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哪吒的手谁更白呢?
这样想着,她默默掀起了自己的袖子,又微微屈身,离他更近了些,几乎是蹲坐在他身边,衣袂压着衣袂。
她扬起自己的手,放在哪吒的手腕边,细细比较着。
微风轻拂动莲池瓣,带起一阵清香,空气里细细弥漫着这股香气,蓦地让正浮想联翩的人更加晕乎乎的。
喜恰下凡前胡思乱想的那点“离哪吒很近又仿佛很远”的想法,已然烟消云散,看着闭目寐息的少年,只觉得在呼吸间,心跳如擂鼓的声音已经无比清晰。
原来还是她更白一些啊......
她胡乱想着,一双手本就伸在他脸庞边,没忍住顺着他的眉眼轻轻描绘下来。
纤细的指尖没有真的触碰到他,不过是沿着他清俊的眉宇缓缓下滑,动作珍重地犹如在描摹一幅精美的画作。
鬓若飞裁,鼻梁俊挺,即便如今睡着,那双明亮如火肆意的眸子阖上,容貌也依旧明俊飞扬......最后,她的指尖不由自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少年薄唇紧抿,为安静的睡颜添上几分不可言说的肃然,神姿似乎不该容人亵渎。
而她却怔怔地,离他这么近,逾矩了这么久。
喜恰此刻才乍然回神,指尖一颤,不小心点在了他略显冰凉的唇上,反倒在自己心上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涟漪。
浅寐的少年也倏然惊醒。
“你......”睁开那双原本清澈恣意的眸子,哪吒的眼神却幽暗深邃,不经意流露出一分慌乱。
才一个字音,又发现喜恰还未抽开手,食指仍落在他唇上,复又停顿下来。
“小、小主人!”
喜恰比他还惊慌,察觉到他唇间呼出的热气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一下叫她整个人都酥麻起来,下意识往后仰:“你醒了,啊——”
重心没找稳,她险些就要摔倒,幸得鬓间的混天绫飞起,缠绕住她的腰肢,轻柔拖住了她的背。
但再看哪吒,他的眼中仍有一丝迷茫,并不是他将她拉了起来。
“软软,你......”
迷茫尚未褪去,瞧着她腰间的混天绫,哪吒心里却腾起一股难言的惊慌,叫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其实一早就清醒了。
从她踏进莲池边,亦或是说从她回来水华苑起,但他明明交待了她不要乱跑,她却又擅自离开了,他心里有气,没有理她。
而后,她轻声唤他一句,他心软了一分。
她小心翼翼上前,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他心又软了一分。
直到她走至他面前,她蹲坐下来,靠得他那么近,莲香顺着风送进他鼻尖,她的衣袖间也早已沾染了这股清甜的香气......
回忆到此刻,哪吒浑身一僵,再看着面前的喜恰,薄唇轻启,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我有事,先走了。”
少年的步伐如矫健的鹿一样轻快,不曾踏乱过一步,可轻快之下压抑的心却并不那样明敞,反而困惑,窘迫,又带着些许慌乱与震惊。
他在想......
原来,他躺在榻上假寐时,听到的鼓鼓心跳声不是她的。
——是他自己的。
第032章 诘问
头一次领兵除妖回来得这么快的三太子, 又极快地离开了。
喜恰心里庆幸他走得快,没有被教训,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发觉她先前没老实听话, 赴宴完也没回云楼宫, 而是去了人间。
但同时, 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失落。
她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他。但趁他睡着她离得那样近, 的确是逾矩了,所以他是生气了,在怪她么?
可从前,他也不是没有牵过她的手......
又过六日, 哪吒依旧没回来, 喜恰算着时间,又得不听话地去一趟五行山了。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孙悟空原本与她约人间三年寻到天蓬元帅,但因人成了猪, 总归要多些时日,如今等了六日应当够了。
不过很遗憾, 她略微提心吊胆地到了人间,却见孙悟空脸色不太自在, 抿着唇和她说没找到人。
“那猪许是被贬下凡时便被人施过咒, 至今一无所获。”虽没找见天蓬元帅, 显得他有点靠不住,但他不一会儿就重新调整好了表情。
又面不改色吃了两个桃子,孙悟空问她,“按理来说, 六年时间也不至于杳无音信,你可确定, 这猪与佛没什么纠葛?”
喜恰细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未曾听他说起过。”
天蓬元帅被贬下凡也是因为天庭蟠桃宴的事儿,和灵山普陀珞珈山都没什么干系。
但是......
喜恰又一想,迟疑着,“或许蟠桃宴当日,大法也去了?”
可是嫦娥仙子也没提到天蓬元帅与如来大法有起什么争执,况且大法宽厚仁和......
孙悟空却忽地笑了一声,垂下眸子,神色不明地咀嚼着喜恰对如来称呼的含义。
大法,是个极尊敬的称呼。
他从前在天庭广交仙友,好似有听闻皈依灵山之人便喜欢这样称呼如来。
那时他对如来,对佛,都算不上了解,也没将这什么灵山放在心上,谁知最后却是折在了这劳什子灵山佛身上。
“悟空哥?”喜恰见孙悟空许久没说话,唤了他一句。
孙悟空懒洋洋抬眼看她,轻轻啧声:“这俺老孙怎得知晓,不如你好好回去想想吧。”
这倒也确是,嫦娥先前下凡寻找了也没找见人。喜恰呼出一口气,闷闷点头,这事一时急不来。
再看孙悟空,他吃饱喝足,已是阖着眼昏昏欲睡。
喜恰心知他今日是没什么唠嗑的欲望了,她也不太有。不知从何时起,下凡来玩竟有几分背着哪吒偷偷摸摸的意味了。
“那悟空哥,你好好睡觉,我走啦?”这句话开口,总有一点像哄孩子。
孙悟空掀起眼皮斜睨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
“嗯。”
她再不走,孙悟空倒是真又有点不自在了——毕竟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说一定会给她找见天蓬元帅的。
待他再静静地凝聚一下灵力,叫那帮寻人的猴毛子孙再多努努力......
......
喜恰又径直回了天庭。
上天前瞧见凡间战乱尚未结束,她想起自己救下的几个凡人,还是有些担心沾染了因果,又跑去找了一趟玉女。
披香殿的玉女可不是个一般的随侍仙子,玉女早前曾有幸在掌管命簿的神官座下修习,学得了一些占卜推算的真本事。
喜恰自己佛法是学不好了,此刻便寄希望于好友,虽不是佛理因果,仙家道法也是一样的吧。
“怎得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听闻她来找,玉女从殿中出来的很快。
喜恰先是看了一眼玉女满面春风的样子,心道深陷爱河的小仙子果然滋润,才犹豫着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我前几日到南赡部洲,见那处战乱频发,百姓离苦,一时没忍住救了一家子差点被杀的凡人.....小玉啊,我会不会受天罚啊?”她当然知道不能救,不该随意逆转他人命数。
可是,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要血溅当场,自幼在安谧祥和的灵山中长大的喜恰,自认做不到袖手旁观。
咬着牙救了,被罚就被罚了。
玉女将她拉至一边,询问道:“轻易就救了,无人阻拦?”
喜恰没太明白,迟疑道:“算是轻易吧......我只是用灵力撞飞了利刃,要杀人的那一伙强盗被吓着了,拔腿就跑了个精光。”
玉女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伸出手并拢两指掐算了好一会儿。
“我也没叫被救的凡人看见。”喜恰补充道,“......应当没有。”
玉女也正掐算好了,眉眼松弛下来,呼出一口气,重绽笑颜:“这样啊,没事儿喜恰,你不必太担心。”
喜恰搓搓手,心里还是有几分紧绷,究竟看没看见,她也有几分不确定来着......
“都说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可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但是......”玉女见她如此,细声宽慰着,“那里也是最有生机造化的大洲,生灵众多,变化万千。”
“若是你不该救,天会拦你,必不助你,但一切顺顺利利,想来本就是你的因果。佛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不定你还因此结了善缘呢。”
一听没事,喜恰终于点点头,松了口气:“那便好。”
善不善缘,她倒不太在意。
“但南赡部洲口舌凶场,是非恶海?”喜恰迷茫,“我倒不觉得。”
她也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各洲者各有神通,有些地方她都不敢独自去,要说起来,其实南赡部洲的某些地方,住得才是真正毫无法力的凡人。
虽然凡人手无缚鸡之力,却有大智慧大学识,还是很有意思的,并没有玉女说起来的什么是非恶海......
玉女哎呀一声,她并未下凡过,自然不会与喜恰争辩这个。
“总之没事就行了。”
喜恰忙不迭点头,也不纠结了,反倒笑意盈盈:“小玉,谢谢你,你真厉害呀!”
玉女也扬起笑来,眉眼潋滟,一派娇色。
喜恰咦了一声,忽然问了一句:“见你春风满面,近来...与他可是很好呢?”
“他”字是特地压低了声音说的,这点分寸喜恰还是明白的。
被喜恰这么一打趣,玉女的脸蓦地红了起来,嫣红几乎要漫到耳尖,嗔道:“什么春风满面,不就顺其自然啦......”
方才还在掐指推算的手落到喜恰身上,玉女轻轻推了一下她,看上去更娇羞了。
“你没有算一算吗?”玉女算命这么准,喜恰瞧着她的手,反倒更找到了更能打趣的地方,“算算,看看会不会长长久久——”
喜恰话还没说完,被玉女轻敲了敲额头,玉女哭笑不得看着她。
“呆软软,这种事怎么能靠演算之法?两情相悦是缘,缘起缘落,情深情浅,这是算不出来的。”
论谈情说爱,喜恰自然是没经验的,也听不太明白,只是偏头瞧着玉女。
玉女本是劝慰人的一把好手,说起话来也温柔耐心,细心给喜恰分析:“我再问你,若是能算出来,你晓得与对方的感情不能善终,又该如何?”
喜恰仍没明白,两情相悦难道不就是修成正果了么?但当玉女再一启唇,说出下一句时,她的心蓦地慌张了起来。
“——不如,我来替你和你的三太子...算算?”
她脱口而出:“不要!”
不要什么,一时说不出来,喜恰只觉得惊慌失措,唯恐听到什么不好的话。
但一瞬间的错愕后,她又憋红了脸,反驳道:“三太子...三太子是我的主人,我是他的灵宠,我们又没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她反复和自己说,虽然心中的自己并不相信。
况且,嫦娥仙子告诉她,生出情便会有痴嗔,会有不甘.......
“喜恰?”玉女侧目瞧她,本也是句玩笑话,谁晓得喜恰竟然这么大反应,“你怎么了?”
喜恰没吭声。
她在想,是忍不住地去想。她对哪吒,无法言说,不敢言说,但的确......从心中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意。
清晰明白了自己心意,又被人这样轻易说出来,喜恰却觉得那点慌乱越来越大,蔓延在整个心口,叫人有点堵得慌。
“我、我有事,我先走了。”
言罢,小老鼠精仓皇而逃,犹自回了云楼宫。
......
云楼宫中,喜恰闭门不出,整整三十日,也不见哪吒回来。
自从不小心被玉女点醒,她全然没了四处玩乐的心。从前哪吒不在她也无所谓,但他离开得那样古怪,叫她忧心,会不会是哪吒已经发觉了她的心思......
越是这样想,就越急着哪吒回来,一日比一日纠结焦急。
不过哪吒三太子没等来,云楼宫却迎来了另一位二太子木吒到访。
“软软义妹?”
水华苑前,一袭青袍的青年温润尔雅,乌发如墨,眼如秋水,双手合十向她打招呼。
喜恰微愣,忙从秋千上下来,小跑至门前,也双手合十向他行礼。
“木吒太子好。”她略有一分不自在,“哪吒不在苑内,您怎么来了。”
自先前在南海见过一面,已然过去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日。当日至少还有哪吒在两人面前,今日却没个缓和的人,说起来,她与木吒自然是不相熟的。
木吒也看得出她的怯生腼腆,并不在意,反而笑道:“义妹唤我什么?”
“二、二哥。”
“嗯。”
木吒点点头,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大片莲池上。
清风拂莲,大片的莲花盛开,犹如金粉色的团云漫漫,将池水也染上一片朦胧的藕荷粉色,极为温柔。
风中也悄然漫上叫人心旷神怡的莲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