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在外面聆听很久了。
这间老旧的公寓里每一层都住满了人，偶尔有人从走道上经过, 用余光打量这个戴头盔的女人。
在看到她手中的刀时, 那些人却又立刻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加快脚步离开。
不久之前, 宋凌羽循着地址找到这里。
她刚要开门，却听见门里那个被白昼称呼为楚来的女人, 正在讲述着自己一路上对白昼隐瞒的秘密。
私奔是陷阱, 船上有炸药, 丁寻理是安放炸药的人，他不是为了带白昼回去，而是为了彻底销毁她, 同时让登船的杜伟森和那些找同茂维权的受害者一起葬身在这条船上。
在这之后，楚来更是给出了连宋凌羽都毫不知晓的信息。
比如, 引/爆/装/置在白昼的身上, 丁寻理策划这次爆炸, 是用他自己的现身作为诱饵, 可他本人将不会上船。他会派来和白昼用相同材料制成的仿生人替他出面, 吸引那些复仇者的怒火。
宋凌羽听着楚来对白昼展示她的药瓶、病历单、双亲的死亡报告。
那种材料的诞生在Q14引发的是一场灾难, 她也是受害者，她自称知道内情是因为双亲曾参与材料的研发。
楚来的语气笃定, 给出的信息甚至比宋凌羽了解的还要详细。
就算是编, 一般人也没有想象力直接说丁寻理造了个复制体出来, 甚至还准确地复述出那么多确凿的细节。
随后，楚来给了白昼两个选择。
第一, 不上船，楚来会给她指一条去黑市的路，让她去拆下身上的引/爆/装/置。船上的炸药仍留在那里，在无人提醒的情况下，丁寻理说不定会有别的方式将它引爆。
第二，上船，和楚来一起完成那个接下来她会告诉她的计划。如果能成功杀了丁寻理，所有人都能获得安全。可一旦失败，白昼将是最先爆炸的那一个。
白昼几乎没有犹豫，她选择了第二条路。
楚来却说：“别急，在做选择之前，还有一个人要介绍给你。”
彼时宋凌羽正在重新阅读那张楚来留给她的纸条。
在前往旅馆收拾行李的路上，她心里仍抱着一丝怀疑，担心这只是楚来为了拖延她的脚步而设下的诡计。但现在，既然立场一致，证据充足，她终于有了坐下和楚来认真谈一谈的想法。
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楚来提起她的名字。
“你一定不记得宋凌羽是谁了，但你肯定知道丁一。宋凌羽就是那个没有死去的丁一。是她带你来到Q14，准备在拔下你的记忆芯片后送你上船。尽管如此，我猜她在动手的时候也犹豫了，不然不会一直拖延到我进入休息室，还没送你上船。”
“你占用了她的身份，顶着她的脸，她原本应该恨你。可你在那个造景棚里被关了那么多年，和她一样是丁寻理所作所为的受害者，你们从C区一路来到这里，或许她也在这个过程中重新认识了你。”
“这次行动不能缺少她，在你决定加入之前，我有必要告诉你这段过往。”
上一次循环，宋凌羽直到死都没对白昼坦白带她上船的原因。
她在这份隐瞒中感受到了白昼的善意，又因为这份善意更无法对白昼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楚来知道，以那个家伙的性格，如果自己不作为中间人参与调解，一旦三人组成队伍，她们之间就更没有机会挑开这个心结了。
楚来说完，让白昼消化这个信息，余光却向门口瞥去。
她可没那么多时间对两人轮流讲述一遍自己知道的信息，刚才的话，都是她在宋凌羽抵达后才开始说的。
果然，宋凌羽习惯蛰伏于暗中，这次也站在外面旁听了起来。
楚来能看到门缝外隐约闪过刀刃的寒光。
宋凌羽被楚来那一番肆意妄为的揣测激怒了，是她拔出了刀。
毕竟这一次两人素不相识，正当楚来犹豫着要不要做一些抵御攻击的准备时，白昼开口了。
“你的话唤醒了我数据库里的一段记忆，它关联着宋凌羽这三个字的读音。”
门里门外，楚来和宋凌羽都是一怔。
她的大脑里不是只剩下离家出走之前的记忆了吗？
白昼认真地调动那些数据，慢慢地回想着：“母亲……应该说，是她的母亲，曾提起过这个读音，虽然只有一半。”
那是几年前，她被丁寻理带去疗养院探望宋言心的时候。
丁寻理临时有事离开了病房，只剩白昼和病床上的宋言心对视――甚至是在楚来告诉白昼以后，她才知道那段时间丁寻理频繁探望宋言心，是为了投毒。
宋言心刚接受过治疗，人在药物作用下有些恍惚，她睁眼时，看到了白昼。
二十岁的年纪，坐在窗边，光照在她脸上，那双和宋言心相似的眼睛朝这边看过来。
白昼听见宋言心突然叫了一声那个名字，可只念出前两个字，声音就在清醒过来的同时戛然而止。
“她破天荒地没有像从前一样，立刻赶我出去。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那么温和的目光，认真地打量我的脸――她像是在想象，她真正的女儿二十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楚来知道宋凌羽这些年几乎没有和宋言心见面的机会，现在才意识到，或许她们相见的频率是以年为单位，甚至更久。
为了保守身份的秘密，宋凌羽不但不能前往宋言心的身边，甚至连照片都不能随意传输。在这种情况下，难怪宋凌羽写个邮件都要措辞半天。
狭小的公寓里，响起白昼笃定的声音：“我还是选择你说的第二条路，并且希望她可以加入我们，哪怕风险大到我的程序算不出一个确切的成功几率。我想把属于她的身份还给她，不是作为父……丁寻理的女儿，而是作为宋言心的女儿，作为她自己。我希望我们都能在阳光下享受自由。”
白昼稍稍皱眉，因为她正在抵御丁寻理根植在她程序里的称呼指令。
楚来与白昼对视，和从前的无数次对视时一样，她的眼神还是那样干净澄澈，而在那之下，还带着从未有过的决心。
原来不用隐瞒的感觉这样好，比起独自背负心事往前，她也可以和自己的伙伴并肩而行。
楚来嘴角扯出微笑，感觉鼻子有些发酸：“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选。”
白昼也笑，她忽然有些好奇：“如果我选了第一条路呢？”
楚来头低着看向白昼，想起很久之前她们初遇时的情形。
为了掩饰自己轻微的鼻音，她故意露出一个蔫坏的表情：“那么我会先把你带到黑市，把你的零件卖给零件贩子，然后带着钱一个人跑路――来自真实世界第一课，下城区的人可是很险恶的。”
白昼被她的神情唬得一怔，随后察觉到楚来在憋笑。
“你在吓我？”
走道上，宋凌羽听见门里传来两人的笑闹声。
这一路上走来，她从未听到白昼笑得那样欢快，原来随便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都能轻易地和她相处得很好。
宋凌羽在昏暗的灯光下低头，望着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
她早已习惯了独自解决一切，也早就不记得该如何大笑。
推门进去以后只剩两个选择，合作或是灭口。
前者她从未想过，后者是她原本的计划。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在最需要快速决定的时候，宋凌羽犹豫了。
随后，她感觉到身侧的门被推开，里面的光芒照在走道上。
那个在休息室里戴着头盔的人此刻露出了她的脸，哪怕宋凌羽手里仍握着刀，楚来脸上却不见防备。
宋凌羽忍不住想，她不怕我吗？
随后探出头的是白昼，失去了记忆芯片，她打量宋凌羽的眼神带着好奇，却因为刚才经历了和楚来的对谈，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当宋凌羽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表情不自然地将刀收起了，好在有头盔遮挡，没人看见她的脸。
楚来笑得更灿烂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宋凌羽此时的神情。
“站着听不累吗？再发呆，就赶不上杀人的好时机了。”
宋凌羽忍不住皱眉，她是什么人，凭什么擅自替自己做出加入行动的决定？
但她却迎着她们朝自己招手的动作走上前，终究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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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没有在楚来的公寓里待很久。
楚来将她那些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件收拾好，三人很快离开，乘上了宋凌羽来到Q14后临时买的车，此刻她们正坐在车里，开车的人是楚来，她在上车前说服了宋凌羽。
“我在这里长大，该怎么走我最熟。”
宋凌羽坐在副驾驶，白昼被宋凌羽重新装回了记忆芯片，正在后座把刚才听到的信息加入进芯片中。
楚来在这个时候开口，讲述计划的下一步。
“我和白昼上船，引诱丁寻理的复制体出现，你去A区。”
楚来经历了五次循环，已经可以总结出丁寻理行动的路线，知道他在不同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举措。
只要她们能够踩准前面的每个时间点，丁寻理就会按照之前那些循环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进行相同的举动。
尽管楚来也很想亲手杀死丁寻理，但身边坐着的宋凌羽不管从身份还是能力上看，都是最佳人选。
所有人里，只有她是始终藏在暗中，不被丁寻理知道的那张牌。
丁寻理的直升机会在凌晨六点抵达，如果是被宋言心的行动惊扰，他会提前出发。
宋凌羽被楚来告知了丁寻理大致的行动时间点，却提出疑问。
“Q14前往A区最快的方式是乘坐飞机，但这里并没有直达的航线，这个时间也已经没有合适的航班了，我的身份不能在联邦的公共交通体系里暴露。”
宋言心的名下当然有私人飞机，甚至有专属的航线，如果宋凌羽向她申请，在确认情况后，她会同意――尽管可能会被丁寻理察觉，但被他察觉也不是坏事。毕竟只有他感觉到压力，才会离开安全的地方，为了躲避宋言心的搜寻而去往上次循环时他最后抵达的那个疗养院。
但哪怕是离Q14最近的一架飞机，飞过来接宋凌羽也需要时间。
楚来听完宋凌羽的解释，反而松了口气，既然有飞机在附近可以调动，反而更省时间。
她笑：“你们这些有钱人，果然一个两个都喜欢买私人飞机。”
楚来在这个时候打下方向盘，车身在弯道漂移，往大道上行驶。
这是一个上坡路，前方是Q14的上城区。
猎隼的人随时可能追上，楚来没忘记这一点，她又踩下油门，车开得更快。
“你收拾的行李里面有金条吧？等会下车前拿出来。”她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确认自己怀中的枪还在，又掏出另一样东西。
“我认识一个人，她能帮我们在Q14搞到私人飞机，但是很不巧，今天早上我刚和她决裂。”
车声轰鸣，撞开挡在路中央的关卡，惊叫声四起。
在和安保亭擦肩而过的同时，楚来放下车窗，给神情错愕的保安扔去一个筹码。
“现在看来，求人是行不通了，但做交易可以。”
第63章
车开进别墅区, 周围安静下来，她们马上就要去见楚来口中那个可以提供私人飞机的人，宋凌羽也即将作出最后的决定――她真的要听从楚来的计划，不惜惊动母亲也要前往A区吗？
讯息提示音响, 宋凌羽的头盔内屏弹出新消息。
是李子。
在楚来说出丁寻理的计划以后, 宋凌羽暗中联系过李子, 向她询问丁寻理的动向。
现在看来, 楚来给出的情报正在逐步应验，丁寻理果然要登船了。
可他还决定带上李子一起出发。
宋凌羽不动声色地转头, 打量正在开车的楚来。
她答应来到这里, 是因为哪怕楚来有所隐瞒, 自己也不担心她和白昼会脱离掌控。
白鲸号开船的时间就在不久之后，白昼心脏位置的保险箱里放着金条，里面有宋凌羽安装的定位系统, 她可以在确认她们上船以后再行动。
要么船在海上爆炸，要么爆炸被制止, 楚来想趁着宋凌羽不在, 带白昼开溜, 宋凌羽也可以循着定位系统在利博港的码头等待她们下船。
可现在, 李子也要登船了。
白鲸号上危险重重, 万一爆炸发生, 李子也活不了。
宋凌羽和她认识了二十年，那些宋言心不便探视她的日子里, 一直是李子出面, 在中间充当联络人的角色。
她不想看到李子死。
因此, 宋凌羽需要相信楚来，以最快的速度前往A区阻止丁寻理。
在刹车带来的惯性中, 楚来忽然转过头来，对上宋凌羽的视线。
“是李子给你发消息了吧，丁寻理是不是打算带她上船？”
她的语气很笃定，宋凌羽一度有些恍惚。
之前那么多内幕被她知道也就算了，李子这个称呼只有和她亲近的人才会使用，一般人甚至都不会留意这个没有存在感的研究员，楚来为什么会知道她？
还好宋凌羽已经确认了这辆车里唯一的仿生人正坐在后排，眼前这个女人是真实的人类。
否则她也要怀疑楚来身上装着记忆芯片，还是可以凭空读取、复制旁人记忆的那一款。
楚来没有给宋凌羽质疑的时间，她接下来的话让宋凌羽再次绷起神经。
“让李子及时向你和宋言心汇报位置，丁寻理会在登船之前杀了她。”楚来说完，打开开车门下去。
宋凌羽跟着下来，绕过车身，走到车尾，她按住楚来去开后备箱的手。
“把话说清楚。”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引擎轰鸣声，那辆熟悉的莱德899正在接近，楚来不再卖关子，她说出了关于李子的复制体的事，又报出两个时间节点。
是上一次循环时李子失联和重新联络上宋凌羽的时间。
既然丁寻理打算带着李子的复制体出现在杜伟森面前，那么真正的李子肯定在这之前就被他关了起来，紧接着，在两个复制体搭乘直升机上船的时候，丁寻理杀害了李子。
“去联系宋言心吧，想救李子，需要她出手。”楚来按下自己头盔的侧键，彻底把脸挡住，“我猜李子对你和宋言心来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她冒着风险在丁寻理身边潜伏了那么多年，你们一定不希望失去她。”
每一个循环里都需要足够的压力让丁寻理转移阵地，既然这一次宋凌羽不上船，除了私人飞机制造的动静，还需要宋言心为了救人而调动她在A区的势力。
救出李子，是这次循环里新的启动事件。
宋凌羽因为楚来的话怔了一瞬，按住她的手也松开。
楚来得以打开车后备箱，她根据记忆中那个手提袋的外型，将那袋金条拎了出来。
在楚来和那袋金条进行过搏斗、终于找到一个既能单手抱住它又不影响行动的姿势以后，宋凌羽答复楚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