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手帕呵呵地笑起。
顿然吸引了周遭的贵女,满脸欣羡地望过来。斗妍会一年一次,各家官眷、郎君皆有旁观,乃是彰显女子荣德贤淑的重要机会,谁都想独占鳌头。
然而这却是捧杀。明知道花害了病菌,林梓瑶把话放出去,谢莹这花不拿出来便是对宫妃不敬,拿出来则拙劣无贤。
难怪前世香玉牡丹刚出现,就被禁养了。
偏谢莹是个死要面子的,被激得只知维护自个的婚姻良人。应道:“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搞某些人上不得台面的那套,香玉牡丹我养得如何,用不着你操心!”
魏妆轻轻攥了下她袖子,含糊推诿说:“莹姐姐的花出了些问题,准备搬回府上看看情况,还是期待林姐姐的成果吧。”
暗示谢莹莫担心。
林梓瑶自然知道那牡丹没救了,瞬时得意,步姿松快地离了开去。
几道冷菜结束,宫女们端着热饮与主食过来,每个姑娘都各自一份餐盘。
绿椒站在廊下,眼瞧一块牌子上写有“从六品 魏妆”,便给宫女塞了两锭钱,换去了魏妆的一壶樱桃酿酒。
魏妆喝下,一会儿便觉得倦的不行。她也是奇怪,虽不胜酒力,可这果子酒,便发酵了久些,从前喝也不会这样上头。不过三四杯过去,便倦沉得抬不起头来。
眼见谢莹和谢蕊去附近座位敬酒,她竟是扶着桌子支了几下动不了,便伏在桌面晕沉沉的阖眼。
一会儿,绿椒匆匆忙忙过来,对谢莹禀告道:“沈嬷腹痛,魏姑娘不胜饮酒,这会儿却瞌睡得起不来身了。嘱奴婢让两位小姐陪沈嬷先行回府,寻个大夫瞧瞧,晚些时候劳烦三公子一道与她回去。”
谢莹谢蕊睨了眼魏妆那边,果见女子姝颜红粉,软娇地趴在桌上。想到沈嬷是魏妆的奶娘,自然也敬重一些,交给三哥却是放心的。当然还希望他们俩人能多相处,当下便先行告辞回府去了。
*
百年柳树下的休憩室,凉风徐徐,四面窗扇洞开。
谢敬彦端坐案前,面前是一份经筵膳食,还有半壶青梅果酒。往常他在外常饮茶,适才因心中莫名酸闷,多喝了几杯酒下去,竟迅速灼焰汹腾地难受。
那丹田动静,竟似与梦里琴案上拥缠女子时一样,让他大略明白发生了甚么。
呵。
男子墨睫掀起,冰冷寒冽,睇了眼跪在案前的宫女。宫女尚且低着头,惴惴地复述说:“饴淳公主请谢大人过去凉亭,上午课间几处疑问,想同谢大人请教则个。”
那药性之烈,即便谢敬彦惯以清修自律,也忍不住将宫女看成了重影。迷迷糊糊地竟变幻出了他心底的桃花艳靥。看着宫女纤细的薄腰,有一种冲动想要生扯过来。
谢敬彦克制着隐怒,磨唇低语:“滚出去。便说本官回衙房有事,不便耽搁!”
宫女听得打了个哆嗦。
晓得以饴淳的恣肆放浪,必然不善罢甘休。谢敬彦顿了顿,衣襟内的帕子花息幽幽,提醒着他此女非彼。他捺住丹田内核,起身往外面离开。
回廊上,饴淳公主果然已换了身华丽纱裳,亲自迤逦过来了。
蓦然瞅见男子颀挺的身躯,对上深邃似海的眼眸,如风一般踅过去:“公主自重!”
丢下无怒无笑的言辞,却寒颤得她都忘记了张口。
——饴淳公主为了保险,不仅在茶水、果酒,连菜肴里都撒了粉。寻常人用了那个料,瞅见女子便恨不得用力摁下,他竟还能步履清风,道一句自重?!
谢敬彦行至锦卉园外,贾衡正坐在车辕上等候。
他一靠近车厢,便闻见了一抹熟悉的媚柔淡香,掀开帘子,竟看到魏女倚在中间锦椅上,闭着眼睛浅寐。
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不与三妹她们回去,却坐于我马车?”
贾衡嘣噔站起,纳闷咋舌:“莫不是公子你安排的?魏小姐不胜饮酒昏睡,那奶娘沈嬷子腹痛,三小姐她们先行送回去看大夫了。绿椒让宫女把魏小姐扶出来,说是与公子你一同回府去!”
哼,可好,都赶在一块了。
谢敬彦用指头想,都知道是谁的主意!
正待犹豫,一旁端敏公主的马车行驶过来,好生热切地招呼:“魏小姐这是怎的了,可要我扶去宫中寻个太医?”
她是梁王高绰的妹妹,听了德妃的口风,自然晓得母亲有意。
谢敬彦瞅着女子娇憨的睡颜,却容不得将她送去宫廷,谁知入了德妃宫中将会发生什么。
左不过半个时辰距离。
男子道了句谢,只觉脚下钝重,便上了车:“回府。”
第34章
午后的阳光, 渐渐热烈起来。
谢侯府的马车敞阔奢适,四壁覆着雅致的锦绸,车内散发氤氲茶香, 宽度足够魏妆横卧于中间的锦座上。
魏妆倚着枕垫,浅寐正酣, 樱桃酿酒的微醺使她面颊似染了红潮,唇也不自觉地微微噘起, 好生慵松妩媚。
她自重生之后,身暖血活, 但凡闭上眼帘便能睡得极好。那一袭烟白栀子花底裙裳, 勾勒出女子莞尔的身段,她腰肢儿蛮蛮凹下,胯部迎出美好的起伏, 像极了一条搁浅的鲛人鱼。
谢敬彦端坐于侧, 手指捻一圈漆晶发亮的黑玛瑙串珠, 用力的程度可见指骨根根清晰。
饴淳公主恣肆大胆,私豢数名壮朗侍卫,什么事儿都做得出。也不晓得给他用了什么料, 竟使他五脏沸涌, 感观好似都放大。即便未去关注魏妆,可女子细微的动静他却皆能捕捉。
车厢内诡秘的灼闷, 谢敬彦肃沉着脸,在阴影里勾勒出冷俊的轮廓。
“唔。”忽而魏妆睁开眼醒过来, 惺忪间瞥了瞥四周。看到熟悉的环境, 还有侧旁男子端坐的黑影。若非身上穿得还是今早出门的衣裳, 她险些以为自己又重生到哪个婚后场景中去了。
万幸万幸,重生婚前便已很好。
魏妆启口问:“谢敬彦, 你怎会在这里?”呐了一呐,又继而道:“我为何与三哥同乘?谢莹姐姐她们呢,怎未同我一道回去?”
她嗓子还有着倦倦的鼻音,越发听得娇媚无骨。
前半句,直呼他姓名干脆利落,顷刻又改称了“三哥”,莫名矫作。
谢敬彦哑声淡道:“这话怕是要问你身边的人!”
若换成其余女子,再有那般谄谀巴结的奶娘,他必以轻浮蔑视之。
可分明知道魏女对自己无意,且适才他上车后,忍着炙灼给她搭过脉。她原中了蒙汗-药,约莫半个时辰便可散去。
下药之人显然熟知谢敬彦的秉性,晓得给女子下媚-药无用,故而用此伎俩,想让二人多增相处。那绿椒既是母亲祁氏院里拨来的,他稍做思想便能猜透。
魏妆听出了猫腻来。
经筵日讲,不允许各家的婢从接近亭殿,皆须在指定的地点等待。所以她就随意带了绿椒与沈嬷出门,看来必是与这两人有关。
只她上下调理气息,并无不适,仅以为在自己喝醉后,她们存心将她扶进了谢三郎的马车。
魏妆腾起身子,朝车门外唤道:“烦请贾侍卫停下,我换辆车另乘。”
未料才把双足迈出,却觉脚下千斤重,蓦然发软地往前栽倒下去。
谢敬彦本与她刻意离着距离,眼见女子脸颊朝地,连忙伸出长臂将将一拦,拦在了臂弯中。
酥柔的感觉顿时沁入骨髓,他兀自克制忍捺着:“你中了石爪散,仍须两刻钟方可缓解。先别乱动,一会就回府了。”
石爪散?蒙汗-药的一种,可使人神志清醒,却筋骨无力,直至药性散发。
魏妆错愕后升起了厌恶感。想起前世的自己,因为不知沈嬷背后的举动,而凭空背负了不贤的骂名多年。
此生,她断不会让自己陷于般般非议!
她支着胳膊试图向后靠,咬牙道:“我晓得谁做的了,你且抱我起来,回去自会算账。”
“碍于我动不了,便烦请三哥先下去。目下你我身份敏感,切莫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她的嗓音娇软,面容神情却有韧厉,一缕媚惑的花息随着动作飘散开,叫谢敬彦血液里汹涌的灼意更甚了。
那伏在臂弯的腰肢,纤细盈柔,清晰的触感与梦中如出一二。而手掌所附之处,则是她腰下丰娆的曲翘,即便才初次拥握,为何却觉寸寸皆铭记于心?
一瞬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床帐内放任心性索取的一幕幕,那些渴望,那濯濯憧憬的女子眸光,还有她婉转的吟唤……谢敬彦如似生死煎熬,但他素来省身克己,断不至强人所难。
他噙起薄唇,将魏妆箍回了座位上。
中了石爪散的女子,身姿也较寻常发沉。
哼——男子硬朗的喉结下,发出喑哑的重喘。
怎知道魏妆脚下一绊,两人却齐齐往锦座上栽倒了过去。他修长清凛的身躯整个将她轧住,一丛无与伦比的柔香瞬时熨满胸膛,谢敬彦窄劲的腰处,仿佛再不听掌控了。
他唇角黏缠了几丝她的鬓发,忍不住贴着她额头,失力道:“魏妹妹为何与我退亲?我想知道理由。”
不想唤她魏妆,他这五年里,倘若想起她,便都是魏妹妹。
那娇糯糯怯生生站于树下的少女,叫他好笑又忍不住心头一挠。
“魏妆”二字,生生将彼此的距离扯远!
谢敬彦以为自己本该是寡情冷心的,她嫁他亦可,不嫁亦可。现在却狼狈地恍悟,分明他高估了自己。
他俨然疯魔,白日克制,夜里缠于迷魅,难以自拔!而从初识起,他便记挂住了她。
魏妆脑袋磕在枕垫上发晕,诧然得忘了答话。
他又接着诉道:“谢某十五那年,在筠州府魏家庭院与你一见,此后便将婚约记住心里。盛安京诱惑繁几,从不为所动,所念便是他年要与你成亲,优渥盈足。唯只怕的是朝局沉浮,不能将你照拂仔细。怎知道再见面,你却对我这般决绝,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请直说。”
隔着彼此贴紧的衣帛,魏妆听见了笃定的心跳。她吃力仰头看,睇见男子眉下凤眸如渊,清执玉白的脸上有着挫败感,却点点句句皆凝重。
从未见过谢左相在二十弱冠时,还能有失态的时候……呵,这种话就不该从他说出。他就连撞见她疑似“私通”,都能秉持权臣修养。
莫非在作秀。毕竟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家伙。
魏妆眼神一黯,抿唇道:“三哥此言未免好笑。今日在课讲之上,陶侍郎之女唤你那般亲切,更独独见你为她开脱。你既钟情她,大可不必为了甩脱公主,而虚情假意地将我推去前头挡箭。我的命也是命。”
一个娇居深宅的女子,何能心思如此复杂,这样的弯弯绕连他自己都没想过。
但知她为了避免受伤,连最喜欢的东西都能决绝割舍,如此作想或是为了安稳自保。
谢敬彦解释:“她父亲礼部侍郎,乃是翟老尚书拜托我关照的,我亦只在前些日见过一次,断无其余交道。谢三自与你订亲,目中便再无其他颜色,可要我将心剖给你查验?”
好生诚恳,荒谬荒诞,谢三公子的剖心情话呢!
魏妆竟不得不相信是真的了……没想到,此时才初见陶沁婉么?
缘何再活一次,谢府之人个个都变得不一样。莫非这重生,乃是为了满足前世于她的遗憾?
但不管是真是假,魏妆扪心自问,自己可否能再爱谢敬彦第二遍?她的回答是,不愿意。
魏妆便匀手推攮:“担不起谢三哥的重情。退亲退便退了,自然是不喜欢了罢。从前太傅老大人曾说过,若我要退婚,谢府不得为难,还望三哥信守约定……”
话音未落,唇上却被一瞬覆住。
女子清柔的贴触,如火如荼,谢敬彦再也强抑不住。起初他生涩,那拥吻间因着缺乏实战,竟将魏妆唇齿紧密地汲附于自己,连他也不知该如何分开。
魏妆从来都敌不过谢敬彦,他能文会武,修长健朗,腰细而劲悍持久,就连重来过一回,她亦仍处弱势。她忍不住细细抵触,谢敬彦很快却自然而然起来。仿佛骨魂深处的某种本能趋使,手掌环过魏妆后颈,向往梦中的柔香。
女子颈涡莹白,娇盈美好依稀,谢敬彦不知不觉唤了一句“阿妆。”
四面的车厢中仿佛清灵浮动,那本是个周身凌冽的男子,好如花草沾染了世间元气,魏妆渐有失迷。
一瞬间,怎么莫名的熟悉,音色有着矛盾的温柔,仿佛敛藏甚多深沉。魏妆激得一醒,那种轻唤,竟让她觉得似谢左相的行止。
眼见着男人窥她锁骨,魏妆用力伸出手,啪地在他脸上打了一掌:“孤男寡女,魏妆爱惜羽毛,也望谢大人请收敛!”
谢敬彦眼前白光一闪,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而连这一煽的白光,情形竟都与梦中相似。
是他冲动了。
男子半支起长臂,唇上缱绻着柔情,哑声问道:“若果然如你所言,不喜欢,为何却用半年光景给我绣手帕?”
谢敬彦峨眉星目,唇色赤红,仿佛谪仙堕魔般地执着:“绣帕上初春望明月、花朝琴瑟鸣、荔月连理枝……其中五月,正是你我在枇杷树下相视时刻。还有谴奴婢为我排队买芝麻糖,这些我都真切求证过。可是因你入京前的那场梦?若梦中有不悦之处,那些都是虚假的。我定向你保证,你所担忧的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