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静的神色有了一丝裂缝。
少年神情无辜,轻轻一拉,将她拥入怀中。
熟悉清隽的莲香一瞬间变得浓郁,喜恰下意识环住他的腰身,又觉得这还是青天白日,天竺王宫之中......
成何体统。
刚要推开少年,他另一手抚过她的后背,牢牢扣住她的后颈,炽热的呼吸一下落在她的头顶。
而后,他的头搁在她的肩上,语气有一丁点沉闷。
“喜恰,我不要忘了你。”
少年的清冽声音落在耳际,犹如泠泠清泉一般好听,又好似能蛊惑人心。
他好像在寻求她的安慰一样,让她实在不忍心推开他......
“——不如亲一下,我就一定不会忘记。”他若无其事地接上了下一句话。
喜恰眉心一跳,这下忍心将他推开了,但他的手仍在她颈后,稍稍一施力,叫她与他分开才一寸,又被他牢牢拥在怀中。
少年俯身,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你......”她愣住了,但才说了一个字,又不晓得再该说什么。
她这是不抗拒,他微一挑眉,目光凝在她已洇染绯红的脸颊上一瞬,而后再次俯下身去亲吻她。
不同于上一个吻的浅尝辄止,少年这次深深索取,唇齿间的相依厮磨犹如燎在心上的一点星火,渐渐让她浑身都变得酥麻又滚烫。
她似乎在无知无觉中连腰身都软了下去,但他好像很懂,又搂稳了她的腰,一点也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心醉神迷间,熟悉的莲香就如会煽动星火的微风,叫那点暧昧的热度越来越盛,令人沉沦其中。
喜恰胡乱想着,她本是妖精,又不是人,也没什么体统可言......
——亲就亲吧。
但下一刻哪吒又放开了她。
“妹子!”
孙悟空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如今的猴王不复从前,已能对他们绯红的脸色视而不见。
“搞了半天,原来算是个乌龙,害得俺老孙好一场担心。”他唉了一声,挠了挠后脑,“话说你俩腻歪完没?随俺老孙回去吧。”
乌龙?
喜恰隐隐猜到了结果,再看哪吒,他也是松了一口气......等一下,她浑身一僵。
少年的唇一贯不点而红,如似涂朱,但此刻唇上还沾染了一点嫣红水光,将他的唇色越发衬得娇艳欲滴。
她今日抹了口脂,那点颜色是她的口脂。
方才一直没有慌乱过的喜恰,直到此刻倏尔心慌,趁着孙悟空转头的功夫,连忙抬手抚上哪吒的唇。
哪吒又下意识捉住了她的手。
“那忘恩水原不是什么忘情水,是小兔子没弄明白,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不过虽说俺老孙没有情,但也惦记着你们——”
孙悟空在前头解释着,又觉这样说没个回应,转过了头。
三个人目光相对,两个人牵手,哪吒神情坦然,孙悟空视若寻常,唯有脸皮薄的喜恰一下脸色更红了。
哪吒捏了捏她的手心,轻笑一声,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孙悟空的视线。
“走吧,到了再说。”
天竺的御花园中,国王和王后已然缓过神来,此刻都镇定安坐着。
一边杨戬和哮天犬站在一起,唐僧师徒也围在那边,而嫦娥正在另一边低声安慰着眼眶通红的玉兔。
“也没什么事儿了。”孙悟空道,“这天竺国王王后已晓得来龙去脉,待通关文牒上盖了章印,我们就该启程去灵山了。”
端坐王座的国王先前已经给出了解释。
这忘恩水并非众人所想的忘情水,所以打从一开始也没有用忘情水这种名字,也没有所谓解药。
“天竺古方,忘恩水可检验真情,如若是真情自不必忘,若此情不足矣叫真情,才会令喝下水的那人遗忘诸事。”
见哪吒和喜恰回来了,国王先前就是被哪吒的脸色吓住,唯恐他又冷脸,忙做了更详细的解释。
天竺人最信真情,除去佛教信徒,还有众多天竺教人尊崇忠贞专一,因而在王室盛宴上常设忘恩水给客人,往常还有百姓会在宫门前等几盏来喝。
“几位神仙,因此这忘恩水本不需要解药的,深情不可忘,孽缘不可追啊。”
这次因为是公主婚宴,所以是男宾喝忘恩水,女宾饮酒,而羽芒花正是忘恩水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亦是天竺圣物,才叫公主佩在鬓边。
“所以,若此情不足称之深情,还是一样会忘记吗?”不远处仍在啜泣的玉兔,忽然抬头问了一句。
她实则一直在听着,此刻愣愣地看了一眼嫦娥,又将目光转向杨戬。
杨戬原是一直看着嫦娥。
他没有忘记,此情浓烈却隐蔽,埋藏心中,一刻也不曾忘。
孙悟空也用余光瞥去,但没有多说什么,反而仍是对着喜恰和哪吒道:“我让沙师弟去将真公主接回宫里,此刻他已在路上,想必不多时便归。喜恰妹子,小太子,你们如何打算?”
嫦娥听到他们也将离开,淡淡望这边看了一眼,而后,目光落至哪吒和喜恰一刻不曾分开的手上。
杨戬同样也看到了。
他们相执的手,有如对心有所念之人的讯号,不曾放弃的执着,始终如一的坚定,兜兜转转,仍旧喜欢彼此。
心有所念的两人最终对望,好似都若有所思。
昔年因与天庭意见相左,杨戬离开天庭至人间灌江口,他并没有放下嫦娥,嫦娥却以为他的离去是放弃了自己,千年的知交成了千年的陌生人,一个不敢追问,一个避而不答。
可明明,只要再近一步就好了。
于他们而言,相隔万里也不过咫尺,何况此刻是真的咫尺。
“欸,这还有忘恩水呢。”
孙悟空随手斟了一杯,笑嘻嘻走到哪吒和喜恰身前。
“妹子,看你先前不大喜欢喝那酒的样子。”孙悟空倒是真的心细如发,眼睛一转,问起喜恰,“要不要尝尝这忘恩水的味道?”
喜恰还没来得及说话,哪吒已然施手夺了过来。
“你别乱怂恿。”不爽的语气下还压抑着一分不愿叫人察觉的慌张。
喜恰一顿,他似乎很怕她会喝。
抬眼看少年,他微垂着眸子,澄澈的瞳孔浸在光影里,便如一泓清澈泉水,此刻泉水涓涓,似起了涟漪。
少年原是仍有不确定。
相比较于他热烈赤诚的爱意,她的爱更加内敛,回应好像来得还是迟了一点,让他不敢确定。
万一呢?万一她喝下忘恩水,真的忘了他怎么办,她已经忘过一次了。
喜恰伸手接过了哪吒手中的杯盏,凝视着他的眼眸。
果然,他的慌张更甚,薄唇微启,喊了她一声想要阻止,“喜恰!”
杯沿已碰上唇瓣,琉璃杯的凉意贴近肌肤,让脸上的热度稍稍消退,心上的滚烫爱意却反增不减,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抚慰。
“没有万一,哪吒。”
她爱他,也是至始至终,从三百年前灵山初见到至今,是一见钟情的惊艳,更是日久陪伴里不断滋长生生不息的爱意。
她一饮而尽,正是她亦如他一般,不会再忘记他。
孙悟空原本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了解忘恩水真正的功效后,谁喝也没什么所谓,但忽然又目睹了一顿腻歪,他面无表情,转头又去找了猪八戒。
“呆子,你是不是还没喝?要不也来尝一口。”
“不。”猪八戒义正言辞拒绝了他。
孙悟空一顿,他自然晓得八戒有情,情之所系此刻就在眼前,可难得八戒竟然没有露出什么别的神情。
不再是见到杏仙那样的感慨难受,猪八戒好似真的看开了。
但这杯忘恩水他却并没有喝。
或许是情意已不再是困扰,也或许是这份情已浅薄到喝下便能忘记,但他不想忘。再或许是情深如从前,他想要埋藏心中......
孙悟空心思活络,想了一圈,最后摇了摇头不再纠结,感情总归是自己的,想忘或不忘都是自己的选择。
正巧沙僧也带着真公主回来了。
“师父,我们也该出发了。”孙悟空没再多说,只对着唐僧道,“此出天竺国,灵山也在眼前了。”
众人与相熟的人一一拜别,哮天和玉兔也紧牵着手来与喜恰道别。
“喜恰,我们还能见到你吗?”
看着哮天和玉兔如胶似漆的样子,喜恰轻轻一笑,谁晓得哮天也笑了。
这下喜恰一顿,再看他莫名透露着欣慰的眼神,才明白她在笑他们,他也在笑他们。
“当然能呀。”喜恰咳了一声,脸皮薄的她又想掩饰,但最终只是往前站了半步,略略挡开哮天和玉兔的眼神。
但她和哪吒的手依旧紧紧牵住,没有放开,只坦然道:“我还会回去天庭的。”
往事已不再难以释怀,云楼宫也曾是她的半个家,直面从前后,不再有心怯而患得患失的心思。
思及这里,喜恰又牵动了一下哪吒的手。
少年垂眸看她。
“灵山已在眼下,我们陪金蝉长老走完这一程吧。”喜恰顿了顿,“也是陪陪我。”
灵山也曾是她的半个家,更是生养她的故土。
她也是在灵山与金蝉子生出因,才有在这一场西行之路上历练成仙的机会,是劫也是缘,如今路也走到尽头,回去灵山,也算落得一个圆满的句点。
“好。”他轻声应道,利落干脆,没有再因什么而顾虑紧惕。
与她一样坦然。
......
说是说相送,但九九八十一难总归是取经人的九九八十一难。
他们需诚心走过这十万八千里。
但哪吒和喜恰并不需要,于是他们两个在云间穿行,看着下面的取经人翻过了最后一重山,到了一处大江前。
唐僧穿上了珍而重之的锦澜袈裟,说来奇怪,先前喜恰觉得他着嫣红婚服太过浓艳,此刻着同为赤色的袈裟,却极为衬他。
他该是圣僧,身披袈裟。
天竺近灵山,可灵山却是在西天上界,寻常无路可通,佛祖大法为肉体凡胎的唐僧特地开得此路,却有灵山活水倾泻而下,滚浪飞流。
汹涌大浪中,唯有一根长长望不到尽头的独木桥架于河上,喜恰定睛一看,原是独木上还篆刻了三个字——凌云渡。
这原是最后一难。
她和哪吒都没有动,看着他们有商有量又渡不去河的样子,心里感慨着在天上临眺俯瞰,视野真的绝佳。
唯有孙悟空渡过去又折回来,不多时,却有一位引渡佛前来,将他们引了进去。
这下喜恰有点欲言又止。
哪吒认佛祖为父,他看得更为清楚,却也只是摩挲着喜恰的指尖,并没有多言。
他在这条西行路上也已然学到了许多,从前不忿的,不解的,逐一被命定的相伴之人点破,逐一化解。
一直到唐僧师徒进了灵山山门,喜恰在云上俯瞰高山,见苍松劲立,灵鹤穿过。她轻启唇:“我们就送到这里吧。”
一切到此是尽头,也是伊始。
昔年金蝉子将她送上窗台,助她离开亘古不曾变化的灵山,让她看到这三界四洲更为广阔的景致,如今她也陪着他的转世重回了故乡。
但看向山门,每每回来好似都会站在那儿的金吒,此刻却不见踪影。
上一次,金吒说过,他们已经无缘了。
喜恰静静凝视着空旷的山门,心里到底生出一点感触,最后感触在心里汇聚成了一个听上去就难以轻松起来的词——阴差阳错。
这个词,本就是饱含了对造化弄人的感慨。
“喜恰,之后我们去哪里?”
少年清冽又张扬的声线倏尔打断了她的乱想,喜恰抬眸看哪吒,他一如当年,还是那般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是她念念不忘三百年的小少年。
指尖一顿,她这下松开了与他紧握的手,惹得少年身子微僵,但下一刻,她温热的手心便抚上他的衣襟。
“你......”哪吒欲言又止。
一只手掀开锦红袍领,另一只手已然抚过他的颈脖,她的指腹柔软细腻,停留在他劲瘦的锁骨上。
“喜恰。”他的声音竟也难得不自然起来,“这、这还是在灵山。”
“......”
是啊,她从前在灵山的时候还是个懵懂的小灵鼠。
为何现在,一瞬间就能听懂他奇怪的言下之意。
喜恰又羞又恼,她手指微曲,勾起那根细细的缠金莲链子。明明只是轻到不能再轻的力度,少年却心甘情愿向她近了一寸,两寸,三寸......
她面无表情用手抵住他的肩头,让他不要再靠近了。
这下少年面露疑惑,启唇道:“你要做什么?”
喜恰摩挲着这根细细的金链饰,金莲是极精巧的缠金工艺,抚摸起来很有质感,因而她才一眼看中,还特地托人改了形。
在无知无觉没有恢复记忆前,她下意识选的,就是那朵由他们一起照料的八瓣金重莲模样。