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京中官贵各个见风使舵,没甚骨气,区区一对董妃母女,竟吓得没人敢出头相亲了。想想昔日,多少人巴望着能得谢三郎垂眼呢。
还是魏家女子招人爱,怎么看怎么有福气。再说到眼下,太后皇后都这般抬爱,还有哪个千金风光能胜过她?
罗鸿烁是又迫切,又忐忑啊。忐忑是因这丫头过于娇媚也,先前天冷还觉不出,如今衣裳穿薄,那腰是腰臀是臀,又擅拿捏,别把自个清风雅隽的老三陷进去了。
他们谢侯府显贵望崇,真的没哪个媳妇像这样惹艳的。哎,总归难能两全就是了。
为了哄魏妆高兴,这几日吃的用的好东西便都往倾烟苑里送过来。魏妆对比从前,觉得好生可笑。
但她仔细筹谋,这桩婚只怕还要与谢敬彦成了更为合适。
原因有三——
首先她若是不点头,那接下来必然要嫁的便是梁王高绰了。
再则,哪怕不是梁王,既与谢敬彦流言蜚语已传纷纷,若嫁给了别家,少不得又要怀疑她花心无妇德种种,到时与前世有何差异?
而且,谢敬彦未来是要做左相,扶持新帝上位,权势滔天。她若开出了花坊,有这么个背景做靠山,却也能方便许多。
魏妆如此决定,便择了是夜戌时,去到谢某人的书房里找他谈话。
*
云麒院里,谢敬彦穿一袭大袖绸缎长袍,刺绣精美繁复的云纹,神清骨秀傅粉何郎端坐在案前,正在与自己独自对弈。
男子额头上浅淡紫青,手臂的错骨已正了位,为了稳定暂时还挂着纱布。脖颈上也不知是女人的爪印,或者踢球时在哪里刮伤了,几道殷红的划痕。
额头是被她捶的。
魏妆身着若绿丝质纱裙,洁白姝颜似雪,盈步走了进去。瞥见这一幕,心底有丢丢发虚。
她便是中了媚毒,也总有一丝残存的记忆,晓得自己那天对他做过不可告人的举动。
她就记得夜半醒来时,手腕酸胀得似频繁用力过度。继而隐约闪过般般画面,便知自己惹火了,他那事物如何嚣张卓然,叫她前世好生印象深刻。
但又如何?既做过清汤寡水夫妻,撩便撩过了。
魏妆仍秉持娇矜傲漠,悠然道:“空着么,有些事要找谢三哥谈谈。”
三哥,
呵,谢敬彦每听这称呼都觉讽刺,有人会对所谓三哥做那些事?殊不知他痛苦煎熬,女人何尝知道关心。
男子凤眼掀看魏妆,那欢炉散里的某些成分,估计与紫花丸的属性相融,几日下来竟将她滋养得愈发凝脂仙姿。
他看得稍瞬分神,又聚敛心力道:“魏妹妹有话请直言。”
仿佛为了应怼那句“谢三哥”,两人称呼有来有往。只话音末了却柔和,晓得她无碍,适才放下心来。
都非善茬,确不必兜圈子。
魏妆精于世故,寻了他对面的蒲垫坐下,干脆明说道:“此次多谢你,让我赢了不少银子。我思来想去,这桩亲事不如就成了吧。但我附带些条件。”
谢敬彦修长手指攥着棋子,把自己将了一军,吃掉颗小车。清俊脸庞上风云未变:“且继续说。”
魏妆抿了抿唇:“我知你与我已无甚知觉,这亲便成了,你也不必负担。彼此只作挂名的夫妻,婚后不须同房。当然,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干涉。但既为利益合作,若是你在权谋场面需要我应酬,我不介意演演戏。而我准备开间花坊,你也莫要阻拦。婚后府上的中馈,你母亲祁氏自己对付,我可不愿再做操持的贤良妇了。”
“二年之后,随你任娶平妻妾室,想怎么宠怎么生,我绝不干涉。几时谢大人想和离了,休书一封即刻搞定。你觉着可行?”
——果然是对自己无半分情意,一切都为了利益!
但这女人若不攀营图利,她却也不是她了。
谢敬彦寡淡应道:“随你心意便是。但我亦有个条件,为避免府上口舌非议,影响我做事,明面上委屈你与我装得体面点,你看如何?”
魏妆稍作思想,这样考虑挺好,她也不想再置身于府上的八卦纷纷。
女子便掠过他指尖的棋子,摁入了中间的将棋老窝中:“成交,明日我便入宫应了皇后娘娘的赐婚。”
夜幕渐深,眼见那娇娜身姿慢步离开院外,谢敬彦骨节分明的手掌逐渐攥紧起来。
第65章
次日魏妆进宫谢恩, 应了焦皇后的赐婚,表明愿意与谢敬彦再续姻缘。又去到绥太后的颐德宫里,谢过了恩典。
焦皇后喜眉笑眼, 难得当一次这么称心的红娘,一对儿才貌双全、天作之合, 除了他们自个就没人能如此般配了。
正巧皇帝也在场,淳景帝振振有词地传授给魏妆经验:“男人多是口是心非, 嘴硬心软。尤其谢修撰这类雅人君子,更加难撬开。你且心里想什么, 直言不讳告诉他;若不高兴, 该打该骂更别藏着掖着,保管训得服服帖帖。”
谢家三郎温文尔雅,体察仔细, 用不着教。你以为个个都像你啊?
被焦皇后嗔了一眼, 嫌弃多嘴。焦皇后便陪同魏妆, 亲自去到颐德宫里将喜讯告诉了绥太后。
绥太后欣然点头,让商量出个日子。
恰逢帝王花的叶子颜色有深有淡,这花乃遥远大陆过海而来, 尚须适应大晋的风土环境, 时有出些变化。皇后便又留坐了一会儿,叫来中宫的御花师伺弄好。
消息传到沈德妃与杜贵妃那边, 滋味好不酸涩。
没想到啊,沈德妃本来打得好好的算盘, 临时却被董妃母女掺了一脚。魏女做不成侧妃倒罢了, 反正梁王妃也已经怀上身孕。只这丫头竟有些能耐, 似乎把皇后和太后的关系在往化嫌发展。
叫杜贵妃在背后瞧着好戏,只怕冷嘲热讽呢。
但杜贵妃也休想得意到哪去, 原本皇上有意叫谢敬彦尚饴淳公主的驸马,倘若尚成了,宣王兴许还能多个助力。
如今被那恣肆母女一搅合,谢三郎娶回魏妆,她杜贵妃也捞不到好处。
日子往远些过,等没了焦皇后,受益的还是德妃和自个儿子梁王!
……
算起来五月端午就到斗妍会了,斗妍会每年由宫中主位娘娘主办,届时必然忙碌。而谢敬彦五月亦面临选部调职考核,加上京中绯闻纷纷的,对姑娘闺誉也影响。
于是太后一商量,干脆便将婚事定在这个四月底吧。
赶是赶了些,魏妆却无关紧要,左不过走一场形式而已。
她不奢望在这次婚姻里得到爱情与家庭,猜他谢敬彦也不过是权衡之计。早早解决了一桩事儿,她好匀出心思去筹办花坊的事宜。
魏妆便作乖觉娇羞模样,点头道:“喏,臣女听从太后、皇后娘娘的安排。”
时间仓促,只剩下七八天了,来不及通知筠州府的魏家。
没想到两世的婚姻都匆忙,前世她娇怯躲避,随着沈嬷的安排进展,并不知是为算计成婚;今次自己筹谋,说到底还是换了一种方式的算计呀。
魏妆自嘲地笑笑,便写了封信寄去给父亲魏邦远。将起初应祖父的心愿与谢府退亲,继而太后、皇后重新赐婚,安排她从宫中出嫁一事大略说了一番。
又言及自己准备卖掉母亲庄氏的部分田产,盘一处花坊来经营。当然,思及魏父谨守体面的作风,魏妆还提了一嘴“相公”谢敬彦对此的支持。
重生这些日子,她忙不迭地开始个中琐碎,无暇过问筠州府,再提起写信,总觉得生疏。
前世魏妆婚后鲜少与娘家联络了,魏邦远始终忌讳女儿辱没门风,竟为高嫁而设计谢三郎,临终前都未曾登门谢府。
魏妆对父亲与继弟魏旭的感情复杂。母亲庄氏去世后,魏邦远就极少提及她,隔年立即续了继室柏碧霜。
魏妆年幼时听沈嬷说过,父亲与柏氏乃青梅竹马,只因祖父需要尽快筹钱堵上筑渠的漏洞,而庄家主动提出数目。故而祖父便为父亲做主,聘娶了出身商贾的庄氏进门。
柏碧霜在沈嬷的描述里就是“白-砒-霜”,魏妆因此总觉得与父亲有道隔阂。
但在筠州府时,一个大小姐该有的她都有,并未用度短缺。母亲留下的田产也都在庄舅父手里保管,父亲并未占用,总归是尽到责任了。
算起来,她从筠州府出发北上,也才两个月罢。魏妆试着回顾此时应有的心情,提笔写了一封,托府上的仆从寄出去。
如此周全解释,总该叫魏家颜面有光了吧。
罗老夫人那边,也以谢侯府之名修书一封,随礼物同寄往筠州府,以表达对亲家的敬重。
先前本来挑剔没落的魏家,谁料到魏女这般得脸呢。罗鸿烁倘若不隆重点,就是对宫中贵人们的不尊了。
然而上午才把信寄出,傍晚竟就收到了筠州府的来函。
原来是丫鬟绮橘寄来的,信中说老爷刚打发走了两个下人,自己暂时忙着走不开,怕要耽搁些日子,才能入京来陪伴小姐了。
难怪掐指计算,绮橘也该到了,却没见人影。
眼下丫鬟映竹、葵冬,都已被魏妆收拾得服帖忠实,映竹机灵应变,葵冬擅长打理,就算绮橘暂时不来也无妨。
而绿椒那个贱婢,自从晓得魏妆同意赐婚,小嘴就跟抹了蜜似的鞍前马后。魏妆可没打算再留祸害,寻个恰当的时机就打发走。
等忙完了婚礼,她准备先行让沈嬷回筠州府去,处理田产买卖。
有了与谢敬彦的利益合作,那男人堪称一副心眼当做三副用,她如今可算再了解不过;自己呢则警惕一些,身边有两个踏实的丫鬟也够用了。
因着新婚男女在婚礼前夕不宜见面,隔日魏妆便暂时搬进了太后的颐德宫中小住。
*
谢侯府一个月里连办两场喜事,可谓是排场。好在一应流程刚结束,摆宴的桌椅物什才收起,再翻出来快捷又方便。府上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忙忙碌碌,新娘子从太后的宫中出嫁,各种细节更要仔细妥帖了。
汤氏虽然暗地里妒忌不已,直怪谢老太傅偏心偏到泰山顶,但也松了口气。再则,三郎得这么一体面亲事,之后对自己大房的闺女儿子总有助益,婚宴还是要办得风光鼎盛的。
最得色的则要属二夫人祁氏了,想想新娘子进门后,自己下一季度的中馈就能交出去有人干,通体舒快啊。
三日新婚期一过立马就交,一刻都不容耽误。养儿子做什么的,就是为了这一天用的!
听说谢敬彦在紧锣密鼓通宵达旦地修葺院子,祁氏择日便叫人扛了一副上好花梨木梳妆台进来。
梳妆台意味着早醒早睡多操持,寓意极好。
找三郎,最近总是找不到人,翰林院不当值他就出城往外跑,入夜再回来检查工期。找他只能找王吉。
王吉一看,二夫人要把梳妆台搬进原来的卧室,连忙上前拦道:“夫人且慢,三公子嘱咐说以后这间卧室,用于给三少夫人做花房了。书房搬到了对面那间厢房,而原有的书房用作卧室之用。夫人您把东西交给小的,小的来安排则个。”
怎么,觉还不睡了,把卧室都搬去那犄角旮旯?
祁氏听得纳闷,三郎喜静清修,书房位置离着主厢房远了些,却不像现在的卧室进门就到。搬去僻处,夜里叫个仆婢差使都不方便。
再说把卧室改成花房,弄到新的书房对面,那一打开窗就是花香味,还能入得了神、办得了公务么?
问王吉,王吉支支吾吾不敢说。王吉自己也不知道哇,三公子估计就是想边看书边看小媳妇儿伺弄花草吧,还能怎么的。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英雄爱美,宁在牡丹花下躺……呃,也或者把卧室放得远些,弄出什么动静之类的不怕人听见。恕王吉心里阴暗乱猜想了。
公子为了成这门亲,近日忙得夜以继日,然那眉宇间灵气都舒展了,可见痴心。
祁氏只得搁下妆台,又让人送了一批上好的女子织物用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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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太后厉害威严,平素宫妃们小心谨慎地请安陪侍,大气轻易都不敢喘。
等到魏妆进宫来,太后的姿态却莫名放松了许多。大抵魏女出身州府,没那么多利啊益啊的牵扯。再则魏妆自军屯之地来,视野宽广,有趣的事儿一箩筐接一箩筐的。在筠州府待久了的人可能不觉得,对于久居深宫的太后而言,却是听着新鲜。
这几日,太后一边安排女官紧锣密鼓地筹办婚事,一边叫魏妆陪着喝喝茶,养养花,下下棋,却也待得悠然怡然。
等到新嫁礼服做好的这天,中宫皇后叫了魏妆过去试穿,若有改动之处再做细调。
魏妆出了内左门,却见到了谢敬彦一面。
琉璃金瓦打着晃眼的光芒,谢三郎刚从皇帝的勤政殿里出来,手上也拿着一沓新裁制的新郎礼服。
啧,魏妆看得杏眸里漾出了讽意。
这男人果然权欲熏心,都马上要成亲了,还不忘御前秉公……对他而言这桩婚的确是过场。
阶前阶后对视,谢敬彦穿着青绿色朝服,衣襟袖口刺绣精湛图纹,站在魏妆面前,切切实实二十弱冠时的清凛绝尘。
不得不说,长得还真是怪惑人的。
魏妆敛起欣赏,做一本正经娇笑道:“三哥真是蹈厉奋发,忠良上进呀。这次收获颇丰,却不必一件衣裳钱都要省着了。”
她笑容盈媚,话语却毒,不仅暗示他锲而不舍,再来一次还要谋权处尊,明知他与“忠良”甚远,偏却用于奚落。又且学抠门了,以他陵州谢氏宗主的身家,做得礼服何能比宫中的要差,却连这点儿花费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