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声势显赫,亮堂碧瓦,钟鸣鼎食,名门世族的气息坐落在点点处处。看得已是没落的陶沁婉好不动心,生怕再出去过贫酸的日子。
她在罗老夫人的身边,竟发现谢敬彦的儿子正好养在上院。她便拿捏着老夫人严苛门第的喜好说话,夸她尊崇,理当每个孙儿媳都出自高门贵爵,以此戳老夫人对小魏氏的不满。
又在哭诉自己孤苦的同时,欣慰能有福气陪伴老夫人。再存心煽动说,幼子被老夫人养得极好,然而虽体谅老夫人喜爱曾孙,但怕孩子的生母记恨等等,把个罗氏哄得团团转。
即便谢敬彦已安置了别的院子,老夫人都舍不得放她去了。
住在谢府中,陶沁婉从下人非议里知晓,那三少夫人乃是使计挟恩高嫁给谢敬彦的。可谢敬彦不仅不恼愠,反而对妻子多有依从。锦衣玉食,珠宝美饰,香闺独宠,全都依她足渥她,而且身边清净,绝不寻欢纳妾。
他身上的体己之物,譬如手帕、锦袜等等,也多只穿小魏氏绣裁的。成亲后,书房更是都搬到了他们卧房的对面,只为了一开窗,便能够看到对面女人端坐记账的画面。
甚至就连去他清修的琴室,为使她便利,都专门在湖上修了一道小桥。
陶沁婉眼看着、耳听着谢敬彦对小魏氏的情愫,暗地好不眼红。
偏那小魏氏却不懂珍惜,还在外面与梁王传出流言蜚语。二房夫人是个闲来嘴碎的,许多的话陶沁婉都能从二房下人那边打听得到。
更听说梁王捞钱的事情揭发出来后,谢敬彦袭着朝服在太极殿外跪请一昼夜,为给夫人开脱谢罪。并且舍不得休妻,甚至怒气一过,仍与夫人如-胶-似-漆。
在陶沁婉未入谢府之前的那些天里,下人们每日夜晚都能听见云麒院中,三公子宠溺小魏氏的声息,动静晃得奴婢们都羞赧。那般冷澈凌厉的男人,因着紧张妻子,而变得沉溺情-事,直叫人好不啧叹。
小魏氏却不知感恩,反倒拿乔起来。自从陶沁婉进府后,竟不让谢敬彦入卧房睡了。
当真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那些没有的人,是多么的抓心挠肝渴切么?
而夫妻分房后,阖府那般多的院子,男人却不腾挪去别处住。仍旧吃住皆在书房,每晚必然等到对面的寝屋熄灭烛火,他这边方才歇下。
小魏氏怕永远不会知道,入冬后的雪夜里,天寒地冻,他惦念起她秋冬畏寒,多次站在那扇卧房的门外。他以为她心另有别人,并不接纳自己。那修挺的身躯拂风簌簌,许久后,在女人暗下的烛火中才又蓦然离开。
谢敬彦官途一路扶摇直上,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左相,却连那小魏氏随手搁在一边、弃掉不喝的汤,他都以为是特意褒给自己的,皱着眉头给喝了下去。
他却不知,那碗汤乃是陶沁婉让婢女绿椒下了料后,才端过去。
她原谋算约莫一刻钟后过去找他。谁曾想,谢敬彦喝过汤起了难受,只想着拉下身段,苟着脸回去见小魏氏。
却也好,虽然陶沁婉算盘打了个空。但让谢敬彦误会是小魏氏设计,把他推去给一个婢女。
眼见着男人自尊受挫,拂袖愤然离去,独自在冷水中浸泡了半宿。那被宠惯而未知满足的女子,娇矜不服软。夫妻感情更加寡淡了。
长长久久在旁观望着,陶沁婉心里好生发酸呐。
凭什么如此温醇卓秀的男人,却是别人的?
而联想起自己那个短命的榜眼上门夫婿,当她父亲还是尚书时,平日顺服听从,等到她父亲被罢黜流放,却立时变了副贪酒好-色的嘴脸。
陶沁婉便忍捺不住地贪婪。
她想尽办法,要让谢敬彦休妻或者和离,哪怕得了她做个平妻也可以。
为了在谢府住得更长久,她不顾为父亲查案平-反,而收买婢女故意制造误会。让小魏氏吃怒之下,将谢敬彦好容易收集到的案卷,当做画册烧掉了。使得夫妻反目,谢敬彦手面被烫伤,才刚有一点和好的念头顿又烟消云散。
偏偏谢敬彦除却去上房请安,或与陶沁婉谈及调查案件之事,其余皆客气隔礼,甚至对视都鲜少。
陶沁婉去讨哄小魏氏的儿子,那谢睿却不似老太太的墙头草,表面上谦逊礼貌,实际整颗心都向着亲娘。
好一对忠诚的父子!
幸在那个叫绿椒的婢女心术不正,早早奢想着能上位,给小魏氏的汤药里掺冰石,借以消凉女子的中气,以使不孕。被陶沁婉发现后,她就要挟利用了来,让绿椒往里面融了一味燥血的药材。
好容易总算熬到了一日,那小魏氏被她堵在自己精心布置的,与外男“私通”的现场,吐血倒下了。
眼见着男人蹙起墨眉,痛心疾首地质问。陶沁婉以为终于机会到手,却蓦地一阵紧张,从梦中醒了过来。
第30章
陶沁婉醒过来时, 心口怦怦地跳,梦里的经过实在太逼真了。甚至还有一股强烈的威胁感,生怕再继续把梦做下去。
她联想起现实中, 翟老尚书正要年老告退,有意推助父亲陶邴钧接任, 那么父亲便有可能成为礼部尚书了。
而陶家的确想给她找一名年轻有为的状元夫婿,但难能抢到两厢合意的, 她的婚事便仍拖着。梦中的她是在父亲升了尚书,才在一年多以后找到个愿意入赘的短命榜眼。
虽然尚未与谢三公子谋面, 但却晓得谢府老夫人在筹备寿辰。
陶沁婉谴人去打听过小魏氏, 那魏家小姐已在进京的路途中。
一一都能与梦里对应!
几经思量之下,她不由得着急起来。于是存心按着记忆,开始学起了魏小姐的行止用度, 譬如煲汤风格、衣香, 还专门点了一颗与她位置一样的朱砂。
那日听说谢敬彦正在翟老尚书府议事, 她就精细准备了一番过来。
谢三公子既能对一个算计上位的魏小姐,都那般的倾心周全。
陶沁婉遂觉得,自己一样也可以做到。
等到在翟府的亭子下, 暖阳沐柳, 茶香沁脾,她蓦然见到了一袭衣袂带风的谢敬彦, 男子俊美无俦的气度,比传言中的更要高绝。陶沁婉一下子就心花乱颤了。
怎知道, 她将准备的汤碗端出去, 谢敬彦反应却冷淡——莫非他不习惯汤中用香叶?只因为那是小魏氏给褒的, 他才喝那许多年?
但又如何,他这时应该尚未见到魏小姐吧?
陶沁婉这么猜测, 就故意将扯开的衣襟呈现,露出了朱砂。还冒昧求了一个听讲的资格。
他竟是答应了,甚至几许迷茫地与她对视一瞬。她果然有机会!
只是,本以为增设的名额应当十分独特。然而进到锦卉园后,却看到这么多的人,连六品的官女都有,一时把她衬托得平平无奇起来。
而更惊讶的是,那魏家小姐竟也在场,桌位还优越。陶沁婉原以为,魏小姐大抵在寿宴前才入京来。
女子比梦中更要燕妒莺惭,稍稍一望去,眉眸红唇、窈窕姿色,确与龙潜凤采的谢敬彦,仿若天生就该是对夫妻。
看得陶沁婉眼烫。好在自己从梦里所知更多,必然有优势!她定要掳掠这位日后只手遮天的权臣!
一名五品给事中的千金,过来打招呼道:“沁婉也来了?你今日的衣裳却是好看,这里就唯有你的裙裾带着褶皱呢。”
经筵日讲乃圣上阁臣都庄重的肃穆场合,着装的礼数丝毫不可怠慢。
除了饴淳公主向来胆大恣肆惯了,其余的大伙儿、包括公主与宗亲,个个都是按规矩的实布斜襟裁制,因此陶沁婉那裙上的小褶分外显眼。
陶沁婉抿了下唇,得意从心间起,便从袖中掏出一纸信笺,颇有娇羞道:“是彦哥哥特意给我留了张笔墨,嘱我拿着这个进园子来的。难得来听彦哥哥讲课,自然须更为郑重些呀。”
啧,她竟可以这样称呼谢大人……
一时听得旁边的姐妹们哗然,好不惊羡。
饴淳公主耳朵一紧,顿也注意到了。她视后排的官女并不以为意,没想到啊,谢大人能对一个清丽尔尔的女子特殊关照。
饴淳就咬了咬牙,站起来吩咐:“去,拿来我瞧瞧!”
宫女过去取来,饴淳公主抖开,却嘁地一笑。只见那张纸上确为谢敬彦亲笔,苍劲游龙,但只写着:“可凭此笺入园听课。”
她心里酸起涩涌的,口中偏作不屑道:“本宫以为什么呢?原来如此。今日亭殿之下的每个人,皆是谢大人与父皇从官眷女子中,一个个挑择出来的卓越闺秀。倒是你,私下求请,有何可光荣的?”
撕拉几下,手指扯成碎片就给丢湖里去了。
“几斤几两,自己掂量。”
饴淳公主历来仗着母亲董妃得势,骄纵恣肆,这句话分明含着不识抬举的威吓之意。听得陶沁婉心虚,没料到被如此奚落,适得其反了。
旁的姑娘们也默默低头,心下觉得陶小姐不该在这种时候显眼。毕竟谁都清楚今日进讲的目的,是专为饴淳公主安排,怎容许抢风头呢?
但又想到,这些名额竟是谢三公子择选出来的,那么他必然有听说过她们的姓名与品格吧,未免颇感荣幸。难得看这位饴淳公主,竟也耿直可爱了几分。
谢莹不晓得去哪儿了,进园子之后,到了这会还没瞧见人。
谢蕊站在魏妆旁边,不解道:“三哥向来不与女子亲近,何曾结识那陶侍郎家的千金?还叫得骨头发麻,也是莫名其妙。”
魏妆本以为谢敬彦既那般挂念白月光,该是早已相熟的小青梅吧,不料这时两家竟无交道么?既不熟识,前世尚且还叫“敬彦兄”,这一回却更近乎了,叫起来哥哥?
魏妆淡漠一哂道:“你管他,他怕是多少红颜知己,算不过来。”
她今日着一抹烟白栀子暗花底的斜襟缎裙,规规矩矩,然而身姿婀娜,腰肢轻盈,容貌更是灼妍娇色。
扰得饴淳公主也不由关注了一眼,问道:“这位是?”
谢蕊忙抢答:“回公主,是筠州府魏家的妆姐姐,进京给我祖母贺寿的。”冲魏妆眨眨眼,我才不会让你被三哥的烂桃花连累呢。
本来就是,既把谢三丢去一边,则不必逃避。
魏妆回之泰然,搭腕谦恭一拘:“臣女见过公主万福。”
不过是外州府来的,怎么瞧着仪礼从容,比那侍郎家的贱人都要悦目!
饴淳公主正惦着陶沁婉一声“彦哥哥”,翻江倒海无心计较,略了过去。
一会儿,谢莹从外面走了进来,不晓得去过何处,面色显惊异苍白。少顷,三品光禄大夫家的小姐林梓瑶也回来了,但见生得高挑眉梢、粉白肤色,双颊不觉染着点桃晕。瞥了瞥谢莹的坐处,袅袅拂裙坐下。
谢莹瞪着她,眼睛似喷火,按捺着攥起了袖边。她旁边乃是奚家的五小姐,好似安慰般地拍了拍手,被谢莹缄默拂开。
魏妆瞥见这一幕,蓦地想起前世的某件事来。
那是谢莹成亲之后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有一天谢府大房的两个公子谢宸、谢宜,领了家奴冲去林府撕扯。后来竟还把林梓瑶的夫家、一岁的幼子,青-楼的老-鸨和花-魁都惹了出来,打打闹闹,把府门板都砸凹了坑。
因汤氏酷爱脸面,几家亦极重门脸,此事被生生压了下去,青-楼亦被关营了。
哪个婢子奴才敢提起,撕烂嘴发卖。再且牵扯到与太后同辈的老长公主,各家亦只在私下里才敢叨叨几字。
那段时日魏妆恰在月子中,没有出门。府上不允议论,便只听了个皮毛,隐约甚至浮着些花-柳、妇道、私生子、便宜奚家、不敢惹郡主母子之类的字样。
彼时她满心满眼里都是粉嫩糯团的奶娃儿,还有对夫君及今后生活的憧憬,并未曾去打听过。
然而此刻,忽想起悦悠堂里寄养的花,林梓瑶存心用长寿花的孢子摧毁香玉牡丹,是为叫谢莹出丑。
而这次的斗妍会,恰在谢莹成亲之前,奚四公子必然也会参加。那奚四公子乃汉阳郡主之子,老长公主之孙,生得长身隽朗,似与倜傥的梁王亦是格外交好的。
魏妆心下悄然冒出了个猜测,莫非奚四竟与林梓瑶有些瓜葛么?
但也仅只猜测,并未表露出来。——前世的经筵日讲,谢莹把机会让给了自己,因而并无这一幕。
很快,宫中娘娘们就到场了。打头的是绥太后,也就是当今皇上淳景帝的生母,六十多岁年纪,保养得雍容光面,随在其后的是杜贵妃、德妃、董妃,还有另两个宫妃。
贵女们连忙在座位上端重站好,搭袖施礼。绥太后照本宣科地讲了几句开场白,而后命群人礼坐。
红木橼柱的亭廊上,谢敬彦修挺身躯信步而来。他是今日经学的侍讲师。
还与魏妆记忆中的那次一样,男子发束齐整,头戴墨黑纱帽,一袭漆亮的缁衣朝服。他本肤色玉白,窄腰宽肩,这般端肃好贤的正装,愈发衬出那清凛高澈、克己复礼的矜贵。
不怪魏妆记得深刻,只因彼时的自己,的确痴心爱慕过。
难得谢府三公子应邀侍讲。
在座的千金们屏息凝神,瞧得目不转睛,暗自地思量瞻仰。
谢敬彦甫一坐下,越过人群往魏妆这处凝了一凝。他凤眼艳熠,两人的视线竟然处在斜对角,莫名似觉他温柔动容了瞬间。
魏妆默然:请问这桌位怎么设计的,抬抬眼就能对视到彼此了?
男子前二日卸下的火凤玉璧,竟又隆重挂到腰上,还加配了宫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