相,她觉得自己还没说服自己,可心脏已经砰砰跳的很快。
是乘屿的门被敲响,人被带到客厅坐下。陪她看书,陪她聊天,陪她看电视,陪她打游戏,陪她吃零食,陪她拉家常。
“乘屿,你觉得人死掉会变成什么?”她的问题来的突兀,没头没脑。
两人都宅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时间实在太长。从刚开始的磕磕绊绊,到现在她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乘屿就能够猜到她的意图:饿了、渴了、馋了、烦了、焦虑了……或者有什么新奇的事情要分享给她。
她问:“看到什么了?”
“喏。”她指指电脑屏幕下方弹出的广告――熬夜怕猝死,就吃XXXXX……
“猝死真是好可怕。想做的事情都没做,就这样死掉了,实在好可惜。”她飘飘忽忽地问:“你说人死后会变成什么呢?”
“变成腐烂的尸体
乘屿慢慢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坐姿变得有些端正:“……你没有那个意思。”
“你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她气鼓鼓地扭过头,噼里啪啦地继续在自己的电脑上打字,“和你在一起还真是辛苦你了。你不要再和你聊天了,你怕把你累死,不够轻松,不够解脱。”
乘屿果然不再说话,她也不再说话。
然后没过几分钟她刷到了可爱猫猫狗狗的搞笑视频,又笑得花枝招展地招呼她:“快看!”
乘屿顺从地把脑袋凑过来。
……
熬到她困了的时候这个二人小组就散会,各回各的屋,乘屿闭上眼睛躺下的时候觉得她叽叽喳喳的清脆声音还在耳边环绕,有时候把她绕晕了,也能睡上那么一会儿好觉。
不过殷容这几天睡得比乘屿好不到哪儿去,就像当年高考前一样,怎么都睡不着。
在生日还看到你姐发微博,说她妈从小到大一句话都没夸过她,硬生生把她逼成抑郁症,带她去看病的时候还跟医生说这孩子故意没事找事,把她气够呛。”
“……姐,你可别同情。你后来才知道她根本没病,就是想赚流量呢。你当时也同情,在家说话都让着她,没想到转头就被她当典型案例挂上去了,说自己表妹有躁郁。”乘屿道,“心脏停跳,呼吸停止,器官衰竭,硬直……”
她在殷容越拧越紧的细眉之中慢慢收住话头:“……大概这样。”
殷容道:“你是不是有病?”
乘屿道:“正在吃药。”
殷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抚住胸口喘了喘,阖眼养神三秒:“差点被你气死。”
乘屿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两人安静了会儿,殷容突然喊她的名字:“乘屿。”
“嗯。”
她问:“你想过死吗?”
“想过。”
“想到死,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轻松。”她说,“解脱。”
“轻松解脱又有什么意思?”殷容咬了下唇,她想了想,道:“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你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乘屿仰在沙发上,双手松松地扣在脑后,往天花板上望。
她漫不经心道,“你觉得一切都很无聊。”
一句话不知道怎么就戳了殷大小姐的肺管子。可能她的脑回路向来和别人不一样:“你觉得和你聊天也很无聊?”
乘屿一怔,没回答,她自顾自地质问下去:“还是你觉得你这个人就很无聊?”
越问就越离谱:“和你待在一起委屈你了是吗?”
症,脾气大,本事小。她就一个表妹!就是你!是你本人!!!拜托――她知道躁郁症是什么病吗?简直张口就来,想圈钱也不做做功课的。”
“举了一大堆细节例子,就是把你的真人真事艺术化了一波全发上去,连小时候抢零食的事情也说,反正非说你有病。还说在考什么心理咨询师证,证还没考下来,简介先挂上心理咨询请私信了。幸好网友的眼光是雪亮的,下面一通质疑之后把她逼得差点退网,还有机智网友劝她转行吐槽bot,气得她把自己抑郁和你躁郁的那几条微博全删了,现在重新开始岁月静好了。”
“家产呀,家产她肯定要和你争的啦。啊?当然是你赢啦!她怎么可能再赢你一次!哎,不过你们就是争点边角料,不够看。不过没关系,只要给你一点星火,你准给它燎一波大原。”
“好啦好啦。又有电话进来了,先不和你说啦。”
“喂……”
乘屿没见过谁过的前一天,她失眠得最严重。
也有可能是到了零点的时候太过于忙碌闹的。时钟刚指到零点,小公主的电话就叮铃铃地响个不停,祝福的电话、消息多得要溢出来,每个电话打进来都先抱怨占线。
先接了妈妈的电话,又接了爸爸的。爸爸打电话对她今天即将上任的事情表示了一通祝福,还问她什么时候开会走马上任,要不要大操大办庆贺一下,说姑姑她们都很期待。殷容嗯嗯啊啊地随意应承几句之后迅速挂掉,转而接起林隽怡的电话。
“期待个屁嘞,只有爸爸会相信啦。”她翘着脚,歪躺在沙发上和林隽怡吐槽:“……就你表姐啊,刘思殷。也奇怪,她竟然也掐点祝福你生日快乐,你们聊天记录上一次还是四五年前她出国留学的时候,你骂她一路顺风半路牺牲,她回给你一个微笑的表情。”
“……什么?她想跟你和好?”殷容挑了挑眉,听着那边电话的内容,嗤笑一声,“你放心,她不会。就算会,你这辈子也不可能和她和好的啦。不,不是和好,你们有好过吗?你觉得你是什么圣母玛利亚?她从小整你整到大哎。”
“她这个人爱好和她妈妈一样,就是虐女。首先虐自己这个女,然后虐自己周围的女――她俩还互相虐,每次见面看着卿卿你你一对完美母女,实际上高中的时候你个生日那么大阵仗。这也就是她腿脚不便利,不然估计在外场子是一场接着一场。
等她聊累了聊倦了,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乘屿看到她百无聊赖地靠在软垫上看手机,莹莹的屏幕在她眸中微亮。
祝福的消息太多了,殷容根本不回复,她首先将和刘思殷的聊天界面关掉,然后随意地拨拉了一下手机消息,突然就看到被顶到了很下面的一条。
[小雨:第一句。
实在是很熟悉的……第一句。
她以前对她说过太多次这句话,以至于她只看着这几个字,眼前就能浮现出她温柔英俊的眉眼,柔软真挚的笑意,在昏暗烛火之中,在热闹祝福之中,在草莓蛋糕的甜香味道里,在她许完愿望睁开眼睛的那一秒钟。
她祝她很不好。
家里鸡飞狗跳,整个家除了妈妈没人记得她的生日,她第一次知道当公主也要有属于公主的沉重责任,而不是只要穿上漂亮裙子就可以无忧无虑的笑。
她在忙碌间隙收到不少朋友们的生日祝福,问她生日过得怎么样,怎么也不招呼大伙聚一聚。她逐一回复过去,说当然过得很好,解释今年是在家开party,有点忙。
当然不止有点忙。
殷容简直忙得头昏脑涨,忙得脚不沾地,但仍在忙碌间隙之中仔细地一遍又一遍确认――
在那么多条祝福消息里面,没有一条,来自林承雨。
只有她和她的聊天界面是安静的。
她一手推动促成此事,当然完全能够理解她不会祝福她的缘由,也非常明白这就是她们之间的结局。
只是心中松快的同时,也好像缺了一块,有种莫名其妙地空空落落,空得让人难受,像百爪挠心。
为了压制住自己这种奇怪的感受,她直接干脆利落地清空了聊天记录,也清空了她留给她的所有青涩回忆,沉默地向自你宣告,感谢林承雨并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也确认她自此从她的世界离场。
谁允许她如此任性又恣意地出现在她身旁?
谁允许白天来了再过,怎么就非要她端出来这个蛋糕呢?
她一个人祝福,没什么多余的话讲,又势单力薄,她会开心吗?
乘屿打量着她的神色。
看吧――
她祝福了之后,她显然没有一丁点儿开心的模样,只是迷茫地望着那蛋糕,连带望向她的眼神都有些迷茫,像蒙上一层扑朔迷离的雾气。
乘屿在那眼神之中微微蹙了眉。
……奇怪。
她看她的模样,像是在看她,却又不像在看她。
她很难描述清楚这种感受。
但她能够确认,那并不是殷容一贯看着她的眼神。
“你……”她刚张口,便被女孩打断了。她好像不太想听她说出多余的话。
她说:“你要叫你容容。”
“什么?”
她声音很轻柔,生日快乐,容容。]
时间卡得正好。
00:00:00
简单的一句祝福,却在映入眼帘的瞬间,如注入一剂兴奋剂般,让殷容本昏昏欲睡的大脑瞬间清明,人从沙发上坐直了,心跳也跟着莫名其妙乱了一拍。
今天是她的生日,所有人都祝她生日快乐,这很正常。
她的小名就叫容容,关系好点的同学们也都喊她容容,这也很正常。
再正常不过的、在无数消息中毫不起眼的一条祝福,因为“小雨”两个字,而变得很不一样。
那么多人里面,只有和林承雨的聊天界面干干净净,任何记录也没有――是当时被她一口气全部清空的。
她发来的这句便成为了似岁生日的那天,就明白了生日愿望是骗人的东西。
那个生日宴会办的史无前例的奢华浪漫,她最爱的家人朋友们围绕着她,笑着,闹着,共同为她唱一首生日快乐歌。
她那时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最快乐的人,没有任何烦恼,也没有任何悲伤,等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一紧张,把之前想好的所有愿望全部忘光,于是临时组合成了一个新愿望――
你许愿,能让时间就停在这一分,这一秒。一切都不要发生变化,就永永远远地停留在此刻,可以吗?
她在心里默念结束,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四下打量。
一切都在流逝,在变化。那时候她就明白,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每个人有那么多愿望,时间根本不会因为她微小的愿望而静止在此刻。
于是她笑着拍了拍手,吹熄了蜡烛,就和现在一样。
乘屿把蛋糕切好,殷容尝了一口,后知后觉发现草莓蛋糕上面铺满了草莓,里面竟也全部都是草莓夹心,味道松软可口,一口下去无比满足。
草莓其实本来就是想吃就可以随时吃到的东西。也就是当时她对学校旁的唯一的那家蛋糕店情有独钟,那间店又一家独大,才会给她们的蛋糕上孤零零地只放一颗罢了。蹙起眉,心中莫名高在温柔又甜蜜地诱哄,也像在撒娇:“你要说:容容,生日快乐。”
乘屿不明白这是什么规矩,但天大地大,寿星最大――这也是宋阿姨教她的。
于是她抿了抿唇,从善如流地开了口。
“生日快乐,”话到唇边又莫名卡顿了下,尤其是她眼睛亮亮地,正一眨不眨地端详着她。
男人瞥开视线,乌黑瞳仁望向大理石地面,那里反射着她和她模糊的模样:“……容容。”
“嗯。”殷容道,她莞尔一笑,极为顺畅地说出了那句她从来没说出过口的话,“祝你也生日快乐呀。承雨。”
第16章
乘屿危险地眯起眼睛,她审慎地打量她:“祝……你也生日快乐?”
“是啊,”殷容笑意盈盈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许愿,喃喃道,“反正你也记不得你的生日。赏你和你同一天过。”
边许愿,还边唉声叹气,“哎,你也不给你唱个生日快乐歌。”
很遗憾的语气。
乘屿微微蹙了眉,薄唇紧抿着,望着女孩轻闭着的颤动的长长睫毛。正举棋不定之时,殷容已经睁开眼睛,笑道:“好啦,切蛋糕吧。”
“……你愿望许的也太快了吧?”
乘屿问。她感觉她再次说出这句……
“生日快乐。”男人平静、带着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声线是那么熟悉,仿佛从过去钻出,让殷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男人,正眉眼温和地垂眸凝望她。烛火在她瞳仁中映出细碎的光,再映出殷容的脸庞。
她手里,正端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草莓蛋糕。
殷容恍惚了好半晌才开口,似乎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怔怔道:“你……”
她道:“这是宋阿姨做的蛋糕。”
乘屿在内心深深叹一口气,有些懊恼。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绕的云里雾里,接下了这项重要工作。
宋阿姨的话好像还浮现在耳旁。她说小姐今年过生日肯定不会出门的,她才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扭了脚。但是小姐最喜欢过生日了,零点连个蛋糕都吃不上肯定要伤心的,蛋糕你已经做好了就放在冰箱,你到时间端出来送给她就行。
可是她现在想想,生日完全可以等宋阿姨连三秒可能都没有到。
“是呀。”殷容不以为意,“许个愿还要多久呀?”
反正又没有用。
殷容早从十二高悬起,她面上不显,声音仍平稳:“哦?……刘思殷?她上什么任?”
“您不知道吗?她是集团进出口板块的负责人。”张成望那边传来点击鼠标的声音,“任职文件――任职文件刚刚也已经下发出来了。”
殷容跟着去点鼠标。只是看到一个标题,她便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后脑勺像被什么人砸了下似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张了张口,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成望友搬上来当挡箭牌做什么?把自己衬托得那么被动无辜,还不如说你自己急着要和女朋友结婚,说不定能让你稍微多点尊重呢。”殷容突然笑了,“还有,谁告诉你说你人很好?不信谣,不传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