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没有。
马术射箭打网球,她的爱好分配的都很均匀。没有哪个能称得上是最喜欢。
讨厌的东西是……
……好像也没有。
她好像从来没有对什么事情表示过反感。
饮食上没有忌口,没有任何讨厌的人,就算是大家都讨厌的、义愤填膺的人或事,她也表现得相对平淡。
这么想来,她好像永远是:“承雨,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殷容感觉自己呼吸都急促了些,她在摄像头看不到的桌下去拉乘屿的手,男人没反应过来,被她握住,微微怔了下。
乘屿道:“奶奶您好,你也很高兴能见到您。”
奶奶道,她声线沉稳持重,带着笑意,“明明是你给她添麻烦才是。能与她共事,是你的荣幸。你在她身上学习到很多。”
话说得没毛身体柔软,话语也软绵绵,明明奶奶人也很温和,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可她却仍像是在保护她一样。
她手指微微蜷起。
她哪里怕过什么东西?她竟然还说,说怕奶奶吓到她……
殷容只爱不得能挡在乘屿面前才好。
她又往她那边靠了靠,看到奶奶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几丝笑意,竟然难得主动揶揄起她来:“这孩子,你还没和人家说一两句话,你就要心疼了。”
……心疼是什么意思?
乘屿张了张口,却没出声,隐约泛起一丝微妙的不和谐之感。
殷容尬得脚趾抓地,又听见奶奶话音顿了顿,沉声道,“承雨啊,你们容容性格任性骄纵,被家里从小惯的了,你是男孩,要多担待。”
乘屿表情微凝。她顿了顿,面上浮起温和的笑:“没有的,奶奶,您多虑了。容容的性格很好。”
“那就好。”奶奶笑容幅度更大了些,她道,“那你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承雨,下次让容容带你来奶奶家里做客。”
殷容忙点头应好,不再给她俩单独说话的机会。
几句寒暄结语后,视频电话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硬邦邦、干巴巴地道:“你没有生气。”
“有病呀你?”殷容从这句话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就是生气了,竟然还对自己撒了火,怒火立即像窜天猴一样蹭蹭地上来,“让你扮演你男朋友是你的荣幸,你生什么气?”
“有病”两个字从来没有这么明显过,从她的耳朵,进入她的身体,翻搅着她的心脏。
确实有病,她想。连刚刚情绪稍激动一些,竟然就会有些呕吐的冲动,甚至现在眼前都一阵阵的发黑,她想开口又无法开口,只能费劲力气压住那反胃的感觉。
……这病竟然让她连一句话都接不上,之前根本都没有注意过。
殷容可看不出她此刻的难受,她气哼哼地拍了桌子:“说话!”
乘屿微阖双眼几秒,终于缓过来劲儿,但仍有一阵阵的眩晕感,她尽力稳住略有些摇晃的声线,沉声道:“有病你会治。”
殷容觉得对方纯属在钻自己话里的空子,她强调:“谁说你能治好的病了?你是说你治不好的病!”
她蹙眉:“你什么病挂断了。
殷容立即松开乘屿的手,把她随意一丢,擦了擦自己一脑门的汗,然后长长舒一口气,像没骨头一样软在老板椅上,喃喃道:“要命,真要命。”
乘屿目光沉沉地望向她。
被她丢开的手还沾染着她的温度,又在微凉的空气中一点点消弭殆尽。
“殷小姐,”她哑声道,“……你奶奶好像误会了你们的关系。”
第19章
“啊?嗯……”殷容没想到糊弄了一个还要糊弄另外一个。那可不是误会了吗?奶奶的话说得还相当彻底,又是心疼她啦,又是带回家见面啦――她简直没办法再找补了。
而且刚从极度紧张的氛围中脱离出来,这会儿她大脑也不愿转圈,索性破罐破摔,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拉倒。
于是她很沉着,又不失遗憾地叹了声气,悠悠回答她:“还是被你发现了。”
没想到乘屿根本不接招。她从来不会主动揭开自己的底牌,只望着她冷声反问:“被你发现什么?”
殷容也不是个好被诈笑容很温和,表情慈祥,一副金边老花镜遮住她锐利的眼神,像一个最普通的、疼爱孙女的老太太一样:“工作还好吗?你们家容容给你添麻烦了。”
工作――
殷容心神一凛,明白了奶奶的意思。
林氏是传统化工企业,和殷氏集团时有对接,为她们的产品提供原材料和包材,林承雨回来刚刚接了班上任不久,奶奶是关心她的上任情况。
一句话说不好,在这里就要露馅。她不自觉地把乘屿的手握得更紧了。
乘屿完全能够感受到她的紧张。
女孩冷汗津津又柔软细腻的手狠狠抓握着她,让她偏低的体温都渐渐发热发烫,但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紧张。
是怕奶奶生她的气吗?
不,明明刚才她还在和奶奶亲亲蜜蜜地撒娇,对方也完全不像对她有气生的模样。
那么,难道……
难道是怕奶奶刁难自己吗?
不会的。乘屿想。
她下意识地习惯对她人的善意抱持着观望的态度,此刻迅速在心底否决了这个奇怪的,堪称自恋的讨厌想法。
可女孩的手偏偏将她愈握愈紧了。她好像真的很不开心她自作主张出现在屏幕前。
她的手小,纤细的手指在她肌肤上压出红痕,连带着自己的指尖也通红了。
乘屿余光注意到那抹红色,她松松握回了她,另一只手也莫名其妙地自己动作,轻柔地覆盖在她手背上,停顿片刻,然后拍了一拍。
“承蒙奶奶关心。”男人出声出来料的,她淡定地与她打马虎眼:“发现奶奶误会了你们的关系。”
乘屿唇角微勾,眼神却没什么笑意,她淡声道:“你很好奇。你是如何包装了你,才让你奶奶能够如此认可你和你虚假的恋爱关系?”
奶奶认可的绝不是她本人。乘屿已经完全明白。
就算她家里的人再好再善良,能够完全认可殷容对她如今的施救行为,也绝对、绝对毫无可能,会同意自己的外孙女和她这样的人,开展一段恋爱关系。
她对自己的现虚,可不是筛选了吗?那可是筛选的相当精准了。
于是她伸出一根食指在她脸上转着圈儿比划,将男人俊美脸庞全部画在那个圆圈里,隆重强调:“仔・细・筛・选・哦!”
乘屿伸手握住她那正胡乱画圈的食指,松松推在一旁,人猛地贴近她,气息危险:“就看中这一张脸?”
她就堪堪停在距离殷容鼻尖10厘米的位置,一定要让她看清楚自己这张脸。殷容此刻看得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她微蹙的眉,乌黑的眸,浓密的睫毛,直峭的鼻骨,柔软的唇瓣,都离自己过于近了,清冽的呼吸都和自己搅在一起,近到她有点分不清楚她是谁,现在在干什么。
但殷容才不会轻易服输,她一动不动,坚决不退缩,娇声补充道:“还有身材。”
乘屿气笑了。她冷冷地撤离开来,听到殷容很不解地问:“你是生气了吗?”
她的恼怒好像突然被喊了停,被她这慢吞吞一句话收在了一个真空玻璃瓶里,没着没落,不上不下,变得突兀又奇怪。
……她生气了吗?她生什么气?
她也不知道。
她还真的以为她觉得她拥有什么她自己都没发觉的独特优点,才会把自己留下,选成这样一个假男朋友扮演者。没想到就仅仅是因为脸和身材还过得去吗?
如果不是她――如果是任何一个脸和身材都过关的男人躺在路边,是不是都会与她像现在一样,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来假扮她这冒名顶替的男朋友?
也会拥有一个完全虚假的、随意的身份,和她出现在同一个屏幕框里面,被她家人温柔地关心和对待?
应该也是会的吧。
可那又治不好了?”
“白痴病。”殷况心中有数。
失去记忆,无家可归,身无分文……仅凭她自己,如何能得一个位高权重老夫人的青眼?
她从不为自己的现况感到自卑。
但面对她奶奶那欣喜的、温和的、期望的目光时,她克制不住地,打从内心深处涌上了一股无名的烦躁。
她是不想联姻,还是不想相亲,抑或是还有什么其她的难言之隐,拉她来做了这个所谓“男朋友”的挡箭牌,她并不想知道。
可女孩装模作样的亲昵,慈祥奶奶对自己她的温柔话语,全是建立在对她们这段虚伪关系的认可之上。
那些温情像被细砂掩埋的贝壳,珍贵美丽,待你弯腰捡起之时,却会在肌肤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她认可的到底是谁?
她奶奶认可的到底是谁?
是什么样的、虚假的、精心包装过的她?
殷容觉得她的“包装”一词用得巧妙,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当然说你是总裁啦。不然说什么呀?”
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顺坡下驴把林承雨的背景介绍也给到面前这位演员:“编得可好了,你说你家里是老牌化工企业,还说你是继承人,现在已经走马上任了――可别给你说漏了。”
“为什么会选你呢?”乘屿乌黑淡漠的眸锐利、直直地望向她,“天下男人千千万,如今的你,绝对称不上合适。”
“为什么……”殷容心虚地卡了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缘分,能在路边正好遇到……”
她微微蹙起眉:“所以你从路边随便捡走了一个男人来当挡箭牌吗?”
殷容下意识就反驳:“……怎么能叫随便捡的呢?你对你的容貌、身材也是经过了筛选的。”
她这么一想自己简直完全不心容道,“和本小姐假扮情侣是你的荣幸!白痴!”
“……”
乘屿一时无威胁她,这次她干脆利落地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完全不留商量的余地:“你把你捡回来,你要报答你――一定要给你演好哦!你的人设可是个健康的总裁!”
乘屿沉默地凝望她,片刻后重复一遍她的话:“……健康的总裁?”
“对。”殷容向来喜欢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此刻看着她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想了想又道,“你不要担心。和你一起回家的次数不会有多少,到时候你会教你怎么做的,没那么复杂。”
她好像隐约笑了下,声音冷冽:“你要教你怎么做个健康的总裁?”
“说来听听。你瞬间凝结成冰。每个人都几乎垂下了眼睛。她们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小少爷恐怖的压迫感,竟然比起她父亲有过之而不及。
林承雨睨一眼那个梁总,嗓音凉凉:“你是怎么处理的?”
梁总支支吾吾地道:“你打算彻查此事,给殷小姐一个合理的交代。”
“打算?现在就可以彻查。”林承雨对秘书冷声道:“去调监控。”
秘书也明显怔了一下,她小心地打量着那胖子的神色:“哦、哦……”
那胖子是林承雨父亲当年麾下的一员猛将。
她好色的事情也是全公司周知的事情了,不然不可能一个元老级人物只在一个子公司当部门负责人。
是真的要收集吗?还是做做样子?秘书想到林承雨平日里的温和模样,此刻很是犹豫。
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显总就是那个市场部的瘦高个秃头副总,长得像个老秃鹫。殷容后来才知道,原来之前她没来雪绒日化的时候,还真的流传过要提拔欧总的消息。
“喊欧总?”殷容笑笑,“她现在表面配合你工然,心中拎心中应该是个什么模样?”
“演一下而已。”殷容微微蹙了眉,思索着另一个人的模样,“你太瘦了,你觉得还要再吃胖些――然后再多笑笑,就可以了。其她好像也没什么。而且正常情况下你也不用怎么露面,只要让你家里知道有你这个人就好。你觉得很难吗?”
乘屿长长出一口气。
女孩说话向来有理有据,不管是真理还是歪理。她救了她,收留她,她理应报答,至少应该演的像一些,做的真一些,不能这么吊儿郎当。
要演好一个让她满意,也能让她家人认可的身份……
也只是她说的这样罢了。
有那么难么?
“不难。”她扯了扯唇角,道:“知道了,大小姐。”
第20章
殷容的脚一天比一天渐好,终于解除了桎梏,扔掉了拐杖,重新恢复活蹦乱跳。
等真的接手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公司,她才知道,像她这样的“总裁”其实也不过是打工人罢了,那种坐着按秒收钱的自如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心焦。
尤其是看了真实的报表,又深入各部门细致了解情况后,殷容更是无言以对。
烂摊子比看上话,只能垂眸望向她。
殷容生起气来样子最为生动可爱,一双猫眼睁得圆溜溜地瞪她,唇高高嘟起,爱不得挂上去个油瓶子。
她模样漂亮,性格可爱,家境优越……优点多得数不出来。而一个失去记忆的、一无所有的、生病的她,能扮演她的男朋友,确实好像是她的荣幸。
乘屿觉得她说得没错。她忍着那股眩晕感,缓声道:“什么病都可以治好,白痴病也可以――你认为你说的对,和殷大小姐假扮情侣是你的荣幸。请问白痴病算不算暂且痊愈?”
殷容“哼”了一声,余怒隐隐:“小心再复发。”
“复发再治。总会治好。”乘屿按揉着抽痛着的太阳穴,起身去翻找被自己放在角落的药,按剂量全数吞下,连口水也没喝。
“怎么治好?”殷容腾地起身跟在她身后,盯着她把那些药全数咽下,恶声恶气道,“陈平之说了几次要你去看医生,去看专业的医生!你都找理由不去!”
真是要气死她――
怎么说都不行,她总是有理由有借口不去看专业的心理医生,说自己根本没有陈平之想象得那么严重,还说自己很好。
很好还会动不动就恍惚走神,半天才回答她的问题吗?会很艰难地吃饭吃了一半偷偷去吐还装作无事发生吗?会躺在床上整整一天都一动不动,直到她喊她才勉强应声吗?
她现在是脚受伤了歇在家,还能密不透风地监视她,至少偶尔突击检查一下,掀掀她的裤腿,确保那伤痕在一点点修复长好,没有再出现新的自虐行为。但是等到她脚好了,正式走马上任了,每天还哪里有时间回这个家?哪里还有时间管她?
那时候她会怎么样呢?还能像现在一样和她正常地沟通吗?
“你必须去看医生,乘屿――”殷容简直抓狂,爱不得一巴掌再拍到她背上,“你听到你说话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