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两个小灵宠都还想挽留她,喜恰可不想打扰他们,溜得很快。
生辰宴将尽,方才喜恰就注意到嫦娥仙子一人在宫前玉栏杆处,似乎仍有愁绪。
上次来广寒宫,仙子同她说,听天兵闲谈,说起天蓬元帅被贬下凡后投生成了猪精。
“仙子,您这些天好些了么?”喜恰有几分担忧。
那时嫦娥说,自己心中愧疚,总是睡不大安稳,也偷偷下界寻了几次元帅,却毫无收获。
嫦娥才发觉自己身边悄无声息出现了个人,她看着喜恰,轻叹一声:“好多了,不过总没有元帅的消息,心里总归还会不安。”
喜恰见嫦娥如此,也不由得跟着叹了一声。
没有收获其实是正常的,她也找了金蝉子百年,同样一无所获。一如佛子渡劫,天庭贬下凡去的神仙也有其因果加身,并非是谁都能轻易得知踪迹的。
换言之,若谁都能探查到,那凭借被贬下界的神仙原本的关系,有仙人有心偏颇,助他历练,这罪罚还算不算数了。
“仙子还是不要太过忧虑了,元帅吉人自有天相,我若下界去,也会帮着找一找看的。”
比如她,更比如嫦娥,这可不就是偏颇的有心人吗?
但万物皆有情,仙人也难以免俗,总归有挂念,有忧愁,有别离之后的怅然若失。
嫦娥又看向远处,略略出了一会儿神,“对了,软软,若你有缘找到了他......可否替我将这个交给他。”
只见美人指尖微光,微一偏转,手心中浮现出一枚护身符。
“我受限天庭,背地里下凡也是为难,你能离开的机会多一些。”嫦娥又叹一声,“软软,拜托你了。”
那护身符特地开过光,受佛庇护,喜恰好歹自灵山来,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珍贵之物。
她点点头,只是接过时心里突然有一丝不解:“仙子......您这样在意天蓬元帅,为何当初在蟠桃宴要拒绝他呢?”
当初蟠桃宴上,天蓬向嫦娥表明心意,是被拒绝了的。
可是分明之后有愧疚,有关心呀。
喜恰懵懂,嫦娥一听就晓得她是好奇不解,忍不住轻笑了声,无奈摇头:“软软呀,这世上非是只有爱慕,才叫人懂得关切。”
这是什么意思?喜恰偏着头,没太明白。
“譬如我与小兔子,我也同样关心她在乎她,这是主仆之情,亦是姐妹之意;再如我与你,这是朋友的情分,与天蓬元帅也是如此。”
嫦娥说着说着,却似乎想到了很多往事,清澈的眼眸中又流露出一丝惆怅叹息。
“关心天蓬,是因为他与我在天庭这么多年的情分,我珍重这段情谊,他因我被罚下界,更是愧疚万分。而若是爱——”她忽然噤了声,好一会儿才喃喃着,“爱一个人的滋味,更加难言,情切难舍......”
嫦娥仙子好似是有自己喜欢的人的,喜恰怔怔看着,一时心里也有几分复杂。
原这世间情感有如此多,那她对哪吒究竟是不是她所想的那份感情呢。总会念,总会想,更多的时候却是难以言明的忧愁与忐忑......而哪吒对她又是如何呢?
她很难看清,不可名状。
“因此天蓬向我表明心意之时......我既无意,便要即刻拒绝,断了他的念想。”嫦娥解释着,“再做朋友也好,还是形同陌路也罢,都交由他来决定。”
听到这里,喜恰忽然身子一僵,一点莫名的慌张自心里生了出来。
“仙子,表明了心意之后,就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嫦娥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她自己也陷在了情绪里。
她很久之后才回答了喜恰的问题。
“一段情谊发生了改变,先生出情的那个人会有不甘,会有嗔怨,会再也无法满足如今的界限,患得患失。”嫦娥轻叹一声,一字一顿,“与其如此,倒不如断的干净。”
这句话,说得明明不是喜恰。
但喜恰却忽地心头一颤,那点慌张蔓延心间,让她缄口不言。
生辰宴不知何时已经结束。
嫦娥又给她包了许多糕饼带回云楼宫吃,原来这些都是天庭御厨的手艺,她说怎么仙子的手艺一下子突飞猛进了。
不过也很好吃就是了,再与玉兔和哮天犬聊了聊天,彼此告别,喜恰便准备打道回府。
途径南天门时,却见浩浩荡荡一群天兵下界,红衣惊绝的三太子站在最前首处,意气风发,似是正点兵下界除妖。
“烦请诸位仙子,稍微回避一下。”天兵无奈提醒着。
哪吒一向讨天庭女仙喜欢,每一次下界都会吸引一大堆仙子前来,喜恰也被迫停在香风缭绕的人群里,一时竟寸步难行。
她有时离他很近,但有时又挺遥远的。
喜恰看着分明近在咫尺的红衣少年,忽然间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自己也有几分错愕。
哪吒下界,众仙顿时哄散,唯留喜恰仍顿在原地。
“软软仙子,原来你也在啊。”南天门的天兵认得喜恰,毕竟她也常下界去,常常经过南天门,一来二去便也熟了。
见她还愣愣看着天庭之外,天兵笑道:“是也要下界去?”
喜恰这才乍然回神,哪吒既然离开云楼宫了,自己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也下界去一趟。
她点点头,原本想要追着哪吒的方向而去,却发现风风火火的小太子当真是一眨眼就不见人影,微怔之后,只得转道去另一个想去的地方。
......
五行山下,正是盛夏烈日炎炎之时。
喜恰上回救活的白杨开得正茂盛,绿叶繁茂,为孙悟空的头顶遮下一片荫凉。
“啧,小白鼠,许久未见了呀。”金毛猴王也正惬意地午睡一小会儿,见她来,舔了舔略干裂的嘴唇,“终于想起来见俺老孙了?”
其实不过见了两面,算不得相熟,但喜恰总觉得和孙悟空投缘,又觉得他被压在山下很凄苦,忍不住会惦记着。
她踩在生不出太多草的沙砾上,才察觉这里的盛夏实在是干涸,好在那棵白杨受了她的庇护。
“不好意思悟空哥,前阵子我有事。”
略略表达了歉意,喜恰屈膝附身,从玉锦袋中取了不少点心灵酒,都是平日里下意识储存起来的。还有方从广寒宫内拿来的糕饼。
孙悟空笑了一声:“都说鼠精爱囤粮,倒是真的。”
喜恰手一顿,轻声反驳道:“都是囤给你吃的好不好。”
她在云楼宫哪里会缺吃少穿,连云楼宫的仙厨都是哪吒特地换过符合她口味的。这样想着,原本莫名沉闷的心绪倒是好了不少。
又掏出一瓶灵露,这是最解渴的,她递给孙悟空,“悟空哥,先喝这个润润喉。”
孙悟空要去拿酒的动作一顿,这样浮躁的三伏天,的确很让人口干舌燥,他其实也一向不爱喝酒,是真想有个什么润润喉。
她的确是个细心妥贴的。
这样心善的小鼠精,格外在意他人的情绪,就是相应的,不太懂如何对自己好。
“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又舔了舔嘴角,孙悟空将灵露一饮而尽,才佯装不经意开口。
喜恰错愕着,没有接话。
果然,是没怎么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孙悟空暗自啧啧两声,瞧着她不自觉蹙紧的眉头:“怎得几年没见,想来天庭也不过几日光景,这从前爱笑的小老鼠就不笑了。”
她也没有不笑吧,喜恰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口气。
“前阵子得了风疹,在云楼宫休养了好些时候,好久没出来玩儿。”
孙悟空不置可否,细嚼慢咽将她拿来的食物吃了个差不多,才又闲散着与她闲聊起来。
先前说起哪吒故意放水的事,因为喜恰问过了,正好与孙悟空说起。
不过孙悟空识人有自己的一套,早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笑了一声:“早说这小太子一身反骨,帮帮俺老孙,倒是他自己心里头也舒坦点。”
喜恰一向听哪吒的话,支持哪吒做的任何决定,自然也没有就此事发表太多看法。
“行了,总听你那小三太子的事。”饭饱困倦,孙悟空挠了挠耳朵,又打了个哈欠,“都听腻了,换个事儿说吧。”
这阵子发生的事实在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喜恰又挑了一些事讲给他听当解闷,想起天蓬元帅来,方才才见了嫦娥仙子,顺势便想请教请教孙悟空。
只要不聊哪吒,说起其他事都更有意思,孙悟空这才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听完事情来去经过,他微皱起眉:“......所以是找不到这个什么天蓬元帅,你才一来愁苦着张脸?”
倒也不是,喜恰嘴唇紊动,但一时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让她整日心不在焉的。
“等等,这个天蓬,俺老孙好似有些印象。”吃饱喝足的孙悟空微眯着眼睛,似在回想,“当初大闹天宫时,他来堵俺老孙,被俺老孙一脚踹进过天河里。”
“......”这个,此刻看起来不是很重要好不好。
喜恰有点无奈又无语,干脆盘腿坐下,手撑在一旁的大石上。
她支着下巴,也要想想这一趟下界该从哪里去找找金蝉子和天蓬。
天庭的羽衣云裳轻薄又飘逸,宽大的衣袖顺着动作滑落些许,露出喜恰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来。
到底盛夏浮躁,清凉些许。
“不过找人罢了,这又不难。”孙悟空见她犹自纠结,又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目光忽然顿在了她的手腕上。
光华流转的玉镯子一看就是嵌刻了不少阵法。
但他一双金光漫漫的眼眸逐渐深了起来,蓦地问了一句:“小软软,你这镯子谁给的?”
第031章 心跳
喜恰微愣, 这个镯子真有这么引人注目吗?
右手不自觉抚上左手腕,玉镯随着她的指尖绕了一个圈,她才细声答道:“是哪吒送我的。”
孙悟空没说话, 目光仍落在她的手腕上。
他一双眼睛金光明亮, 里头闪烁着细丝波纹, 似可以藏起惊涛骇浪, 再细看又是一派平静,喜恰还没有见过谁的眼睛能够生得这样清澈又深邃,叫人怎么都看不透。
但他锐眼斜睨时,又好似被看着的那个人所有秘密都无法藏匿。
“原是你的小主人送的啊......”他再开口, 却是啧了一声, 语焉不详的态度。
喜恰不解,将手臂往他眼前递了一点, “有什么不妥吗?”
其实若她学识再渊博些,修为再高深些, 或许就晓得孙悟空这一双眼睛叫“火眼金睛”,能不费吹灰之力看穿所有隐蔽的术法。
——根本不需要她刻意拎到他眼前去。
孙悟空往后仰了点头, 龇了龇尖牙,反问她道:“小哪吒送你的礼物, 你想有什么不妥不成?”
喜恰沉默了一瞬。
若是先头哮天犬没有提到这个镯子, 或许她如今面对孙悟空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但总归是再次被人提起了......
“我不想有不妥。”她还是摇摇头,直截了当回答。
孙悟空一时没忍住哼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哪吒。
“你倒真是个有意思的鼠崽子。”她这样认真并且抗拒的样子, 叫孙悟空懒得逗她了,唇角一勾, “没什么不妥的,反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便戴着吧。”
他是看了出来,但要说不妥也算不上,全看当事人如何想。
玉镯中咒术密布,有五道防御阵术,三道攻击咒法,还有一道叫做同心咒的密咒,若不是他从前在天庭广交好友,打听说了不少事儿,倒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
这同心咒取二人灵魄精血融入咒术中,如成一道密不可分的契约,能够互相感知对方的行踪甚至心绪。
当其中一人遭遇生死关头,便会触发阵法以另一人的灵魄作抵,将遭受的伤害转移到那另一人身上。
不过......孙悟空似笑非笑,看着喜恰全然无所察觉的模样,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谁陷得深了。
这镯子中的同心咒,只成了一半罢了。
其中,只有哪吒的灵魄精血。
换句话说,便是如有人破了镯子中的所有咒术,危急时刻,这小白鼠精所受的伤会全部转移到哪吒身上,她则是毫发无损。
唯一有一点不妥的是,只有哪吒能察觉到她的行踪,倒算不上太公平。
“什么叫愿打愿挨,你能不能明着说?”喜恰抿着唇,看他笑得这样莫名其妙,轻皱了眉,“不过,小主人肯定不会伤害我的。”
他不说话,于是她自己先下了定论。
孙悟空一挑眉,这倒也没错,哪吒封住了感知行踪的那一道分术。
想来那样自信倨傲的小太子定是觉得查起来麻烦,只要能是护着小老鼠精就行了,别的术法都是多余。
极其敏锐通人性的猴王,不过与哪吒见了几面,却能将其秉性都摸个清楚。
“他自然是对你好极了。”孙悟空神意自若,将话题引开,“那天蓬元帅,若只是被贬到凡界,倒也不难找。”
好在喜恰也没有多说什么,听闻他说到找天蓬不难,眼眸亮了一些。
“当真?那要如何找。”
孙悟空轻嗤一声,是的确觉得简单,略略低下头去,又唤喜恰上前来。
“你且在我头上拔下一撮猴毛,届时化作小猴子,往四洲散去。”他略一思索,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不出三年,便能找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