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梓瑶那鲁莽泼妇却是想都别想进门的, 别说败坏了自个儿子的名声,叫她堂堂三品光禄大夫家的千金做妾, 于理也说不过去。
十四号这天早上,汉阳郡主夫妇便仍带着一丝丝的希冀,携了厚礼前来拜访谢侯府。没带儿子来,生怕场面不快,到时开口更尴尬。
结果却吃了次闭门羹,谢府上下几房还在从庄子回来的路上,漆红的大门仍紧闭未开。
等到了下午,罗老夫人才率着家小悠然悠哉地回来了。
这一去五天,恰恰赶在奚四谬萱当街被林梓瑶堵住的那天早上,事情还未发生前出的城。
五月里正是草长鱼肥,野味丰富的时令,只见各个这一趟回来,都给养得容光满面的。即便是带着心事的谢莹,看起来也气色红润,多了令人讨喜的感觉。
而这便是让汉阳郡主最上心的一点,汉阳郡主私下里早就找人算过谢莹的八字,晓得乃是个旺夫有福气的。要么精明如她,能锁定谢莹定亲么?
罗鸿烁自然心知肚明,也有心让谢莹状态看着更好。要与奚府退亲没错,还要退得有“舍我其谁”的气势,让他们后悔去!
未时过半,阖府上下迅速地张罗起来,烧水的烧水,归置的归置,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上院里,罗鸿烁剔着茶碗,一边听留府的婆子汇报着事务。只道府上连日安稳,除了林府和谬府携草席上门“谢罪”,汉阳郡主早上也空跑了一趟。
还有就是……就是,三少夫人平素鲜少待在府上。老夫人去庄子的这些天,有一次半夜了云麒院还在叫水,去取水的婢女更是从脸红到了耳脖根,就如染了胭脂似的,满面羞赧。
婆子本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奴仆,也是个有心眼的,便趴去了云麒院卧房那处的外墙听。只听得子时一刻了,三少夫人还在一声声韵律的嘤咛,忽而无骨地泣起“彦郎轻点”、“三郎太快了”。那声儿娇酥的,别说是院内婢女,就连她一个过来人的婆子都听得耳烫心跳。
又说隔日三少夫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公子吩咐不叫她起床的,三少夫人连老夫人送回来的鲍鱼粥,都是端去卧房里用着。
前儿更是出挑,一直到入夜了三少夫人都未归府,近亥时三公子便亲自去接。接回到府上已近子时,少夫人被公子披着薄毯搂进来,公子可能自己都不晓得他颈子上、唇上都是红印子。当然,进了云麒院,第一件事还是先叫水洗浴。
啧,什么事儿能急得一下马车便匆忙叫水……
话听罢,罗鸿烁的气息瞬然就短了一茬,这正是她先前最担忧的了。
那魏女娇娜天生,又且长于筠州府旷达军屯之地,性情约束比京中贵女少得多。一颦一笑间,成亲前就惹得三郎敬彦如若惑了神魂,日思夜想。及至结成夫妻,小两口儿在自个小院里,又无人约束,岂不是更加嗜欢。
三郎乃是老太傅亲自栽培的卓秀英才,未来朝中栋梁,何能耽于闺中纵乐?也怪罗鸿烁自己,早该把魏妆也叫出去才是。
老夫人心下不悦,担忧自个孙子。然而等到一会儿大房汤氏过来置喙,却又莫名地偏袒了起来。
汤氏自然也有她那边的婆子给她般般汇报——啧,从前都说三郎云卷云舒,德才与容俊兼备。想不到呀,竟然比大房的几个儿子还耐不住情致。
汤氏连歇也不多歇,当即乐哉哉跑到琼阑院里,便对老夫人含沙射影道:“母亲向来甚重门第,把咱们谢侯府治理得家风高尚,子女个个人中翘楚,不似旁的那些家族,出个这样那样的琐碎,三日两日落人闲话把柄。譬如宸郎娶的司马氏,瞧瞧多本分淑德,平日与老大房里是一点声儿也传不出……哪像三郎屋里的,夜半叫水都弄得恁大动静。这里不是外州府,是京城皇都,母亲合该管管,之后还有孙儿媳要入府呢,如何做出榜样?再则,三郎可是您眼中的沧海遗珠,你忍心看他纵意闺欢。”
罗鸿烁虽也觉魏女缺少贤妇淑德,但能怎么办,亲都成了。可被汤氏这番形容,却听得甚为不悦,她自个大房三个儿子两个待嫁闺女,事儿多得忙不过来。这都出城去享福了,还不忘派人盯着二房那边。一家子嫡亲,真就是看不得老三敬彦半分好!
老夫人就冷冷地回她道:“魏妆忙碌花坊,夜里睡得晚了些,年轻人莫不睡得晚?四姑娘蕊儿半夜还醒来唤吃的呢,这无可非议。你莫忘了,当日能迎娶到她,可是咱们谢府上人人期盼的,否则现在换做那饴淳公主,有得你消受!这次也是多亏她出主意,才让你大房丁点儿亏都不用吃,如此利落的处理干净此事。再要说起司马氏,进门也有几年,先前府上丁忧,定也叫她委屈不少,今后莫再约束着她,府上也该添点新丁了。”
这趟去庄子上进补,春夏之交孩童们都放了风,老夫人瞅着那一个个小萝卜小土豆丁的胖崽儿,也不免眼馋了起来。
是以,虽然听婆子禀报魏妆姝媚,但相比起添丁的渴望,便没那般忌讳。反而还有一丝盼着,以魏女那玲珑翘娇的身姿骨,没准儿能快些怀上。
听得汤氏瞬间就不吱声了,她的确舍不下汉阳郡主这门高枝,主要还怕得罪不起。好在有魏妆出的连环主意,才把主动权落在了谢府手上,之后谢莹若再议亲,还能不受波及。
当下竟也心虚起来,只又反思着,平素对大儿媳司马氏似乎的确严苛。被老夫人乍然一提醒,是该催一催肚子才行,省得好事又被二房占先了。
罗鸿烁偏袒完毕,想想还是不太放心,须得把魏女叫过来敲打一下。
傍晚魏妆从花坊回来,老夫人身边的郑婆子便过来传了话。
*
琼阑院里幽幽点着熏香,尚不及回房落脚的魏妆,攥着茶杯坐在侧座。
耳听罗鸿烁寒暄了几句,而后话音一转,念叨道:“听说连日来魏妆睡得晚,夜半了还在洗水。三郎选部考核渐近,你花坊亦开张在即,便是年岁轻时体力丰沛,可也须注意着从长计议,不得肆意熬夜。”
好嚒。
虽一字未明说,魏妆却已经听得明白了。敢情谢府上不管人多人少,无处不长着眼睛耳朵,连把卧房搬去了那院角,都逃不过被非议。
但这话叫魏妆怎么答?该对那每晚都肆宠她的男郎说去。
魏妆这个月才是真正的“认赌服输”一方,谢敬彦那权臣竟一扫清肃凌冷之傲,对她全然不计深情地眷宠。只彼此在深邃的融合间,许多情愫却无须言语便能表达。而一旦信任了则更能轻松开放,次次都共同达到致为极乐的巅峰,竟是叫她也情不自禁地顺应了。
再活一世,她可不想用旁人的眼光束缚自己。便真再嫁给谢三郎,也须提醒自个的心意才最重要。
她喜欢,她就迎合。她若不喜,谁迫着她都没用。
魏妆双颊微地一赧,心里寻思都推给罪魁祸首谢三吧,嘴上只乖巧敷衍道:“多谢祖母关爱,孙儿媳妇晓得了。”
继而解释道:“那日回府较晚,原是在花坊整理土屑,委实疲累,便在厢房歇息下了。未料到郎君亥时却亲自来接,魏妆遂只得随他回府来。半路困倦睡在了他车上,被他抱回了院里。事后我也责怪他,要么别去接,要接也该早些的,更且应该叫醒我自己走。原是孙儿媳疏忽了。”
她可没疏忽,这般一说,一下子把过责推脱干净。
女子声儿银铃悦耳,陈述清晰。罗老夫人听得大方解释,又于心不忍起来。人无完人,魏女便是欢喜了三郎一点,那也是好事啊。多点儿人情味也好,敬彦平素太矜冷寡绝了。
罗鸿烁便缓和了道:“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但阖府上多少双眼睛看着,我虽能护你两句,你自个也须注意着防人口舌。这次去庄上补养没捎上你,给你带回来一些肉脯和蜜饯,味道都是极鲜美的,便拿回去作零食吧。”
说着命人将两个精致的盒子递来。
这老太太竟然是在帮魏妆的腔吗?真叫人听得好生意外!
果然,要使强势的主母被拿下,就要比她更有手段,更用实力说话。却也好,有了老夫人开脱,魏妆之后做事能更自在了。
“喏。”她便欣然一揖,收了下来。
谢敬彦从外面回府,听说了魏妆被老夫人叫去问话,便踅来琼阑院。
他最是知道祖母一辈子把门第挂在嘴边,前世总对魏妆筠州府的出身耿耿于怀。否则的话,谢敬彦也不必给老夫人又是送猫,又是动不动去上房请安问话,借口把儿子领回院来三口共处,还惹得魏妆误会他惦记“白月光”了。
甫一进门,但见两辈人相谈甚欢。女人盈盈抬起娇颜,杏眸里漾着冷黠傲然,嗔来一道视线。
她前世娇怯,已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今世若脱胎换骨,忽柔忽狠,竟是愈发叫他割舍难放。
男子凤目噙着揣测,自肃了容色施礼:“听闻祖母回府,孙儿过来请安。几日不见祖母,气色却是愈发见好了!”
他虽目不斜视,清挺隽逸,然而余梢还是把魏妆看了一眼。
本以为该是消耗之事,岂料蓦然一见,但看男儿郎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老夫人是人精,瞧在眼里,便认为那些事儿,魏妆一个娇小女子,何能对付得了能文擅武的敬彦。
魏妆不回府,老三若要去接,早早该去接了便是。能等到那么晚才去,分明就是熬不住独枕难眠。
罢了,罗鸿烁对自个孙子批评不起来,当下也就无了话头。
谢敬彦也知趣,说想念这个季节祖母院里常用的竹笋汤,便与阿妆同在上院里用晚膳。一顿饭吃下来,老夫人的墙头草早往一边倒全了。
叫汤氏在大房那边晓得,只怪自己没能娶个会来事儿的儿媳妇,也只有眼红的份。
第86章
隔日上午, 汉阳郡主夫妇果然带着厚礼又上门了。奚淮洛并未同来,怕是这般场景叫上他,得下跪请罪, 怎舍得儿子吃委屈。
罗老夫人也不照寻常一样,热络地把人请到自己的琼阑院里。而只是坐在前院正堂的八仙椅上, 吩咐看茶招待。
汉阳郡主虽笑脸笑面的,以往为人却强势, 对于谢府,总有种“你们高攀了我家”的优越。
今日却收敛了起来, 先与老夫人寒暄几句:“前些天就想找您老人家唠唠家常, 只听说去庄上用斋了。昨早上又来过一趟,却是赶早了些,下午你们大伙儿才回府则个。”
这是投石问路, 先试探口风, 话里也透着些尴尬。毕竟总在人前夸谢莹, 结果现在市井坊巷里无人不知道,奚四郎竟做出那般辜负之举。
谢侯府虽非皇戚,然而陵州谢氏根底深厚, 昔年老太傅更是三朝元老, 配享太庙的一品官阶,何容轻易被诋毁。
罗鸿烁人在庄子上, 京中的风言风语可是一嘴都没漏听。眼见汉阳郡主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心里就没甚好气。
但是对魏妆越发赞赏了, 若当日谢府主动提退亲, 汉阳郡主绝非此刻态度, 恐还要倒打一耙,叫谢府难堪才算!
罗鸿烁仗着才刚回府, 便故作含糊道:“什么事能让郡主与郡马如此郑重,百忙之中接连跑来几趟,却是折煞我罗老君也。倘若着急,合该派人去庄子上通知一声,我好早些回来。”
罗氏多少年的老精明了,在盛安京里难逢对手。端着荣光威仪,却又敬人三尺,不经意间再把一品诰命的身家抬出来,先震了一下奚府惯常的傲慢。
外头传言纷纷,再怎么总已听说了一点吧,这是在等自个先开口。
汉阳郡主无奈,瞪一眼丈夫:你奚家的破烂事自己张嘴说!
郡马爷只好一咬牙豁出脸,开门见山道:“委实是关于犬子近日闹出的事,想来老夫人应有所听闻。我们夫妇俩对府上莹姑娘,是一向爱重的,这谁人都知道。然谬家那边上朝去告请圣裁,奚府只怕不得不迎娶他家女子,这……与谢府定下的亲,还且听听莹姑娘是怎么看的?”
夫妇俩商量好了,利用谢莹软和好哄,先叫她来说说,或许还能有一线改观。若能同娶,叫那谬府的当个平妻,且把肚子里的也留下来,则是再好不过了。
贪而无信,想得倒美,罗鸿烁岂能让他们这么打算盘?
老夫人噎着气:“平日在京都内城,少有见得庄上山间自然美景,我这几天只顾着放松用斋,并未过问俗事。倒是在回程的路上听说了一些传闻,大意是贵府四郎因着嫌厌莹儿,另有了几个欢喜的女子,或和谬家二房小姐奉子成婚,盼与我莹儿退亲。”
她语调一转,压沉沉道:“具体的我尚未详打听,然而也颇觉憋闷。我们莹姑娘是极为讨人喜欢的,虽不似她上面两位姐姐来事,可见过她的就没有不亲和。能得郡主郡马褒奖,实为她的荣幸。只奈何不招四郎待见,却如何强求?再则,谢侯府虽乃三朝名门,却也无意欺碾那些不明事理的府邸,若让人嫡女嫁去做妾,太不符体面。郡主既然来了,想必心里已有主意,便照着你心意明说吧。”
果然是个老厉害的角色,好生圆滑的一番话!明贬暗抬谢家清贵高崇,实贬谬府不上台面,还咬定了别想提“同娶平妻”一事。作妾都不可能,何谈平妻。
而把奚府即将娶回的谬家嫡女与“妾”并论,更见轻慢之意。
汉阳郡主心口被话戳得发痛,强颜咧嘴一笑道:“听听这话说的,我做未来婆母的都心疼莹儿了。全怪四郎年轻不懂事,私下已被他父亲罚跪了几夜。还是见见莹儿吧,便有什么,也总该当面给她说明。”
罗老夫人皱了皱眉,叫出来也好,看奚家还想怎般出糗。
便示意下人去传话了,又暗示把三少夫人同唤过来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