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看看水华苑的莲花。”木吒目光从莲池收回,又看向喜恰,唇边依旧盈着几分笑意,“软软义妹,不打扰你吧?”
喜恰一怔,木吒问她会不会被打扰,不知怎么倒叫她有几分受宠若惊,微启唇道:“不会不会!”
木吒是个和善的人,只是笑着。
随着他微拎起衣袍的动作,两人一起跨入苑内,喜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没再说话。
待到莲池边,木吒一拂袖,莲花池一点点被金光覆盖,从四周开始,一直延伸到中心的金瓣重莲。那点灵光才要触碰到莲瓣,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击得粉碎。
喜恰有一点诧异,木吒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这莲花,开的真盛啊。”背手立于池边,他轻声赞叹了一句,“想来,花了不少心思照料?”
喜恰侧头回想起来,不记得是哪一年开始,哪吒忽然心血来潮要她与他一起栽种莲池,她当然答应,然后就一起细心呵护了...起码有几十年了。
她点点头道:“花了很多心思。”
三日一养护,七日一炼化,不可谓不费尽心思,才将这片莲池养得这样生机盎然。
她作为看护人其一,也是出了很多力的。
木吒轻笑一声,感慨着:“哪吒从前,可没这样在意这片莲池。”
这喜恰倒不知道了,回想初上天庭时,池塘里也开了许多莲,但要说生机,肯定不如现如今。
柔粉色的花瓣舒展开,一片繁盛的粉色花海,将整片池塘都盛满了。
见喜恰没接话,好似不太信的样子,木吒解释起来。
“这莲池是始建云楼宫时,玉帝晓得哪吒乃莲花化身,特地为他修建的。池水也是吾师观音大士引来的海印灵池水,水泽万物,原本也是不大用管的。况且他那样的性子,哪里会多加照料。”
说到这里,木吒自己都开始诧异了起来。
“也是奇了,莲池里虽有一株金瓣莲,他也从没想过要养活。如今却又特地去南海取天灯灯油助其生长。”木吒笑着,面露好奇地问了喜恰一句,“软软,你可晓得是为何?我便是觉得奇怪,又正好来了云楼宫,才说来水华苑看看。”
喜恰抿着唇,她哪里知道。
不过哪吒曾说,待金瓣莲开花,会许她一个心愿......
她忽地呼吸一滞,心里腾地有了一个不太敢相信的想法逐渐形成。
当日去南海时,木吒也提过一句,这金瓣莲对哪吒并无用处,哪吒却想拔苗助长......她怔怔地猜测着,这花是给一个人的。
是给谁的,会不会是给......她的?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就会漫起无边喜悦,和难言的惶恐。如若不是给她的呢,她这样想了就会有期盼,若不是,她该有多失落?
喜恰因此良久没有说话,木吒却诧异地咦了一声,盯着她看:“软软,你是不是不大开心?”
在他眼中,小白老鼠精一双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忽而浮现了几分赤色光晕,似乎是一时压制不住妖性,情绪波动有点大。
既然发觉了,再深看,木吒又回想起普陀山初见她时的模样。
那时候她一副懵懂乖巧的模样,眼眸清澈如水,含了许多晶亮的神采,这才多少时日,忽然就有了好些愁色。
“我、我没有......”喜恰沉默了一瞬,摇摇头。
木吒抿唇,不太相信。
毕竟是他义妹,极看重礼节且尊老爱幼的二太子决定关心一下她:“软软,其实你既来了李家,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好端端的,怎么养在云楼宫,单纯的小白鼠眼中愁绪却越来越多了,这可不是好事。
心生烦杂便难成就大道,这一点他有必要提醒一下义妹。原本她就是来天庭修习的,切勿生了杂念。
“如有什么心事,自可以与我们几位兄长说。哪吒本也在你身边——”木吒话忽然一顿,想到哪吒那我行我素的性子,“是不是在哪吒身边待不惯?”
南海之畔,那不太乖巧的三弟,非要说新认来的义妹是他的灵宠,当时他就提醒几回了。
如此这般倒像是他李家苛待义女,有违义理,叫人看了笑话。
喜恰一怔,慌乱摆手,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很习惯......”
木吒却越想越皱眉,见她慌乱,便觉自己猜想的有道理,声音更是严肃起来。
“虽有长幼有序之理,哪吒是你义兄,但若他做了什么荒唐事,也不能依着他胡来。”
好端端的义妹,原本是来他李家修习的,却给哪吒当灵宠使唤,可不是胡来么。
再环顾四周,木吒又想到义妹还是住在哪吒的水华苑,这偌大的云楼宫哪里是没地方住了,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软软,你千万别惯着他。”清楚自己弟弟秉性的木吒,这下更是持续苦口婆心,“误了你的修行是得不偿失的事。这样,我去向父亲说,你不如搬出水华苑——”
“搬出水华苑?”
不远处,透着寒意的清冽男声忽而响起。
喜恰和木吒俱是一顿。
水华苑前是个玉璧拱门,恰是背光时分,阳光落在衣袂翻飞的红衣少年身上,看不清他的神情,那俊挺清瘦的身姿却依然耀眼,掩盖了四处亮色。
“哪吒,回来了啊。”木吒唇边的笑并未淡下,甚至主动打起了招呼。
因木吒并未将此事当成什么大事,不过是相劝教导两句,从始至终连神色都没什么波动,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几步外的哪吒脸色差得可以。
“搬出水华苑......”他犹在重复咀嚼木吒方才的话,忽而轻笑了一声,“要搬去哪里?”
他生气了,喜恰一眼就能看出来。
少年天神,玉面凛然,目色冷得犹如数九寒天,叫人退避三尺。
木吒将要说出来的话也一顿,似乎同样察觉了,却没什么所谓:“哪吒,你与软软虽有兄妹之谊,但这般共处一室,于情于理都不妥当。”
反正弟弟经常生气,从陈塘关到天庭,千百年来生的气没一千也有几百,气归气,气消了就没事了。
“我说妥当,便妥当。”哪吒目光更沉,冷笑着。“再者,这又与你何干?”
一个笃定且犀利的反问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少年澄澈的眸子里怒火都快要凝成实质。
这下木吒的神色总算有了波澜,下意识皱起了眉。
这好像有点......生气过头了。哪吒已经很久没用这样尖锐的话来反驳兄长了。
“我不是——”
终于意识到这许是个大问题的木吒,试图缓和一下当前略有点剑拔弩张的气氛,却被哪吒打断。
“二哥,你一向最讲规矩从不逾礼。这里是我的居苑,未经我许可,为何随意进出?”哪吒很不耐烦,脸色非常阴沉,“如若无事,恕不相送。”
这话一出,简直是把兄长当作敌人来看,少年桀骜不驯的性子在这一刻毫不掩饰。
在气头上的人是听不得别人反驳的,木吒沉默了一瞬,终究没再开口,只是走时下意识看了喜恰一眼。
喜恰也懵了,嘴唇紊动片刻,感觉此刻说话不妥,又察觉出两人或许是因她的几分原因吵起来的,不说话更不妥。
她只得嚅嗫道:“小主人,我......”
但她才开口,却惹得哪吒目色更沉。他径直看向她,澄澈的眼眸里似有火苗窜动,声音更加冰寒:“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软软。”
少年脱口而出的话,声含警告之意。
哪吒全然忘了喜恰原本就是个嘴笨的鼠,他只听到前面木吒的建议,却不见她曾开口半分,气极时竟认为她是默认了。
“我不想听的,不如不说。”他冷哼了一声。
怒火中烧的他在这一刻竟觉得,她并不会维护他。
她原本来天庭就是因着金吒的缘故。况且她数次回灵山,平日里也没有多在意他关心他,只顾着自己四处结交好友四处玩,也从不会在他下凡除妖时体贴关心一句。
喜恰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愣住了,又被木吒扯了扯衣袖,示意她此刻不要说话。
哪吒看见后,更加生气了。
“既然你心中有数,我便不再多劝。”木吒见他这样,心生无奈,也觉得有点气,“你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哪吒,终有一日害你自己。”
其实,哪吒已经是吃过苦头的人了。
东海之畔,我行我素的三太子就没有听任何人的劝言,一场利落自刎,让东海龙族再没有任何理由讨伐陈塘关。
但当年,也明明是龙族先挑衅他人族的。
哪吒紧抿着唇,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原本有很多要宣泄的,甚至想好了怎样反驳自己的二哥,分明是昔日龙王不为陈塘关降雨,黍稻无收,饿殍遍地,却无人敢触怒天威,他才杀入了东海。
再说如今,分明是喜恰先说要做他的灵宠,他是为了李靖不轻待这只小白老鼠精,才叫她住进了自己的水华苑。
许多话才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按耐住怒意吞了回去。反正每次都无人理解他,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冷哼了一声,让木吒再次侧目与他,摇头叹气道:“随你。”
言罢,木吒便拂袖离去。
兄弟俩闹得不欢而散,如今的气氛实在算不上太好,喜恰心中忐忑,也觉得不大舒服。周遭静悄悄的,别样的寂静在此刻更显得莫名难堪。
她看了一眼哪吒仍未变好的脸色,试图说两句好听的话缓和一下:“小主人,你才回来,要不先去休息......”
可惜哪吒没吭声,也没有看她。
这让喜恰有几分失落挫败,两只手交叠掩在袖下,紧张地搓了搓手。
看上去,生气的哪吒并不好哄,木吒三番五次想与他说话都被他打断,喜恰也因此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让他好起来。
“......那,我先退下了?”一看他此刻就不想和她说话,不如她也不要站在这里惹他生气,喜恰心想。
“站住。”
但才走三步,冷着脸的少年,又主动叫住了她。
虽然眸色依旧透着寒意,甚至目光中还带着几分对她的审视,但至少还愿意理她,喜恰不免松了口气。
她又想主动问他还有什么事,但话还没开口,却因少年冷漠的语气和诘问僵在原地。
“软软,你是我的灵宠,却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份,私自与他在此相商什么?”
第033章 知情
这话, 一下把喜恰说愣住了。
偏偏哪吒还在说,眉眼染上三分寒意,怒气怎么也消不下去。
“你难道不记得, 当初是你允诺做我灵宠, 我护你周全教你习法, 百来年间这样维护你, 你却——”心念大哥,纵容二哥,这样顾着旁人,听从旁人的话。
根本没有一个当灵宠的觉悟。
后头的话他没说出来, 深呼吸一口气。
向来恣意桀骜的三太子, 说起来是不在意别人感受,却隐隐觉得此话若一出, 事态将会无法挽回。
“软软,我才是你主人。”他换了个说法, “我才是那个在天庭照拂你的人。”
难道不该事事以他为先,站在他这一边么?
喜恰一双手不自觉交叠扣紧, 半晌也说不出来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这下他不耐烦了, 迫切要她回应:“你听见了没有?”
莲池的水掀起波澜, 映在她闪烁着赤色的眸间, 喜恰微垂眼眸,轻声道:“听见了,可我没有......”
她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没有懂。是他的灵宠没错, 可她没有私自和木吒商量什么,也没有不维护他。
况且, 她......只是他的灵宠么?仅此而已么。
“什么?”喜恰的声音太轻,哪吒觉得她根本是在含糊。
他其实听清了她的话,但不想她总是反驳他的意思,下意识眉尖就皱紧了,一定要她表个态度。
说她往后会规规矩矩做他的灵宠,不会因为什么天蓬、玉兔、哮天犬,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人而把他置之脑后,将他晾在一边.......
对了,哮天犬多维护杨戬,他在哮天犬面前可是一句都说不得杨戬的。
别人却能在喜恰面前,一而再,再而三,来说他的不好。
喜恰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忽而直直问他:“哪吒,仅此而已么?”
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灵宠,所以他才会对她好。也因为她是他的灵宠,所以她无从辩驳。
她能争什么,灵宠怎么能反过来说主人的不好。
哪吒盯紧了她的眼睛,才发现她的眼眸黯淡,莫名其妙,微微一怔过后才明白二人此刻都在打哑谜,他听不懂她的话,她也没听懂他说的。
什么仅此而已?
他原本一双澄澈的眼眸逐渐深了起来,声音也越发不耐和冷寒。
“我让你听话,你懂么?”他的声音终于带上几分不容抗拒,急需对方表明态度。
喜恰也正看着他,她唇色蓦地苍白起来,朱唇轻启,认真应了一声好:“我会好好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